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原本不愿与之计较,便不亮明身份以求息事宁人。然而她不计较,那几个人反倒见她一个女眷“软弱”,得寸进尺,讹诈起撞伤车驾的银子来。
明华自然一分银子也不会给,说得多了不耐烦了,便难得有几分气性,冷笑道:“…想要银子?叫你们侯爷自来明华公主府支取如何?”留下这么一句,也不管那几个跳梁小丑的脸色,径自叫车夫绕过他们走了开去。
闹了这么一出,明华总归心情受些影响。车驾绕着花市行驶一圈,买下几袋子花草种子,便自街尾而出。阮靖良犹想说些有趣的事哄逗明华展颜,然而他性子刚硬,实在不会说笑话逗人。
两人逛过花市,之后又沿着街道看了戏班子演出、买上一些女儿家杂用的小玩意儿,明华心情逐渐好转。见午时将至,她便提议到城西的饭庄用些饭食,到下午驱车出城去看一看城外的风景。
阮靖良全无异议,随着明华随意进了一家饭馆子,要了厢房,点上几样菜式,不分主仆一并坐了。
姚黄等人一向如此惯了,时有与明华没大没小的时候,然而阮靖良却是第一回见识,未免心中讶异。只是他教养甚好,纵然觉得与下仆同桌有失尊卑,但为明华颜面计,仍是忍着不适坐了。
到了饭后,稍作歇息,一行人重新上了车马,沿着帝京西门出去上官道。帝京西郊,景致秀美。恰逢春暖,正是花开时。
车驾轱辘着驶了一段距离,便可陆续见到前方路边坡草地上,三五成群地有一些同行出来踏春游玩的亲友伙伴。
他们或是站着闲谈,或是追逐嬉戏,甚至亦有取了帷布铺就在平坦地面上坐着歇息的。
也有贪玩的孩童从自家行囊里拿来纸鸢、蹴鞠之物,童声阵阵,天真无邪。
车驾行驶其间,明华不觉被周遭一派烂漫感染,心情也明快起来。表兄妹不时隔着车窗往来,说上几句,气氛轻松愉悦。
孩童打闹玩耍,竞相比试谁家纸鸢飞得更高。天上形色不一的风筝迎风飞舞,吸引游人驻足观看,偶有诗兴大发的,借之为题做出几首佳文诗作的也不是没有。
明华不免俗,一边与阮靖良说话,一边就在抬仰着脖颈留意天上。天上万里无云,午后晴光正好,微热的太阳照射得她有些慵懒发困,不觉露了呵欠。
阮靖良见状,提议道:“…殿下可要寻一处安静些的地儿歇息歇息?”
明华顺着他的话举目四望——四处全是游人饮乐,哪有地方不吵闹?她心领阮靖良好意,委婉解释:“…我不过是昨夜疲乏了些罢了。晨起时犹还不觉,这会儿这个时候却不免觉得腰腿疼软,四肢乏力,直想着睡上一睡了。”她把话说得笼统含糊,自以为说者无意,然而阮靖良听者有心。他早觉明华似有疲色,再联系明华府里素有面首服侍之事,不觉想到歪处去了。哪知明华指的不过是前一日在厨灶上折腾。
他性子硬板拘束,喜怒不显,明华故而不曾留意到他面色微黑,仍自顾自在说着什么。正说到府里的人每逢花朝总要找上她闹上一闹,不防阮靖良沉默许久,没头没脑地突然岔了一句打断了她:“…殿下还是最好约束约束府里侍者的好。”
他话说得突然,明华一时懵懵,不知他是何意,只隐约听出他话语之中似有薄怒,正莫名其妙要开口向他求解,乍被远处一只漂亮好看的纸鸢吸引去了注意。
纸鸢足有半人身长宽,自身不过绘成寻常竹笋模样,并无甚出奇。真正吸引了明华的是其上书写的一手风姿秀逸的题字。
字体方正工整,书就的是一首前人著作的咏春词,然而书写之人笔功深厚,腕力有成,任是文墨不通的人也会觉着那是苍劲雄浑的好字。
阮靖良时时留意明华,自然亦下意识顺着明华的视线随之望去,也看到了那只纸鸢。他微微一愣,一时觉得字迹眼熟,却又想不起来谁人书写。于是他便循着风筝引线往地面上探去,只见收放纸鸢之人似是正被一株苍天的大树遮蔽,隐匿于树干之后。
他好奇心起,鬼使神差想要一探究竟,谁知明华先他一步开口:“那一只纸鸢模样也算别致,不同于旁人多是‘花鸟虫鱼’,想必纸鸢的主人也是一个有趣之人,才会想到以竹笋做风筝。我意欲上前一窥庐山真面目,表兄意下如何?”明华压下兄妹俩方才轻微不快,如是提议。
阮靖良自然不能不依,连声应喏,于是车夫便按着主子驱使,将马车开往远处那一株大树。
大树数人合抱,马车驶了有一会走得近了才真正见得它高大,它扎根西郊一带坡地高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是附近至高之点。因着这处地势偏抖,游客偏少,车子行进,甚至听得清数步远外游人谈话声音。
直至走到最近处,车夫回头道:“殿下,这儿车子不好上去了。”
明华闻言,正要回答车夫,车外阮靖良抢先道了句:“…原来上方的人,是玉家。”
明华心里“咯噔”的一下,面现一瞬心虚之色——阮靖良说话时盯向明华,自然看到她神色,然而并不深想。
明华于是由几个丫头仔细扶着下了车来,见到边上停靠着的两驾带着家徽的车子,立时明白阮靖良怎么知晓在上方树后栖息之人的身份了——明华正是认出了玉琢的字迹,才会忍不住想着过来碰一碰运气。
明华这时心有坠坠,阮靖良在一旁自言自语,将明华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我总觉着这纸鸢字迹熟悉,然而想不起来是谁书写。现在倒是记起来,原来早年见过玉家世叔墨宝,只是年月久远,才一时忘记。”
阮靖良与明华说这话时,那边早有机敏的玉家仆役认出明华,快走一步爬了坡上去回报,等到明华和阮靖良不紧不慢上到树根处,玉琢、郑氏早已领了一众儿女走到近前以礼相迎。
明华微颔首回礼,抬头却见玉琢眼含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