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锦枝拽了明华绕过后室刚走出去隐没了衣角不到几息的工夫,先前带路骗了明华到倒座小屋的丫头正奉了福成的命令将好些女眷引了来。
两人走进死路出不去,又恐怕露了身形。明华正不知该如何,头顶上一件斗篷猝不及防盖了下来懵了她,她还没瞧清是什么,曲锦枝又一手将她按了脑袋蹲了下,挤住一块儿躲到一簇草垛后头。
明华下意识就要挣扎,曲锦枝低喊了句:“别动。”
他话中不容反驳的语气莫名使得明华乖顺地按照他说的,不动了。
蹲了一会,只见来人鱼贯进去了屋子,四下没了人,曲锦枝才拉了明华站了起来,对她压低声音急速交代道:“殿下现在立即和那些女眷汇合,装作是与她们一道过来的,我先回去了。”
说完也不理明华回答,他绕过明华的脖颈将斗篷取了下来往自己身上一披,明华这才看清他身上全是断叶草根——原来方才他给她披了斗篷是不让她身上沾了草屑。
曲锦枝不知明华在想什么,他看准院落里一道矮墙,足尖轻点,单手一勾,一个轻松灵活的翻动便腾地一下飞了起来。明华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得墙面另一侧一声闷重的踩踏落地声。原来是曲锦枝翻了墙过去了。
明华立刻仔细再收拾收拾轻微凌乱的衣裳,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了房门口,装了一副坠在队尾赶来的样子,捏了脚步子进到了房中。
屋里正闹哄哄乱成一团,谁也不曾留意明华从后头跟了进来,只一两个夫人走动间看到她,也只以为她是和她们一同来的。
明华放眼看去,只见西间那头的床榻上,熊祎仅着白色中衣、面色无波地正兜住衣裳往一旁帘帐走去,重新着衣。
领人来的丫头正仓皇无措地看着上衣破烂露出里边一角香雪、眉目如浸冰窟一瞬不瞬死死盯住熊祎的福成。
明华不明情况,又兼之心虚,惴惴不安地竖起耳朵听着屋子里嗡嗡议论,直至确信未提及她才微微放心。
福成脸色阴沉得能挤出水来,盯着了一会熊祎,忽的又猛转了头去看那领头的丫头,那幽深的眼神瘆人,仿佛在看死人。
丫头已是身躯微抖,却努力使得自己镇定,那一副可怜模样看得在场的女客们都起了怜惜。
明华看她那俏脸刷白的样子,只有冷笑,丝毫都不同情。
丫头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她分明是照着主子的命令行事,先是将明华公主诱骗到小阁楼来,然后上了门锁,再掐着时间,去园子里“请”人…
等她领了一群好事的夫人前来,见着门上的藏诗机关锁未锁着,只以为是主子自己依计行事打了开,结果推门一看,哪知里边不是明华公主与楚国的国君,却是自家的主子衣衫不整地正与那楚君在西间的单人榻上扭打。
两人体力悬殊,福成固然是使足了力气去推打,熊祎却是轻轻一摁就叫福成动弹不得。熊祎有意而为之做出来的火热姿态看在突兀破门而入不知情况的众女眼里可不就是活生生的一幅“春江水暖鸭先知”的惹人遐想的图画么?
被人撞了个现行,熊祎倒是镇定自若地松了对福成的钳制,心情愉悦地站了起来。福成则是红透了一张脸。
福成到底不过是方才十五、六岁的小娘子,无论平时如何嚣张跋扈,也早知慕少艾,总有那么点儿羞耻之心。只是害人不成反倒使得自己成了被捉奸当场的那个人,她更多是在愤怒恼恨了。
她被气红了脸,却被在场众人解读成了“害羞”。
夫人们窃窃私语,自有好心的吼了一嗓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找一件干净的换洗衣裳来给你家主子换上?!”说话之人是对着床头咬白了嘴唇的丫头说的,丫头晃了神,赶紧跑了出去叫人。
趁着福成被几位夫人围在那儿“关切”,唐韵宜从人堆里挤出来到明华身边,张口就是:“吓坏我了,我还以为…”说着还试探着瞄了几眼明华。
明华了然,只是这儿人多嘴杂,她不便多说,只轻轻一笑,算是宽慰。
她亦满心疑惑,强压了不问,捏了捏唐韵宜的手站着,等到太子妃、仙瑶等人闻讯赶来,才与唐韵宜一道随了大流暂时出了屋子细说。
唐韵宜便顺势与明华说起她与福成离开以后园子里的事情来。
听唐韵宜一说,明华才恍然大悟。
怪道没有一个人怀疑她,原来是那丫头领了福成的命令去到园子里“报信”的时候,故意欲盖弥彰,把话说得含糊不清,使得大家都没闹清楚事主是哪个。等到领了人去了现场一看,见出了事的是福成,不免对号入座就以为事主是福成了。
福成主仆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原想坑害明华,反而使得自己有理说不清。
出了这么一档子的事,茶会自然也不能够再办下去。虽然福成府上长史代主家出去委婉将事情由来说了一遍,但他语焉不详,又早就有嘴快的,将内里的机密传了出来。
姜宓站在一群大臣之中,脸色难看,却还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以主家身份笑容得体地代为处置送客事宜。
众人一边往外走,一边三三两两地小声议论,自以为注意声量,实则叫旁人听得清楚。
这批人倒不至于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无非就是讲些“男子急色”之类的说辞。大家都是男子,有些风流心思都是心照不宣、彼此彼此的,并不分古今内外。
熊祎一时成了众男客调侃的对象,只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声声、一句句的传到姜宓的耳朵里,就不怎么让人舒服了。
刚才席间还与他相谈甚欢的几个大臣这会儿与他说起话来,字里行间就隐隐地有那么几分不尊重了。
姜宓忍了不快,将宾客们送了出去,回了身来即刻拉下脸,暗骂福成生事,步履生风地往里边走去。
玉琢坐在马车之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姜宓背影。见郑氏与几个儿女全在等他发号施令,便沉吟道:“你们先行回府去。”
郑氏无奈,只得叫车夫出发,几辆马车不一会便载着玉家人消失在路口处。马车“轱辘轱辘”即将驶过拐角的时候,玉沁犹自不甘,偷偷掀了帘子看了大门方向一眼,失望地放下了帘子。
玉沁刚将帘子放下,曲锦枝便跟在曲振文、曲振武的后边,落后众人一步慢吞吞从福成公主府里走出来。曲家众人见到玉琢车驾还停在那儿,不免要上前寒暄招呼。
玉琢含笑与曲振文兄弟说话,在说到曲锦林兄弟几个的时候,他逐一问候过去,轮到曲锦枝,他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三郎如何换了一身衣裳?”
曲锦枝破了屋门及时移花接木救下明华,有意无意弄了一身的草渣子,自然不能见于人前,免得引起怀疑,少不得要更换更换。这也是为何曲家人落后一步迟迟才出来了。
曲锦枝恭敬作答:“侄儿不慎跌在了花坛子里,衣裳脏污,恐失仪于人前,故而借用了主家一间房屋换洗,也连累长辈、众兄弟姐妹陪着等我了。”
他态度诚挚谦和,仪态万方,看得玉琢暗暗点头,默默在心里为他加上了一分好感。
曲锦枝不知道自己因为一时心情好,无意中的表现让自己在准岳父的跟前狠狠露了一把脸。倒是他这个知礼模样把曲振武看得出奇,以为小儿子这是怎么了。
送走曲家人,玉琢唤来仆役,吩咐他:“设法查一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仆役知意,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办事,玉琢最后看了一眼福成府邸的大门,眼神微闪,重新登上了马车,不疾不徐驶离。
……
这时福成公主府里,皇家成员皆还在场,除了年纪最小的姜宏和云和先被宫人送了回去,其余的,全在府里的会客厅中按着齿序分男女而坐。
一群人中,太子姜宥地位最高,自然由他主持家族议论。厅里你一言我一语——说来也不算是讨论什么正经的事情,只是在秋后算账,清算清算福成出的丑罢了。
“大哥哥还想问我说什么?有什么疑问,不如问一问他?”福成把矛头对准一直一言不发倚立墙边的熊祎。
熊祎被点了名,不慌不忙直起身子来:“情到浓时,水到渠成也不是不可能。”
福成暗算不成,已陷自己于被动,被他拿话一激,几乎拍案而起,却又生生忍了下去,盯着他笑意森冷。
姜宥只当没看见她与熊祎之间眼神互动,草草几句话将事儿给盖棺定论,便遣散了众人——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福成这一出戏闹得,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说它大么?大周风气开放,之于礼教约束并不森严,寻常百姓人家亦有女子偶而传出个花边的,更何况公主之尊?再说,有明华这个“男女通吃”在府里蓄养面首、侍女的先例杵在前头,又有谁会真把“福成公主于茶会之上性急苟且”当一回事?苟且的那个男子反正也是明旨赐婚的准夫婿,就更不打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