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有仆从得了令去装模作样取了令牌来,再换上几坛子芳香小酒,众人摆开阵势,正经玩闹了起来。
太子位尊,充当发令官自然无人能有异议,余下的便是按着次序挨个儿饮酒作诗。姜宥摇扇沉思不过一息,看了看外间芳草萋萋,当下便有了主意,缓缓吐出一句:“…时值阳春良辰美景,咱们便以咏春为题如何?”
提议中规中矩,又很应景。众人原本就是取乐打发闲暇,自然都同意。于是姜宥率先作出一首寻常小诗来,权当抛砖引玉了。
姜宥之下,自是秦王,再往后是晋王,依次类推,除去并不参与的云和,酒令经由男子席位传至队尾,再从女子席位的队尾回转一圈,将酒令送回发令官处。因而轮到明华时已是倒数的几个了。
仙瑶笑得肆意欢脱,若非她无意带了讥嘲看了明华一眼,明华还真当她是兴致高昂,热衷于酒令作诗了。
明华暗道,她虽不敢说已不是吴下阿蒙,但也不至于连民间嬉戏的游戏都玩不来,仙瑶未免太小看人了。
仙瑶兴许是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但明华自认还不至于会在这儿再丢上一回脸。她也花了工夫恶补诗词,就算没有门客暗中作弊帮忙,几首小词又有何难?
于是她并不甚将之放在心上,侧了头去看秦王姜宣端了酒杯一饮而尽,摇头片刻,接在姜宥后头作出一首春景诗词来。
姜宣作出诗文一般,姜宪也只是较之其兄稍好一些——他们无意与姜宥、姜宓争抢风头,随意赋诗一首也只是充人头应个景而已。
酒令往下移到姜宓头上才是重头戏。
姜宓接过酒令,举起酒杯一饮,不用腹稿便随意念出几行句子,博得在场一片叫好之声。明华听得他念: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遣词用句浅显易懂,以春咏人,诉说对心上姑娘的思念,明华由衷叹道,确是好诗。
姜宓与闵氏的小娘子定下婚事是众人皆知的。大婚将至,少年郎君借景诉说急切相思,无可厚非。席间众人善意称许,姜宓谦逊低头,就连作为发令官的太子也不得不暗自在心里就事论事,夸赞诗文虽然简单明了却不乏精美了。
姜宓摆足一副对闵燕清的喜爱模样,不出所料使得席间女眷对他立时便有几分好感。他略微满意扫视一圈,只见对面女眷无不对他微露笑意。
只除了明华一个。
明华呆愣兀自出神,姜宓看得眉梢轻微一皱,不过倒也是知道这个皇姐一向古里古怪,便也不以为意了。
随着姜宥一声允可,酒令自还往后传去,姜宓自跟着众人向着下一个作诗的看去。
这时正轮到邵玮,邵玮于是接了酒令,将酒令贴到身前。
他满意地看着众人目光聚集过来,岔科打诨一番,逗笑一圈子的人,才摇头晃脑掉起了书袋,故作苦思一阵将诗词念出来。
明华虽也下意识随了众人目光一道去看他,但却心思不在他那儿。她正在脑中分了神倒映另一个“她”在约摸近两年之后,看到的一幕——大周朝新登基的皇帝“姜宓”对外肃清“姜宥”余党之余,对内则还抽空开始打压借着闵燕清膨胀起来的闵氏一族。
明华暗暗嘲笑,天家子弟又有几个真正是把妻子当做“妻子”的?不过只是拿妻子当连结权势的工具罢了。可叹就连孙映这般的老手也一时被对家几句小诗唬了过去,以为他真就对闵燕清如何深情了。
女子天生感性,姜宓故意作来一首隽永小诗,其实也只是作秀演戏,在一众姐妹、嫂嫂跟前骗取一点儿好感罢了。
明华思索时,那边邵玮已将酒令交棒到韦应晖的手里。韦应晖即兴一首小词同样是获得了满堂彩。于是男子一席很快便轮完了次序,酒令一转,转到了恰好用完了午膳,叫嚷着也要作诗的云和手里。
哥哥姐姐们自然是依了她的,个个都看着云和晃了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在那儿装模作样地以茶代酒,都等着看小丫头能作出如何精妙的“大作”了。
本朝公主继承前朝,地位较高,只除了没有皇位继承权,像是云和、锦荣这般但凡母家实力不弱的公主,参与到朝政之中的不在少数。她们依靠背后的母家家族势力,偶有建树,也不乏是值得拉拢的对象。据明华所知,姜宓最近就频繁送些小玩意儿给云和,整个一派慈爱兄长的形象,至于他真正心思为何,明眼人自然另有想法。
云和啷当着脑袋瓜子整出几句诗词,兄姐们一听,见还有模有样,只逗弄她几句,便也放过她了。
云和咧开嘴来甜甜一笑,将酒令递到了她左侧边上坐着的锦荣手里,锦荣微楞了才接过——往日福成总坐在她俩中间,一时换了面孔,两人都有些不适。
锦荣恃才傲物,酒令方才兜了一大圈到她手上,她早已深思熟虑出来一首自以为满意的诗作蓄势待发,心中立意就算不是技压群雄,也要艳压群芳了,根本没准备给太子妃留面子,于是将备好的诗作娓娓道来:“…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是一首七言律诗。
锦荣一首诗,正是将眼前春景描绘得生意盎然,恰到好处。又巧妙将太液湖刻画进去。她话音一落,亭子里当即是一片的叫好声。
全诗寓情于景,将御花园远眺太液湖一片风光全囊括进去。恐怕是这一轮诗作当中最出挑的了。
姜宓和仙瑶听闻此诗尤其开心。姜宓自是不必说的——锦荣作出好诗,固然压了他一头,但只要不是太子那边赢得头筹,他便高兴。
至于仙瑶——她提议行酒令作诗原本便有叫明华出出丑、以报先前一箭之仇的意思,现在锦荣一首七言律诗珠玉在前,紧随其后上场的明华无论如何绞尽脑汁,也难以想出一首更好的来。更何况,谁人不知——明华根本就不会作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