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一个人的阅历、见识、手段可以随着岁月的沉积而愈发高明,但秉性却自从懂事开始就已经注定,善从善,恶从恶,万年不变。
比如说堂中坐着的这位沙姓老祖,沙左丘。
沙姓乃是商羊大姓,沙左丘更是沙家一位握有实权的当朝要员。
沙左丘成道极早,辈分也高,为官多年在千机宫中却一直位居溥、汤、温、漳之后。尤其是汤九灵,短短千年就爬到自己前头,坐稳了千机宫第二把交椅。
沙左丘自己心里也清楚,造成这种局面其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行事不够阴,心思不够毒。
换句话说,这位沙家老祖是商羊族千机宫里为数不多的,尚且要脸的人物。
张二爷走进外堂客厅的时候,沙左丘已经在这里等了整整一夜了,不过他耐性极好,手里捧着一页书简,就那么翻来覆去的一直看着。其身后还站着一位俊朗少年,气宇轩昂玉树临风,正是沙如风沙公子。
这位沙公子在一夜的等待中,除了偶尔给前方的老祖的茶杯中续水会动一下,其他时间就在后面安静的站着,束手而立,面色恭敬,不动如山。
跟前几日的嚣张跋扈简直判若两人。
张百丑暗道一声厉害。这就是豪门世族的家教和底蕴,这便商羊一脉称霸灵界的本钱和底气。
沙左丘抬头起身,眼中含笑面带春风,笑道:“张老板,见你一面可真是难啊”
张百丑面露愧色,看着这位红面老者,道:“两位久等了,不知贵客怎么称呼”
沙如风接话道:“张东家,这位便是小侄的家祖,千机宫的宫主,沙左丘沙大人。”
张百丑快走几步,微微躬身道:“大人赎罪,昨天偶见日月奇景,晚辈体内的几处关隘竟有所松动,是以从昨日清晨一直参悟到现在,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这是哪里话,倒是沙某唐突而来,叨扰道友清修了”沙左丘一摆手,笑道。
“前辈请坐下说话。”张百丑道:“窦安,去把铺门拴上,再把屠掌柜叫过来。”
说罢拿出一包茶叶,又重新烧了一壶水,给沙左丘、沙如风各自泡了一杯。
等屠鹰从二层下来落座,张百丑稍作介绍,又给自己和屠鹰也倒了一杯茶,笑道:“沙公子,一起坐吧。”
沙左丘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只觉一股茶香慢慢从鼻端沁到咽喉,四肢百骸是说不出的惬意舒坦。
赞了一句好茶,才转身对身后如标枪一般束手而立的沙如风笑道:“坐吧,你也尝尝张道友的上等兰桂,平常可是没这等口福的。”
说罢冲着屠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见张百丑无意回话,沙左丘眼中精光闪动,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茶杯里的小叶,笑道:“活火初煎新疆水,仙河上茗落花风。道友是北疆人族?”
张百丑心里一颤,手里茶杯却稳如泰山,送到嘴边饮了一口,笑道:“前辈好高明的眼力。此茶名为“青荷”,是南疆人族一位丹道高人所赠。”
沙左丘面露恍然之色,道:“南疆?我倒是把这茬忘了,南疆炼丹一绝,炒茶自然不在话下。道友能结识人族丹道大师,莫非是盛产灵草的南州人士?”
张百丑点了点头,笑道:“前辈慧眼,晚辈正是从偏远南州而来,家中草药颇多,是以这些年结交了些喜欢研丹炼药的仙友。”
“那便对了。”沙左丘轻轻抚摸着拇指上的戒面,说道:“沙某有一事不明,还望道友赐教。”
“不敢言教,前辈请讲。”张百丑笑道。
“久闻南州盛产药草,虫修也一向不缺钱财。道友为何另辟蹊径,改行做起了灵矿生意。”沙左丘面露疑惑之色,道。
“回大人,众所周知,最近盛产灵石的北疆蓄意作乱,往后灵石紧俏,只怕价格会一路猛涨。所以最近才受家乡父老所托,到贵宝地讨些营生。”张百丑又为沙左丘续了一杯茶水,恭敬说道。
“道友此话怕是不太妥当吧,北疆人族,土鸡瓦狗而已,圣族若要平叛,还不是手到擒来。”沙左丘脸色一沉,正容道。
“前辈所言甚是,只不过灵石这一行终归是不能断的,如果北疆真的不堪一击,到时候小店再另行降价就是了。”张百丑也不反驳,笑着道。
两人面带微笑,各自端起茶杯,心中却不约而同的嘀咕了一句:“老狐狸。”
喝了口茶水,沙左丘沉吟片刻,笑道:“你说的倒也在理,灵石乃是恒久不变的硬通货,尤其是战事将起,手里没点积蓄总是不太踏实。”
不知张东家这里能供应多少,我千机宫可以收购一批。”
张百丑注视着沙左丘,笑着道:“前辈需要多少?”
沙左丘摸了摸自己那张红色的老脸,嘿嘿一笑,道:“只要价格谈妥,有多少要多少。”
张百丑一愣,随即也跟着笑道:“只要价格能谈妥,张某这里倒是要多少有多少。”
沙左丘眉毛一扬:“此话当真?”
张百丑收敛笑容,道:“大人在上,晚辈不敢戏言。”
沙左丘嗯了一声,说道:“既然如此,张道友开个价吧”
张百丑抿了抿嘴唇,面露难色,道:“我南州地属偏远蛮夷,商羊币虽好,却花不出去,如果大人要的量太大,怕是有些难办。”
“喔?”沙左丘诧异道:“那张道友的意思是?”
张百丑道:“听族里长辈的意思,最好是以物易物。”
沙左丘爽朗至极的哈哈大笑,道:“道友究竟看上我族什么宝贝了,但说无妨。”
张百丑苦笑一声,道:“晚辈怕是不能做主,还须去请示族中前辈定夺。”
沙左丘老脸笑容不减,自顾自的道:“嗯,你们南州虽有天险,却无宝阵,莫非虫族诸僚想要建造护山大阵的蒙仙木,蔽天石?”
张百丑道:“前辈赎罪,晚辈不知。”
沙左丘笑了笑,又道:“久闻南州异虫众多,却大多灵智未开,莫不是看上了我商羊族的拘灵神灯?”
张百丑道:“晚辈的确不知。”
沙左丘眉头微皱:“总不会是盯上了我族的炫天晶和碧波幡了吧。道友有所不知,此乃我族本命灵器,给了你们也用不了的。”
张百丑又给沙左丘续了一杯茶,说道:“前辈息怒,这些事情晚辈作不了主的。”
沙左丘脸色骤然一变,站起身来,元婴后期的威压仿佛一座大山毫无征兆的压到张百丑肩头,嗓中发出雷霆之音:“难不成你们这些虫子活腻了,想要尝尝商羊族的真灵之血不成?”
张百丑全身骨头被压的咯吱乱响,咬着牙道:“前辈赎罪,晚辈的确需要请示族中长辈才能答复。不过晚辈听说,族里似乎对商羊军五彩翎羽甲和贵宫的千机弩颇感兴趣。”
沙左丘愣了愣,脸上怒意不减反增,双目如电,死盯着张百丑,厉声道:“好大的狗胆,你们这是想组建虫族大军,密谋造反吗?”
张百丑却也丝毫没有认怂的意思,梗着脖子道:“前辈明鉴,我族也是迫不得已,只能在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天降异象,虫族虽然命贱,却也不愿坐以待毙。
再者说真要有一天外军来犯,我南州在自保之余亦会上阵杀敌,替我灵界尽一份心意。”
茶水逐渐变凉,气氛却愈发紧张,片刻后只听哗啦几声脆响,满桌瓷杯落地,一片狼藉。
在铺子里等了一夜的一老一少愤然摔门而去,老的怒气冲冲,小的忧心忡忡。
片刻,无论是正在收拾地面眉头紧皱的屠掌柜,还是双目紧闭一脸疲惫的张二爷,或是匆匆赶路一脸怒容的沙大人,功劳尽失不知所措的风公子。心中都郁闷无比的念叨了一句:“真他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