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梓回到龚瞩身边时发现她正盯着陈毗梅那边看:“真奇怪,那个女的是什么时候过去的?”
顺着龚瞩的目光望过去,王梓看到了一个黑衣女子坐在陈毗梅的桌子对面,两人像是在聊着天。
“目标出现,我们冲上去抓人?”
“不要这么猴急,等着姓陈的发暗号。”龚瞩拦住了王梓。“抓错人倒也罢了,更重要的是不要打草惊蛇。”这时候她才发现王梓的眼神也有些不对,他直勾勾地看着那个女人,居然还在咽口水!
在王梓的眼里,那边是一个丰满可人的成熟女郎。
龚瞩在他的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把,痛得王梓差点叫出声。“你个小色鬼,看见漂亮女人就发呆是不是?看我回去不告诉吴队长去,让他扒你的皮,抽你的筋。”
“你不要瞎想,我哪里发呆?我是在观察敌情。”王梓回手也在龚瞩的屁股上轻轻地拧了一下,“天底下你最标致,这个舞女怎么比得上你呢?”然后,他又对龚瞩一笑:“李主任还是很体贴咱们俩的,安排咱们来完成这个轻松的任务,不就是抓个女人嘛,简单得很,捏住****拖过来,不就行了嘛!”
龚瞩白了他一眼:“正经点,这个女人有点不对劲。”
“是有点不对劲?很脸生,我来百乐门这么多次,好像从来都没见过这个舞女。”
龚瞩的眼睛立刻瞪圆了:“什么?你居然敢背着我来百乐门?”说着已经用力拧住了王梓的耳朵。
佘曼诗比陈毗梅他们早到,躲在乐队的乐池里观察了很久。陈毗梅虽然是一个人进来的,但他的目光一直在和舞厅那头的一对男女进行交流。她已经看出来了,那对男女尽管装成一副舞女和舞客的样子,但她可以肯定他们是七十六号的特务!而且,她还注意到楼梯口、衣帽间附近都有几个很悠闲的绅士在转悠,一边看着天花板一边咬着手指甲。估计舞厅的前后门一定也已经被特务们封上了。
佘曼诗不得不相信,她所尊敬的领导,和她并肩战斗了五年的陈毗梅竟然是一个叛徒,而且已经出卖了自己!现在的问题是下一步该怎么办?
陈毗梅还没有发现自己,现在可以不被人注意的偷偷溜出去。但是,逃走又能怎样?陈毗梅一直是自己惟一的、单线联系的上级,就算自己能安然脱身,但个又如何把他叛变的消息传出去呢?
佘曼诗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发现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自己还能冷静地思考。她还记得从前在江苏省军委工作时,自己与江苏省委的秘密电台接头的联络站,如果这个联络站还在的话,估计这个概率不会大于50%,自己可以借用这个电台把消息传出去,但这是违反秘密工作规定的。可是就算能把消息传出去又能怎样?再上一级的地下组织要调查、要核实,尽管她有充分的证据,但调查核实的时间已经足够这个叛徒逃走或躲藏起来。
所以,佘曼诗决定了,她要亲手除掉这个叛徒,再想办法安全脱身,然后去那个联络站把陈毗梅叛变的消息传出去。
她不是石心,虽然会使枪,但枪法很一般,只有在极近的距离上才能保证命中目标,所以她只能先过去和陈毗梅答话,乘其不备再开枪,然后乘乱逃走。这是弱者对付强者的惟一法门,很古老,同时也很有效。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朝那个叛徒走去。
19点10分,火车终于开了。石心听到前面传来长长的汽笛声,接着便是车身轻轻的一震,金属摩擦的刺耳声波穿透地板钻进了每一个人的耳中。他看见对面的王先生朝他露出会心的笑容,石心也冲他点了下头。这时他右手边一个高挑身材的女郎开口了:“好了,终于出发了,大家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接下来就要同舟共济了。我叫齐冰,很高兴认识大家。”
她的声音很柔,语调中带着一种天生的嗲,石心的心不由得一荡,目光不由自主地在齐冰的脸上多停留了片刻。却见齐冰的眼睛很大,长长的睫毛向上翘,所以当她忽闪眼睛时,会以为她在冲着你放电。
“不用吧。”石心虽然美女在侧,却仍能保持站一名地下工作者应有的警惕,他冷冷地说,“就一起坐坐火车而已,说什么同舟共济,我还要休息呢。”说着他又眯起眼打起瞌睡。那脸上分明写着“请勿打扰!”
坐在齐冰右手边的女孩子冲着齐冰吐了吐第三者舌头,低声笑到:“齐姐不要生气,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叫穆玉露。”她笑得很甜,笑的时候脸颊上会一起出现两个酒窝。
“吵不吵啊?”石心又跳出来干涉了,另外三位见他反应这么大,便都不再吱声,大家一起拢着手闭目养神。石心眯着眼,目光扫过对面座位上的三个人:看起来老成持重的王先生、一位二十七八岁的白净少妇和一个二十出头的瓜子脸姑娘。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一只牧羊犬,守着一群绵羊时刻防备着狼群偷袭的牧羊犬。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挂上了一丝笑意。
但他想起似乎在哪里见过那位白净面皮的女子,应该是某部不成功的电影里的一个配角?对,她嘴角的那颗美人痣就是她的符号。最近的报纸上还登过她和那个著名男演员离婚的消息。对的,是她——江蓝苹!
佘曼诗在陈毗梅对面落座时,吓了陈毗梅一跳,他根本没注意到这个女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哟,到了?”
她注意到了他反常的语气和满脑袋虚汗,但装作没看到。她知道他心里有鬼:“你这个叛徒!”她心里说。
“5号超额完成了任务,”说着她把中田的那本“伊1939中田7301号”保密簿递过去。
这时,乐队奏起了今天的第一支舞曲,是一支华尔兹,舞女和舞客们相拥着纷纷下场。
陈毗梅是一个老牌特工了,可大喜之下还是露了马脚:“干得好、干得好,一下子就干掉了两个日本人,还抢来了中田的保密簿。”
佘曼诗一直在注意观察他的表情,虽然灯光很暗淡,但他那因狂喜而扭曲的脸,她却看得清清楚楚。她的心里涌过一阵厌恶:“没错,他是叛徒,否则他是怎么知道石心昨晚干掉了两个日本人?还知道这是中田的保密簿?”
陈毗梅欣喜地捧着保密簿,开心得眼泪都要流下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本簿子,也是最后一次。他没有注意到佘曼诗的手一直插在自己的小包里,现在她的手拔出来了,那支6.35mm口径的小手枪直指他的脑门:“你这个叛徒,我代表人民处决你!”
正好有几对舞伴转到他们附近,挡住了王梓和龚瞩的视线。他们只听到了“嘭嘭嘭”三声枪响。
距离近加上初学者的运气使佘曼诗准确的命中了自己的目标。陈毗梅的眉心中了一枪,尽管是6.35mm的小口径手枪,但在这样近的距离上威力还是很可怕的——他的天灵盖被子弹崩飞,白白的脑浆立刻流了出来。第二枪打在他的胸口,正中心脏部位。日后李士群会在陈毗梅的检尸报告里读到这样一句话:“心脏中弹,当场身亡。”
这个曾经留过苏、学习过特工技术、领导过很多秘密行动、被李士群逮捕后立刻变节投敌、又奉李士群的命令向中田提供情报的三重间谍、地下党沪西特委的书记——陈毗梅,瞪大了眼睛倒在地上。一直自诩是个英雄的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倒在一个女人的面前,但现在,他瞪大的眼睛再却也闭不上。
夜莺间谍去他来的地方歌唱了。
第三枪佘曼诗是朝天打的,只是为了加剧现场的紧张气氛,她运气很好,子弹正好打在舞厅屋顶大吊灯的支座上,那支座立刻被打飞,大吊灯“喀嚓”一声劈了下来,正好把听到枪声奔过来查看的几个特务统统砸倒。
由于被舞池里众多舞客挡着,七十六号的特务都没看清谁开的枪。随着不知哪个舞女的一声尖叫:“杀人啦!”整个舞厅立刻像炸了锅的马蜂窝,不管是否受伤,反正只要能跑的都发了疯似的往外跑。佘曼诗要的就是要种效果,她扔掉手枪,混在人群里一起冲了出去。门口的特务还想拦,哪拦得住?有个聪明的想朝天鸣枪,枪还没拔出来就被人群冲倒在地上,转眼间被几十双高跟鞋的尖细后跟从身上踩过,胸口立刻被踩成了马蜂窝,他最后一口气只在喉咙里化成了一声“咕噜”,就永远咽了回去。
佘曼诗庆幸自己今天穿了双平跟的软底鞋,很轻,可以快跑。她和人群一起沿着极司菲尔路拐上了静安寺路,然后一起涌进了公共租界。进了租界就是另一番平静景象,她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喘着粗气,很久没这样快跑过了,她想:也许自己需要锻炼。
她挥手叫了辆黄包车,回法租界的大胜胡同去了。
当黄包车经过赫德路口的常德公寓时,佘曼诗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一眼四楼的那个阳台。她知道,石心曾经住在那里,而现在,那个阳台黑黑的,石心也应该已经出发去延安了。她叹了口气,忽然有种冲动,想今夜就宿在常德公寓,那里应该还有他的痕迹。但一想到敌人很快就会对她展开搜捕她只能又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