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雪虐风饕。
官道上人烟稀少,只有一辆棕黑色马车踏著皑皑白雪,奔驰正急。拉车的两批马也不知是什么异种,其他部位与寻常俊马看不出什么区别,唯独一条丈长虎尾极为惹眼。
两匹马不但速度极快,耐力悠长,而且丝毫不畏寒冷。路人见到大多远远避开,暗道车里做的人要么非富即贵,要么就是仙家子弟,万万招惹不起,要是自己不长眼被撞死了八成也是白撞,搞不好还要赔人家车钱。
这正是专为达官贵人们饲养的虎尾灵驹,而赶车的则是张家的门客,一位身负神通的炼气修士。
马车里做的正是临山张家的二爷百丑和三爷百参。
张百丑还是穿着那身土灰色的大袍子,外面披着一个獐子皮的大披风,两只手揣着袖子,像极了农村出来的土财主。张百参到是一身藏青色单衣,坐的四平八稳,似乎丝毫感受不到寒风的冷冽。
看了一眼窗外,张百参道:“你就在山下等我些天,如果半月还没有消息,你也不用找我,自己回去即可。”
张百参摇了摇头:“家里没什么事情,我就在下山找个地方住下。万一有什么事情也有个照应。”
张百丑笑了笑,道:“也罢。只是当年的事情你总是耿耿于怀,而如今你们师徒不过半山之隔,可莫要做出什么不明智的事情。”
三爷楞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近年来他虽然一直苦修,但是毕竟当年修为被化的七七八八,想完全恢复谈何容易,如今虽然勉强恢复到筑基期修为,战力却不足平常筑基修士的五成,若是找早已是金丹期葵莲子报仇,那无疑是以卵击石痴人说梦。再者说其实他当初并不占理,葵莲子反而是显得极为大度,若换做其他结丹期的老怪物,如今只怕早已经是一堆白骨了。
一路再也无话,只剩下有节奏马蹄声哒哒哒哒响个不停。
黑鳞镇。
普通人的寿命能活到像张太爷的古稀之年,已经是难得的高寿了,而身负灵根的修士却是上百岁起步,那些筑基期金丹期的神仙,更是不乏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就拿这个少宗主葵莲子来说,就已经活了两百多岁,而上仙宗的万尸真人更是寿元超过千载,在凡人眼里差点就与天地同寿了。
在凡人眼里,哪里有仙人,哪里就有数不清的财富。自从发现磷矿,黑磷山脚下黑鳞镇的出现也就不足为奇了。
毕竟仙人也需要吃喝玩乐吧。嗯,仙人似乎比凡人更贪图享乐才对。镇上除了来做发财梦的,更有大量的年轻人前来寻求机缘的年轻人。
黑磷矿从来不愁的就是矿工,就是因为不但进山之前能给一大笔钱,更重要的是,有大量不怕死的年轻人排着队来拿命博那一线仙途。
黑磷矿是万人大矿,里面的黑磷石据说几百年也开采不完,上仙宗对此极为重视,专程让葵莲子那么个金丹后期的大高手来坐镇。
“二当家,前面就是进黑磷山的山道了。”赶车的门客跳下车来到车厢旁,搓了搓手说道。
车厢内坐着的,正是二爷张百丑,只是三爷不知道何时已经不见了踪迹。这一路来可把二爷折腾的够呛,阴毒夹杂着刺骨的寒风,让二爷本就病态的脸色变得愈加苍白不见一丝血色。
“仙师一路辛苦,稍作休息便可回去,我自己上山即可。这坛百花酒还望仙师路上喝,暖暖身子。”
这门客也是识货的人,知道这都是奇花异草酿造的灵酒,供到山上给那些前辈享用的,像他这样的修士可万万没这个口福。道了一声谢,面露忧色的看了一眼二爷,说道。
“既然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哪本道就在临山等二爷回来,咱们后会有期”。
***
进山的路崎岖湿滑,一路上插满了闯山者死的红牌子,看到人脊背发凉。张百丑顺着牌子死命的往上爬,一直走了半个时辰,直到临近傍晚时分,才走到山门前。
守门的两个士卒手持阵旗,一个瘦高个三角眼,另一个生的膀大腰圆,脸上还带着一道半尺长的刀疤,不像是修道之人,更像是军营中的军汉。门前更是爬着一条半狼半狗的不知名妖兽,足有牛犊般大小,浑身乌黑,青面獠牙,一双惨绿色的双眼泛着幽光,哪怕二爷见惯了大世面也不由得心里犯怵,头皮发麻。
其中一个士卒眼尖,厉声喝道:“前面那厮,要做矿工先去镇里登记,前方有护山阵旗,靠近者小命不保。”
二爷听闻后不敢怠慢,忙道:“两位上仙,小人是临山城的郎中张百丑,拿了一批灵丹灵酒来看望诸位仙师,烦劳通禀一声管事的图执事。
这图执事正是临山城上官城主的好友,上仙宗在此地的管事图大海。其中一位门馆似乎也听过张二爷的名号,又听到和图大海约好。互相看了一眼,刀疤脸的门卒说道:“是临山城里的地头蛇,人称张二爷,听说酿的一手好酒,你去放他上来。”
另一名门卒似乎对这位刀疤脸的师兄有些畏惧,喊道:“原来是临山二爷到了,顺着路上来吧,旗子已经撤了”。
张二爷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门卒面前,陪着笑脸道:“二位仙师辛苦,小民久仰仙宗风采,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两位仙师笑纳。”
说罢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两坛仙酒和一个装着大钱的布囊送了上去。
刀疤脸颠了颠手中的钱袋,心道:果然是酿酒的张二爷,据传一向阔气豪爽,人是错不了了。
“二爷,无功不受禄,酒我们兄弟厚着脸皮留下也就留下了,但这袋大钱我们兄弟可不能要。”刀疤脸的门卒脸色一正,摇头道。
几十大钱固然价值不菲,但这装大钱的如意囊也是极为珍贵,乃是炼器名家专门为凡人打造,其价值还在袋中大钱之上,单一个布囊,便能抵两个门卒的半年俸禄。
二爷暗道这两人还挺讲究,脸上赔笑,露出几分叹服之色,道:果真是上宗大派风采,实在让小民钦佩。但小民情真意切,一番心意还望两位仙师切勿推辞。
哎,盛情难却。
这两位门卒别别扭扭的收了好处,心里却舒坦。瘦高门卒甚至搬来一把椅子,道:“早就听闻刀疤哥说二爷生意做的极大,今日一见果真是人中龙凤出手不凡。请在此稍做休息,在下马上前去通报师叔。”
张二爷人到中年,又有病在身,方才爬了一道山路,早已经累的叫苦连天。如今看到椅子也没客气,一屁股坐上去,又从包里寻出个拿出大烟袋呼呼抽了几口,病恹恹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一点。
只约莫几炷香的功夫,瘦高门卒便去而复返,后面还跟着个一脸肥肉的大胖子,因为实在太胖,瘦高门卒在他面前跟个挂着衣服的竹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大胖子眼睛被挤成两条细缝,一身红袍鼓鼓囊囊,走起路来跟个红色的大肉球一样滚来滚去,脖子和下巴因为肉太多已经连在一起,像极了滑稽可爱的大蛤蟆。
不过这图胖子此时却一脸的严肃,咋咋呼呼的冲两个门卒吩咐了几声,然后拉着张百丑走到一旁,打量了几眼,压低声音道:“二爷,事情上官城主在信中已经跟我说了,正巧葵师叔近日没有闭关,一直在山顶大殿处理矿中琐事。为兄现在就去一趟替你禀明来意,你就在此地等候不要乱动,等为兄消息。“
图胖子性子到急,看了一眼张百丑憔悴病态的老脸,然后袖袍一抖,脚下生风凌空而起,略一盘旋骤然激射而出,便看不见了。
张二爷羡慕的看着这仙家手段,暗道:常言说朝闻道夕死足矣,若是张某人那天也真有了这腾云驾雾的本事,哪怕一次,也生而无憾啊。
日头渐渐低了。
黑磷山山风呼啸,阴云密布,刚才还夕阳西照的绚丽天空,不知不觉中已经飘上了毛毛细雨。
张百丑落寞的坐在山脚,感受着细雨打落在脸上激起的丝丝凉意。又抬起头,仰望着这座神秘的巍峨巨山。只见山上遍布黑色巨石,光秃秃的没有一点植被,黑色的石头油亮光滑,整座山脉如一条巨大的鲤鱼背横在天地之间,鱼脊刺破云层,直穿云霄,极为壮观。
不远处一个巨大黑石做的台子上,插着一杆雪白大旗,旗上绣着四个烫金大字:七星上仙。大旗周围横七竖八的还插着不知道多少面的乌黑小旗,估么着就是前头门卒说的护山阵旗了。
再往远看,山脊右边背阴的地方有几个黑乎乎的山洞口不时有身穿紫色宗袍的上仙宗弟子进进出出,里面恐怕就是黑磷矿洞了。
图胖子去的快,来的也快,正在二爷胡瞅乱看的当空,高处红光一闪由小变大,图胖子肥硕的身躯轰隆一声落到地上,凑近张百丑低声说:“二爷好福气,师叔同意见你,你站到为兄这火灵锏上,抓紧袍子我带你一程。”
说罢,从袖中飞出一面赤金大锏,丈许长尺许宽,竟有小舟一般大小。等到张二爷站稳后,图胖子也站了上去,单手掐诀,一声低喝,金锏冲天而起,一个盘旋,直冲山顶飞去。
张二爷乃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物,虽是凡躯,但仙友众多,尤其是张百参多次带他御风飞行。只是像今日这般的高速疾行攀升还是第一次,金锏顺着黑磷山陡峭的山壁冲天而起,劲风从二爷耳边呼啸而过,周围的事物迅速下沉缩小,待离地千丈后速度又陡然加快。
眼中除了云雾再无其他景色,张二爷脚下不稳,双手紧紧抓着图胖子的道袍,生怕这个胖子不靠谱把自己摔下去,哪死的可就太冤了。
好在过了云层后,山势一下变的平坦了不少,金锏带着两人又飞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停在山顶的一座石殿前。待金锏停稳后,金胖子冲里面看了一眼,冲二爷点了点头,说道:师叔就在里面,我不方便进去,就在此地等你。
张二爷施了一礼,道:“有劳图仙师了。”
他慎之又慎整了一下身上的衣帽,又摸了一下袖中的布袋,确定没什么问题了,才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