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沁一夜睡得时深时浅,多梦兼之起夜,到了次日晨起时,精神头便有些不大好,两眼还有微红。
到了洗漱毕去给父母请安时,不免露出几分倦色,呵欠不断,引得就连玉琢都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用了早膳,各人自散去各回各处,玉沁却独被郑氏截留了下来。玉汝临去前还幸灾乐祸地看了她一眼。
玉沁也以为是她今早家礼时多有失态,母亲有训喻说予她,便恭敬着将手垂放腰腹前交叠着坐了,静待郑氏发问。
郑氏看着芬芳早成的长女正面带恰到好处的礼貌笑意乖顺地坐在她跟前,犹豫再三,仍是将前一夜睡前整理过了的措辞开门见山地与她娓娓道来:“昨日夜里,你阿爹问起了你的婚事…”
郑氏刚抛了个话引子,便有意停顿住了,不动声色去窥视玉沁脸色,果然见到座上的玉沁眼中立时绽发出流光溢彩,惊喜之色不能掩饰。
郑氏暗叹——知女莫若母,玉沁是她一手带大的头一个孩子,她的心里都装了几根肠子,做人母亲的如何会半点不知。
玉沁年十六岁,不知愁的年纪里,概也是有两桩心事的。一桩是在方知慕少艾的少女稚龄时撞见一个破她心扉的俊俏少年郎,正如初生雏鸟一见生而认母。她知礼懂事,唯有在对待曲家三郎一事上偶有违礼。
另一桩便是她自小时就记挂在心的——她早慧聪颖,又勤奋好学,然而总不能够得到她父亲玉琢的认可。对于玉沁而言,但凡是来自父亲一丝半点的关注,都足以令她欣喜振奋。
“阿爹…说什么了?”
郑氏又有些为难,不忍直说了。
玉沁懂得察言观色,她见郑氏面有犹疑,脸上的欢喜颜色才浮上来便立即似退潮般消了下去,不由提了一丝紧张接了催促郑氏:“阿娘?”
郑氏终是说了:“你父亲督促我,尽早些将你的婚事定下了,嘱咐不可拖曳。”
“……”玉沁听了先是狂喜无语,几乎以为心愿达成,复又立即转换成了疑惑:“…阿娘的意思是?”
“…不拘哪家,只消是门当户对的,抑或男方品貌上佳的,皆可为你婚配人选。”郑氏将玉琢的原话大体照本搬了过来。
郑氏实则还留了几句不大中听的没说——玉琢原话还有一句“切不可将阿沁也拖成老姑娘”。夜里夫妻叙话,郑氏心思全被勾到女儿身上,一时竟没曾留意玉琢话中无意流出的那个“也”字。
玉沁听了,顿时恍然不知该作何表情。若说这是父亲不关心她,但他到底亲自督促母亲尽快办她婚事,她该高兴。可若说是关心,如何到她拖到了十六岁还未成亲,做父亲的连她想的什么都还全不知情。
亏得她还天真以为玉琢邀请曲振武府中品茶小半日是为了她。
母女俩就着这个事儿在厅里说道了好半晌,郑氏见她疲乏,也就点到即止。横竖已将她父亲的意思传达清楚,也算给了女儿一个心理准备,便放了她退出了正房。
玉沁心烦气躁,于是在府里待不住,坐着不多时,收拾收拾便领齐了人出了门子。
二月初的街市,彻底褪去了深冬腊月的余寒。道路两旁间或栽种着的桃树全发了枝丫,冒出花蕾,正是含苞待放的时候。
十里桃花悄然欲开,玉沁坐在马车里欣赏桃花将开未开的羞答美景,半喜半忧。偶有先开了的桃花,被大风一打,飘零而下,竟巧妙地落在了玉沁伸出去车窗的手里,粉白素手,相得益彰。
喜的是她此刻正乘坐了马车去偷见心上的郎君军中威武,忧的是家里开始在为她的婚事紧急筹备,而她心上的郎君却仍然对她若即若离,她也不知她积极主动他可否有将她放进去心里。
马车沿着毗邻皇宫的一条道驶到了营地附近的一处大树下。时近巳正,太阳微热,玉沁将车帘子挽起定在车壁上,隔着营地栅栏,望眼欲穿地在跑过眼前的一队正在演练队列布阵的兵士之中寻找曲锦枝的身影。
曲锦枝是属巡检卫麾下的一个校尉。巡检卫在京府十八卫之中颇有份量,平日除却配合京兆打理京城治安或是日常在营地做些演练,若遇到京城危急的时候,巡检卫便可算是戍防京师的主力。
玉沁左右看了许久,就是找不见曲锦枝,正寻思着是不是换一处地方找一找。身后传来车轮“咕噜咕噜”的声响。她闻声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华丽,似是哪家贵人女眷亦来探视家人。周人出行的车身自然都有徽纹可供辨认车主身份,玉沁稍待片刻,等着马车露出侧面,定睛一看,才知是明华公主府的车驾。
……
明华意外于居然会在京府的营地外边撞见玉沁。
她只掀了帘子与玉沁隔空相互点头,算是见礼。
玉沁见明华无意多说,只盯着自己不知在瞧什么,不由率先打破沉默:“我与殿下也算有缘,昨个儿才在西郊偶遇,今日又不约而见。”
明华正要放下车帘的动作被她打断,一只纤长好看的手停顿在半空,闻言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见的尴尬,掩笑道:“…的确有缘。”
她前一日刚从法严寺里出来没走多远,就在山道上撞上了正巧出门算是踏春的玉家一行人,因她做贼心虚,彼此碰头时反应未免过大。等到当晚收到玉琢消息,她得知她走后法严寺里的情形就更显不安。唯恐是玉琢那儿已经将首尾料理妥当了,反倒是她这儿叫露了马脚。
可她适才看了玉沁好几眼,不见玉沁有异色,明华于是便宽了心。
她和玉沁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尽管不在一处长大,也无甚交往。但明华总因着与她之间血脉相连而对她天然有一丝亲近与信任。纵然是在孙家举办宴席那一回遭了她莫名其妙暗算,明华再见到她,虽有了一分防备,却仍是不至于就生了厌恶。
两人在这儿碰上了,玉沁想当然要问一问:“殿下如何屈尊来此呢?”也是全然不提孙家宴饮时的一番龌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