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历,六百四十七年秋,十月十七。
诺克萨斯,英格兰堡。
“卡特琳娜!你真的要去吗?”城墙上,身披铠甲的德莱厄斯站在卡特琳娜身后,他的长斧别在他的腰前,衣服被鲜血浸透,很显然,不久前,他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卡特琳娜此时正眯着眼睛仔细观察着城下德玛西亚的驻扎区,听到德莱厄斯的话,她回过头,火红色微卷的长发也随着脖颈的抖动披泻下来,显得有些慵倦和叛逆。“要不然呢?你以为我是来参观的吗?”
“事实上,卡特琳娜,我不认为这是你应该来的地方,这地方太危险了。”德莱厄斯摇摇头,忧虑的神情从他那双因为充血的缘故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显现无疑,看得出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觉了。
“德莱厄斯,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卡特琳娜拍了拍德莱厄斯的肩膀,淡淡道:“言归正传,究竟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不受怀疑的混进德玛西亚军营?”
德莱厄斯沉默了会,眼神复杂的撇了卡特琳娜一眼之后,才缓缓开口:“很简单,今天晚上,我会撤掉一部分英格兰监狱的守卫,放一批囚犯逃生,你的任务就是获取这批囚犯的信任,并跟他们一起越狱——”
“等一等,德莱厄斯,我有两个问题不是很明白,希望你能解释一下。”
尽管打断别人讲话是件很不礼貌的事情,但德莱厄斯却丝毫没有生气,他顿了顿,疑惑的看着卡特琳娜:“嗯?什么问题?”
“第一,你贸然把监狱的守卫撤掉,那些囚犯们不会怀疑吗?就算囚犯们不怀疑,难道德玛西亚就不会怀疑了吗?毕竟诺克萨斯监狱的防御系统在整个瓦洛兰都是出了名的严密。第二,囚犯们成功越狱之后,你能保证他们一定会去德玛西亚军营而不是逃到别的地方吗?”
“呃......”
如果用一个成语来形容德莱厄斯此时的心情的话,我想大概没有比无地自容这四个字更贴切的了,本来是想剽窃别人的创意装一回谋略家,没想到逼没装成,反倒让人啪啪啪打了回脸,卡特琳娜犀利又一针见血的几句话让德莱厄斯羞红了脸,恨不得找个蚂蚁洞钻进去,这个七尺莽汉此刻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停也不是......
“放心吧,卡特琳娜,德玛西亚是不会怀疑的,那批越狱成功的囚犯也一定会逃到德玛西亚军营的。”
声音来源于另一名容貌、身材、甚至盔甲都跟德莱厄斯极其相似的男人,卡特琳娜目不转睛的盯着从城楼台阶缓缓走上来的男人,狐疑的问道:“喔?德莱文,你这么说,有什么依据吗?”
不得不提的是,自从上次德莱文被德玛西亚的乱箭刮破头皮以后,德莱文就一直戴着他让工匠精心锻造的日曼耳头盔,此时的德莱文上半边脸都被厚厚的头盔挡住,只露出两道深邃冰冷的瞳孔以及一轮线条冷硬古铜色的下巴,听到卡特琳娜问他,嘴角不由自主的弯曲成类似于月牙形状的弧度,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这几天跟德玛西亚军队的激战,我们损失了很多士兵,撤掉监狱的守卫用来补充兵源合情合理。至于越狱的囚犯们会不会逃往德玛西亚军营,这点你完全不用担心,卡特琳娜,事实上,这批即将越狱的犯人里面,早在几天前就安插进了我们的眼线,相信我们诺克萨斯的职业间谍,他们会起到很好的带头作用的。”
......
诺克萨斯的黄昏,似乎一直都比预计中来的要快,夕阳西下的时分,英格兰笼罩起金色的寂静,几缕残阳照在城堡某个角落里的几栋低矮破旧的屋子上,还没来得及散发出耀眼的余晖,便被那无边无际的黑暗所吞噬,在残破的泥墙上泛不起一丝涟漪,这几栋算的上是废墟的房子就像是一副棺材坐落在城堡这片偏僻的角落,矮矮的,充满着压抑,那里,就是无人关注的监狱。
监狱里很少有灯,因此,几乎是一片黑,不见天,不见地,不见自己。耗子、蟑螂、壁虎,在黑暗里爬来爬去。
卡特琳娜脱去了的墨色的紧身战袍,换上了一套勉强算得上干净的囚衣,在监狱守卫的‘押解下’来到了几栋破房子里其中一间的门口,随着破房子的大铁门被守卫重重的关上,卡特琳娜总算是看清了这间房子的模样,这是一间只有十个平方的监仓,此时却聚集着三十几名囚犯,他们似乎不嫌脏,不嫌冷,有的侧躺着,有的蜷在角落,有的则干脆趴在阴暗潮湿的水泥地上呼呼大睡,囚犯们大多都衣衫褴褛,袒露着上身,露出血淋淋的伤口和从肚脐一直延伸到心脏位置,黑乎乎的胸毛,下体也仅仅盖了块肮脏破旧的碎布,算是用来遮羞。
这间监仓味道古怪,像是雨后的潮湿再加上已经干涸的血的味道。整个空间十分昏暗,只有两边几盏油封闪着微弱的光。被风一吹,就灭了两盏。这里常年不见天日,连空气都是浑浊的。一个正常人待着一会儿也受不了。关在这里的人,可能一辈子也出不去了。原来,这里不光是潮湿和血的味道,还有一种死亡的气息。
卡特琳娜是诺克萨斯的千金小姐,从小就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她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阵势,尽管来之前德莱文、德莱厄斯两兄弟已经给她打了预防针,但亲眼目睹监狱恶劣的环境之后还是感到一阵阵心悸,她捏着鼻子,抿着嘴唇,连身体都止不住的开始哆嗦。
“大姐姐,您好,我叫吉姆,请多多关照。”
这时候,一个蓬头垢面的小男孩蹑手蹑脚的走到卡特琳娜身边,亲切的冲她打着招呼。
卡特琳娜捂着胸口,喘了几声粗气,逐渐从发憷状态中恢复过来,她仔细的打量着面前的小男孩,小男孩很小,大概五六岁,浑身脏兮兮的,但奇怪的是,他的脸却擦得非常干净,五官清晰可认,不仅不丑,反而还很俏皮可爱。
“你好,吉姆,告诉姐姐,你还这么小,为什么会关进诺克萨斯监狱呢?”
让卡特琳娜意想不到的是,她的话刚蹦出口,叫吉姆的小男孩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捂起脸抽泣了起来:“呜呜呜呜呜呜......”
吉姆的哭声虽然不大,却很有穿透力,听着让人心疼,卡特琳娜顿时慌了,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面前全身抽搐,小脸哭的皱巴巴,活脱脱像个小老太太的小男孩。
“怎...怎么了...吉姆,姐姐说错话了吗?!”
尽管卡特琳娜使出了浑身解数,连哄带骗,仍然没能让吉姆停止哭泣,她有些急了,冲着其他囚犯们大喊:“喂,你们谁知道吉姆这是怎么了吗?”
周围依旧是一片死寂,没有人回答卡特琳娜的问题,囚犯们仍旧慵懒的躺在各自的位置上上保持着原先的姿势,连屁股都没有挪动一下,卡特琳娜有些生气,刚要发作,忽然听到一阵沧桑沙哑的声音在这片阴暗潮湿的监仓里响起:“唉,没事的,让这可怜的孩子哭会吧,哭完了就没事了。”
卡特琳娜循着声音的源头望去,声音的主人是一个年过古稀的老囚犯,老囚犯低着头,靠墙坐着,看不出任何表情,他的衣服似乎一辈子都没有换过,原本洁白的上衣现在已成黑色的,短小得衣不蔽体,像几条破烂的布条拼成的,右腿上瘸的,头发也乱糟糟的,好像很久没有梳洗过了,一双老茧横生的手上还铐着沉甸甸的铁链。
“大叔,您知道吉姆为什么哭吗?”
“为了他的母亲。”老囚犯点点头,深陷的眼窝里是老人独有的宁静的悲哀,他的目光呆滞,似乎在回忆什么,他用手拖着下巴,默默望着抽泣的吉姆,声音有些哽咽:“吉姆的母亲,本来是......”
从老囚犯含糊不清的喃喃中,卡特琳娜已经将吉姆的身世了解了七八分,正如老囚犯所说,吉姆的确是个很可怜的孩子,吉姆的双亲都是德玛西亚人,他的父亲是德邦军队的一名低级军官,在一次作战中神秘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吉姆的母亲因为思念丈夫便瞒着家里人偷偷跑到德玛西亚与诺克萨斯的边境寻找吉姆的父亲,然后被莫格罗关隘的边军俘虏,关进了英格兰监狱,当时,她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于是,和绝大多数婴儿不太一样的是,吉姆的出生地,并不是在保育院的产房、而是变成了阴暗潮湿的英格兰监狱,给他母亲接生的,也不是的拥有专业护理知识的妇科医生,而是和她母亲同一个监仓的犯人,其中就包括老囚犯,由于缺少药品和护理经验,吉姆的母亲在他出生没几个月就去世了,狱友们见吉姆可怜,便一把屎一把尿的将吉姆养大。
卡特琳娜霎时间心抽搐了一下,她弯下腰,轻轻将吉姆抱起,清澈的眼眸渐渐湿润:“吉姆,姐姐向你保证,一定把你平平安安的送回德玛西亚,我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