黑七儿提着一包酱肉,悠哉地走在乡间土路上。
他背着一个小小的背篓,里面放着草药、贴膏,背篓随着他的走动轻轻晃动,像是个稀罕的玩物,吸引着旁边大白鹅的注意。大白鹅扑腾着翅膀嘎嘎嘎叫着,不时时飞起来啄几下背篓,将黑七儿惹急了会挨上几脚,却也不知被嫌恶,依旧乐此不疲。
黑瘦少年,背篓,大白鹅,精彩的故事,这一段时间来,成了这边乡民最熟悉也最期待的场景,因此田间劳作的农人看到黑瘦少年,往往会拖长声音吆喝着:“哟……来啦……”
“来了,快点干活,干完了回去听故事哈。”黑七儿报以灿烂的笑容,“这天儿越来越热了,我也不急着讲,先找户人家歇歇脚。”
“去我家啊,家里有人,茶饭管够。”
“得了吧,一个婆娘几个小孩儿,你也不怕我给你婆娘勾搭了。”许是熟悉了,黑七儿也会开写不忌荤腥的玩笑,随后在一群农人的笑骂声中越走越远。
他终究没有在农人家歇脚,又走了一段时间,在一个大户人家前停下,那边有个左顾右盼的小厮,见他过来,急忙迎过来,接过他的背篓,又冲着不再叫唤的大白鹅打个招呼,这才说道:“今儿怎么这么晚过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家里有些事耽误了,以至于送我的牛车不往前送,只能走过来。”黑七儿感叹着,却仔细回想起早上训练王氏子弟的一幕,脸上挂着笑,冲着大户人家院子里看了看,“就这么进去可以吗?”
“可以的,没人管,门口那人跟我熟着呢,况且,听说新郡守赴任,郎君已经去郡守府了,估计不到晚上回不来。”
黑七儿跟着这被唤作阿邹的小厮走进去,目光看似随意地四处看着,却将周围应该有的景象全都记在心里,同时还一边和其窃窃私语,他们没有走主庭院,顺着边路走,走到后面奴婢们生活的地方。
一群小孩儿正在那边玩耍,大小不一,看见阿邹进来了,急忙招呼,同时怯生生地看着黑七儿和大白鹅。
大白鹅嘎嘎嘎叫起来,将小些的孩子吓得后退,直至黑七儿咧嘴一笑,从背篓里拿出来一些用草茎、柳枝做的小玩意儿递给他们,情况才好很多。
事实上,自从下山传道以来,这种类似的事情黑七儿做了很多次,还是听从老道人的经验以及王凝之的告诫,无论如何,他们讲故事、行医传道的受众还是青少年为主,平日里做些小玩意儿更能拉近关系,然后再用故事里面蕴含的大道日复一日地笼络民心等等之类的,王凝之讲的话对于黑七儿来说过于高深,总有些地方听不懂,索性他年纪还小,可以慢慢去理解,同时去做……于他而言,还是很崇拜王凝之的。
待安抚好这群孩子之后,又有些闲暇的奴婢过来,围着黑七儿和大白鹅,给他沏上一壶茶,抓点花生米,不一会儿少年清脆的声音便传开,随着那些一个个趣味横生的故事,不断吸引着过往人的注意。
……
有时候黑七儿会想,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有些安逸,不愁吃穿,自己心中那拼了全力也要往上爬的想法是不是应该就这样断掉,毕竟,这样的社会,别说一个流民,便是一个寒门想要成为士族都不容易。
然而——
就着酱肉吃罢午饭,黑七儿一个人走出来,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浮云缓缓在空中移动,云朵之后是无限蔚蓝的天空,是无边无际的远方。
他是不甘的。
黑七儿识字,磕磕绊绊地,他能够读懂古籍,古籍中记载的那些人或事让他神往,或许他心中明白,自己追求的不一定是要振兴家族,而是为了能够在漫漫时间长河之中留下姓名,一个或许不起眼,却总能被人记住的姓名。
这样想着,沐浴着阳光,暖洋洋的,又让他充满干劲儿。
外面突然出现一阵喧哗,很快,几个奴婢跑进来,中间是一个部曲打扮的人,与奴婢们有着明显的区别,而且行色匆匆,根本不给人打招呼,直接冲了过来,掀起一阵风,从黑七儿身边掠过,前面有个孩子挡住了他的路,被他蛮横地推开:“走开,别挡路!”
“你……”兴许是孩子的父亲,刚要发声,便被旁边的人给捂住,示意他不要说话。
那人回头看了众人一眼,目光冰冷,不屑地一笑,顺进房屋间狭窄的通路,很快就消失不见。
黑七儿有些疑惑,走到被推开摔在地上正哇哇大哭的孩子身前,看了看,只是擦破了皮,没什么要紧的,便环视一眼,问道:“怎么回事?”
与那个部曲一块跑进来的几个奴婢剧烈地喘着气,同时说道:“大家别……轻举妄动,郡守府派人来了,说是,说是咱们郎君以权谋私,要搜府……”
他正说着,外面呼啦啦进来一群人,手里拿着兵器,进来后看着默然不做声的奴婢们,用刀指了指墙角,示意他们站过去,然后一群武卒就钻进屋子里开始搜索。
方才还慢悠悠移动的云彩不知怎么的,突然被撕破了,碎裂成好几块……黑七儿自然不会乱动,甚至连自己的背篓都不敢拿,就这么跟着男女老少的奴婢靠在墙边,静静地看着这群武卒将很多东西拿出来翻起来,也不知道再找些什么。
与茫然的奴婢们不同,黑七儿大抵还是知道原因的,甚至连方才那个跑出去的部曲也有几分印象,多是这几天向王凝之做的汇报:黄显只是一个旁脉,寒门,但田产颇多,前几天黄显还新招收了一群部曲等等……
这样想着,没过多久,外面又走来一个武卒,却不着急,看了一眼还在翻腾的武卒,那人说道:“走吧,回去了,前院里搜出来了,证据确凿,想必这黄显是少不了牢狱之灾了。”
风风火火地进来,武卒们又风风火火地离开,只剩下一群奴婢大眼瞪小眼。
突然,一个年纪大点的瘫倒在地上,哭嚎起来:
“郎君完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