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于娜想来,那天在西伯利亚发生的事,她仿佛有如神佑,或者说是命不该绝,无论那条黑影是什么,她都占了天时与地利之助,否则很可能活不到今天了。
那条黑影先是被闪电击中,并且它的体表没有覆盖羽毛,它的上百对翅膀是类似于蝙蝠翼膜的构造而并非羽毛,这就意味着它的身体保温性注定很差,它在寒冷的西伯利亚春风里水土不服,如果换成是热带地区,它可能早已经飞到皮卡上方。
尽管如此,当时的情形也是异常危险,于娜开着没有挡风玻璃的皮卡狂奔,后知后觉的男女主人刚刚发现那条诡异的黑影,不需要直觉提醒他们危机的到来,只见那条黑影从后方追近了一群飞得稍慢的野鸟,一口一个小朋友,将整只野鸟囫囵吐下去,连毛都没吐,而这群小体型的野鸟显然不够它塞牙缝的,它注意到地上正在逃跑的那个“甲壳虫”。
男主人咒骂着,从驾驶室的座椅下方变魔术般地抽出一支……半自动步枪,还自带瞄准镜。
于娜早知道这个国家的枪械管制比较宽松,而且这种偏远地带多有棕熊之类的野兽出没,农民家里基本都常备猎枪,只是没想到这家人去参加婚礼还会带着枪,可能是担心路上开车的时候遇到野兽袭击,有备无患。
男主人抽出弹夹检查子弹,重新装回弹夹打开保险,从副驾驶位置的窗户探出半个身体,将枪架在车顶上,瞄准越飞越近的那条黑影。
于娜不知道他通过瞄准镜看到了什么,反正他用俄语骂了几声她听不懂的脏话,让车斗里的孩子们和妻子都趴下。
砰砰!
他连开几枪,但似乎效果不佳。
“开稳一些!你到底会不会开车?”他向她吼道。
于娜已经尽量稳住方向盘了,可一来她不熟悉这里的道路,二来满地都是野鸟尸体,轮胎轧过去就会颠簸,她有什么办法?
想要真正平稳,只能把车停下,但车停下之后恐怕就是你死我活的结局了。
男主人又开了几枪,基本上都没有打中目标。
那条黑影已经飞得相当近了,如果回头的话,应该可以看清它到底是什么,但于娜没时间回头,她必须紧盯前方的路面,如果以这么高的车速翻车,不管那怪物是什么,她和这一家人都活不了。
就在这时,意外的转折出现了。
于娜看到前方的天空又出现两个小黑点,她以为又是什么怪物,但那两个黑点来势极快,一眨眼的工夫就呼啸而至,竟然是两架战斗轰炸机。
无论于娜还是男女主人,看到战斗机的到来都像是看到了救星和希望,男主人从副驾驶位置探出半个身体挥舞着步枪向天空示意。
两架飞机没有飞得太近,在视距的极限范围内向那条黑影开火了,夹杂着曳光弹的机炮划出四道交织的火线,飞行员不知为何没有使用导弹之类的先进武器,可能是那黑影没有热源无法自动跟踪吧。
飞行员纯凭经验和视觉控制着机炮的弹道,那条黑影不知机炮的厉害,还以为是飞来两只大蜻蜓,没有躲闪就被机炮击中了。
于娜通过后视镜看到,那条黑影在空中被炸成了数段甚至十几段,身体里迸出某种深黄色的液体,坠入下方的森林。
她和男女主人都被连续出现的意外状况搞懵了,不过既然战斗机搞定了那个怪物,应该已经脱离危险了吧?
她正要减速停车,突然看到那两架战斗轰炸机机腹下方的舱门打开了,各自释放出一个长条状的东西,关闭机腹舱门之后分别左右划出一道弧线,180度转弯并急速拉升,而那两个长条状物体的尾部则各弹出四片对称分布的尾翼并开始自转,在惯性作用下,一个奔着怪物坠落的森林扎下来,另一个则飞向那个山坳。
怪物坠落的位置离皮卡的位置也没多远,于娜心头一凉,非但没有松开油门,反而用全身的力量将油门踩到底,心里用她会的所有语言里最恶毒的咒骂把两架飞机的飞行员骂了个狗血淋头。
第一个长条状物体率先落在森林里,只听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整片大地都在颤抖,那片森林腾起一个巨大的火球,寒带生长的坚硬乔木林像是一盒火柴般被点燃了,冲击波如海啸般向周围扩散,很不幸,皮卡也在冲击波的覆盖范围内。
于娜刚才上车时连安全带都没系,她在冲击波到来之前的最后一秒用单手给自己系上了安全带,然后她就感觉……驱动轮在空转,轮胎与地面之间失去了摩擦力。
紧接着,天旋地转,大地向她扑过来……或者是她在扑向大地。
皮卡被冲击波从尾部掀翻,重重地摔在地上,并在惯性驱使下与地面擦出一长串的火花,最后撞到什么东西上。
于娜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醒来了,首先看到的是颠倒的世界,大地在头顶,树木倒着长。
她全身像散了架一样剧痛,意识到翻车了,她努力扭头望向旁边,男主人垂着头,满脸都是血,一动不动。
她挣扎着解开安全带,身体落在车顶,又从没有挡风玻璃的前窗爬出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似乎没有少零件,但刮伤和擦伤是免不了的,左手的食指向奇怪的角度扭曲,疼得要命,应该是她在最后时刻单手用力抓着方向盘导致的脱臼。
她咬紧牙,右手握着右手食指,把心一横,嘎巴一声将食指强行掰回了原位,疼得她几乎满地打滚,但短暂的剧痛消失之后,指关节复位就不再那么疼了,当然一会儿肯定要肿起来。
她踉跄着绕到副驾驶位,从车窗探进右手,摸了摸男主人的颈动脉……什么也没摸到,他已经死了。
她又绕到车后,看到车斗里空无一物,无论是行李还是女主人和两个孩子都不见了,显然他们在翻车的时候被甩了出去,没系安全带的情况下,多半凶多吉少了。
皮卡最终停住的位置是路边的森林里,车头被一棵粗树挡住了,引擎盖都凹陷成了v形,沿路不知道撞折多少棵细树和灌木,可见撞击的力度有多大。
于娜扶着树,往皮卡碾压出的通路里往回找,很快看到了女主人和两个孩子……扭曲的尸体。
她胃部一阵痉挛,忍不住开始呕吐,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尸体,尤其是那两个孩子的尸体,口袋里的巧克力和糖果洒了出来,就是她刚才给他们的糖果。
如果不是她从车斗里进入驾驶室,此时躺在地上的就是她的尸体了,在这样的翻车事故里,并非躯体强化系超凡者的她很难活下来,但生存权不是她抢来的,要不是她果断开车,他们可能早死了……他们没有死在怪物手里,而是死在自己人手里。
于娜不确定的是,飞行员在按下释放炸弹的按钮前,是否看到了这辆正在林间道路上挣扎求生的皮卡……还是说他们明明看到了皮卡,依然按下了按钮?他们明知会有无辜者被牵连还要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把胃里的东西全都吐空之后,她在树杈上找到了自己的背包,拖着背包爬上公路。
森林和山坳两处着弹地点冒着滚滚浓烟,不过好在冬天刚过去,林间的背阴处残留着一些积雪,似乎没有燃起森林大火的危险。
于娜没有留下来等待救援,因为她知道飞行员既然不顾无辜平民的伤亡,她留下来恐怕也会遭到审问和关押,幸好她是在半路搭的车,没人知道她在这辆皮卡上。
她不敢走公路,返回皮卡旁边,在附近找到了男主人的半自动步枪,就这样沿着公路,在森林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不时回头望向身体,生怕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追上来。
果然不出她所料,不久之后,她就在路上看到了军方设立的关卡,荷枪实弹的士兵正在拦截过往车辆。
她绕过关卡,又走了大半天,终于抵达了目的地的城镇,偷偷找了个公共洗手间洗脸换衣服之后,才找了一个最便宜的旅馆住下,然后立刻打开了旅馆房间里的电视机,她想看看电视新闻里有没有关于此事的报导。
把电视频道调了个遍,无论是本地新闻还是全国新闻节目里都风平浪静,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她不敢久留,第二天就拖着浑身疼痛的身体启程离开了这座城镇。
在路过一座教堂的时候,她看到了一出热闹的婚礼,直到婚礼仪式即将开始,还有几位年长的宾客站在教堂门口,翘首以待眺望远方,像是在等什么人,直到最后一刻,才无奈地进入了教堂。
她的人虽然离开了,思维却依然停留在那片森林里,即使在睡觉时她也反复做噩梦,梦到那条黑影,但她始终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