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黎村的百姓们,婚嫁一般都是周边十里八村内能打听得到的人家。这里很少有女子外嫁远方,或者,从远方嫁过来。
这么多年以来,也就出了一个黎土根家的杨芸娘,她是根本没有娘家。
所以,在大黎村这里过年,大年初一人人都在婆家过,大年初二则回娘家拜年,大年初三到初五人们就开始走亲戚,比如黎大柱的弟弟黎小柱拖家带口地跑来给他家拜年,黎河边带着几个弟弟家次日再去黎小柱家给叔叔拜年,再就是像罗春花的兄弟姐妹家互相走动。
大年初六以后,乡里乡亲走得近的人家就开始互相拜年了。不过,在黎家这里,初六雷打不动的是给族长黎常寿家拜年。不仅因为他是族长又是村长,更因为他家里还住着一个王夫子。
王夫子过年,年年都是在黎常寿家里过的。
没有家人的王夫子,按黎常寿的话来说,孤家寡人一个,又是他黎常寿有过命交情的兄弟,怎么可以一个人孤苦伶仃,可怜兮兮地过年。自己家就是他的家,他当然要在自己这里一起过年了。
接受了兄弟好意的王夫子,于每年族学放假后,就搬来黎常寿家里住一段时间。
黎常寿家里跟黎大柱家里不同,黎大柱家里掌权的是罗春花,而黎常寿家里是黎常寿说一不二,做决定的事与他媳妇没任何关系。
他是个夫权思想严重的人,凡事,爷们说了算,所以关于王夫子每年住这里的事情,黎常寿的媳妇自然是无异议的。
这也是黎常寿得意的地方,他的媳妇对他言听计从,从不敢违背他的意思。
宠媳妇?不存在的。
过年给黎常寿拜年的人有很多,再加上一个给王夫子拜年的人,他家可以说从大年初六起,前来的人就络绎不绝,不过,以早上为高峰期。
为了避开人多,黎皓月与家人从来都是分开行动的,他一般会是下午晚一点才会过去。
今年依然如此,只不过他这一次不是一个人来了,而是身边多带了一个安明瑜。
王夫子给黎皓月的手记书稿中,安明瑜发现有被撕毁的纸张,她很想知道那上面记载了什么内容,以至于会被人撕毁。
同时,她还有很多疑问。比如,谪仙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是什么人建立的?萧氏一族为何会放弃大好形势,跟随一个可以说完全扶不上墙的烂泥离去?以及很多很多其它的问题。
而这些问题,她都期盼能从王夫子这里得到答案和确认。
现阶段,安明瑜只能收集信息。而信息,要从知道的人口中才能得到。黎常寿年轻时走南闯北,王夫子家学渊源,这两个人都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这几日晚上,安明瑜和黎皓月一起又读了几遍那些手记书稿,二人也曾讨论过其中的问题。
黎皓月从不多问安明瑜为何她会看懂字,为何她喜欢研读这些,他只会跟安明瑜讨论她所感兴趣的问题。
不多事,就是安明瑜最喜欢他的优点之一。
来之前,安明瑜提前跟他说过,二人弄不清楚的那些问题,由他来问,黎皓月自是点头答应了。
最看重的后辈来了,另一个又是他亲自带下山的小家伙,黎常寿很有成就感,所以将拜年来的二人强留下来用晚膳,却不想这正中安明瑜下怀。
很多事情越是提早知道,越可以早做打算。
络绎不绝的拜年之人早已相继离去,晚膳时分,再无人登门拜访。黎常寿的媳妇去做晚饭,屋子里只留了黎常寿、王夫子、黎皓月和安明瑜四个人。
话题是由王夫子的问话顺利展开的。
“虽说过年,可你的功课也不能松懈,知道吗?”最看好的学生,刚见面,王夫子就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句。
“是。”黎皓月的态度很恭敬。
“给你的手记书稿可曾开始抄写了?”王夫子摸了摸下巴的长须。
看着王夫子从他们进来,一说话手中就不断摸胡须的动作,再加上他那令安明瑜有点眼熟的长相,以及之前根据年代最久远的那份手记书稿的字迹来判断,令她更加确定了这位王夫子的出身。
原来真的是在她把持朝政时,三公之一司政大人蔺相的后代啊,蔺氏一族是因为母皇所藏的宝藏而惨遭追杀,就连原本的姓氏都不敢用了吗?
记忆中那位总是留着长胡子,说起话来一向是手摸着他胡子的蔺相,每每谏言议事时,因为年纪大的缘故,停顿外加喘息半天,一番话说下来,她的头都大了,更是由于听他说话花的时间格外长,不得不注意到他的手不停在捋胡子的动作,令她抓狂。
可偏偏还舍不得动他,实在是他说的每句话都有道理,每个建议都很好,有他在,她可以省心很多,时常还能从他的话中灵光一闪,获得很好的想法。
重生之后,第一次看见熟人的直系后代,安明瑜的心情不由得好起来了,从上到下地打量起了王夫子,欣慰道,蔺相啊,真是令人怀念的爱卿之一,他的直系不知多少辈的后代都一把年纪了。她在世的时候,这孩子的太祖父有没有出生来着?
“未曾,只是学生研读了几遍,当中有不少不解之处。”黎皓月借机引向安明瑜所想问的问题。
知晓黎皓月回去竟然已经把那些手记书稿读了好几遍,捋胡子的王夫子欣慰地点了点头,却不小心看见黎皓月身边坐着的那个戴面具的小娃娃看自己的眼神,顿时手一抖,差点拔掉几根胡子。
这种被先祖关爱,感到欣慰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王夫子心中一颤,再定睛一看,面具小娃娃的眼神纯真无邪,清澈明亮,顿时让他觉得自己可能新年到来,年纪又大了一岁,眼花,出现错觉了。
定了定心神的王夫子终于停下了他捋胡子的动作,转头看向黎皓月,问道:“哦,可是有什么不解的地方?说说看。”
“敢问夫子,手记书稿中,缺失的那些页数里记载了什么?为何会被撕毁?是记载了尚武女帝所携带的财物所藏之处吗?”那是安明瑜根据她所了解的蔺相的习惯所判断出来的,黎皓月照她的意思一字不差地问了出来。
闻言,王夫子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他颤抖着嘴唇,眼圈红了。脑海中浮现的是,宝藏之事泄露,族人惨遭追杀,却给他制造机会,令他得以逃亡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