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不良少年心狠手辣,不像是学生,倒像是魔鬼。
小那那伤得很重,在医院里躺了足足有两个星期,后来,学校里开大会时表扬了他,发给他一张奖状,上面写着:见义勇为好少年,五个烫金字,这大概是小那那这辈子收到的唯一一张奖状,他是一跛一跛地走到领奖台上去的,医生说,只需慢慢的调养,那条现在看起来还有一点点状况的伤腿就能恢复正常。
在危急关头,小那那表现得非常之勇敢,不仅仅让艾柯为之动容,连他自己后来想起来时都感到有点不可思议,当时,连那些侵害他的魔鬼们最后也不得不悻悻地骂道:这小子,真没看出来,简直就他妈一疯子。
小那那住院的那些日子里,艾柯每天都到医院里看他,陪他待上一小会儿,这个时候两个人反而都不怎么说话,艾柯一反常态地,默默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小那那,好像看着一个她之前并不认识的人似的,仔细地端详、打量、探究。搞得躺在床上的小那那十分地紧张十分地狼狈十分地难为情,那感觉就像自己此刻不是一个人,而是动物园里供人观瞻的动物,有如一只光着个大红屁股的猴子。
好像,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艾柯和小那那之间的关系好像有了一点点微妙的变化,反而不像从前那般轻松自如了。比如说,走在路上时,艾柯再也不会像小时候一样随随便便地拉起他的手,或者把手搭在他的肩头上,再也不会跟在他屁股后面气喘吁吁地追着他跑,口里还大大咧咧地喊道:哥们,你倒是走慢一点呀?你这是上学呀还是赛跑啊?
小那那感觉到了艾柯的这些变化,这些小小的不经意发生的变化让他颇费思量,可是任由他想断了肠也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少年小那那的心里开始藏着细密的心事,由此又枝枝叶叶藤藤蔓蔓地牵扯出几许莫名的烦恼,几许莫名的愁绪,常常没来由地无端端地甜蜜着或者伤感着。
人家都说女大十八变,没人说男大十八变,小那那还没到十八呢,可自从上了高中,他的变化简直就是颠覆性的,谁也说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小那那他爸也很纳闷,这小子,不仅个头蹭蹭往上窜,这才十六呢,比他爹还高出小半个脑袋,皮肤也像褪尽了老皮的蛇一样变得白皙细嫩,他五官本来就清秀,只不过之前没人发现罢了,在城市里生活了几年,人也自然而然地脱尽了土气,走在大街上时,看起来比那些土生土长的城市孩子还更像城市孩子,这一切如同一个梦,或者说,简直就是一个奇迹,可是确确实实发生了,而且,偏偏就发生在了小那那的身上,有一段时间,小那那很不适应这种变化,事实上,这已经给他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困扰。有一天,一个同学盯着小那那的脸楞怔怔地看了半天,突然像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叫出声来说:小那那,你这张脸还真他妈精致呀,简直像个娘们一样,我们班这帮丑鬼女生,还真他妈没一个比得上你的。
小那那的脸瞬间红得像一个熟透了的大苹果,他的这个高中同学,刚巧也是他小学时的同学,也许他的这位同学,至今都还记得小那那四年级时,也就是刚刚转到城里来上学时的那副满面烟尘黑儿吧唧灰不溜秋的猥琐模样。他无比惊诧于小那那在这短短数年间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这么一说,其他同学也纷纷盯着小那那的脸,定定地看了半天,然后各自心里纷纷生出些复杂莫名的情绪,的确是这样的,有个事实人人心里不得不承认,小那那确确实实已经是一个气度非凡的,一个飘逸潇洒的英俊少年,事实就是这样。
但生活里总有令人遗憾的事情发生,自从上了高中,艾柯就转到九中去上学了,九中是全省都排得上号的重点中学,艾柯学习成绩虽然不算拔尖,她压根儿不是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知道死读书的人,她的聪明似乎更多地用到了别处。她酷爱读那些在辉少看起来既艰深又乏味,只看一眼就让人头大如斗的大部头著作,除了中西文学名著,更多的是人物传记,还有哲学历史,她甚至对当下的国际政治经济格局都怀着异乎寻常的兴趣,在艺术方面,她歌唱得很好,会弹钢琴拉小提琴,更有卓越过人的舞蹈天分,她还会写一些辉少看不懂的短诗,那些短诗不仅仅常常出现在校园里的墙报上,甚至也不止一次地出现在当地报纸的副刊上,就凭这些资本,再加上家里也偷偷花了点钱送了点礼,总之,艾柯终于不负众望,轻轻松松就挤进了学生家长们趋之若鹜的,打破了头也挤不进去的九中,不管艾柯自己对于所谓的重点中学,对于所谓的一只脚已经踏进大学门槛这些说法,根本就没当做一回事,她不解地看着自己的父母,嘴上不说,心里却满是不屑,她看不出这事儿有什么值得父母如此兴奋如此骄傲的。不管怎么样,艾柯的爸妈这下心里真是踏实了,长长地出了口气,心说,这下,咋们家艾柯未来的前途那是不可限量指日可待了。
跟别的少男少女大同小异,青春期的艾柯和小那那,始终若即若离,时远时近,朦朦胧胧,酸酸甜甜。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他们两的关系到底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状态,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艾柯的父母这个时候对艾柯看得很紧,像两条竖起耳朵的高度警觉的猎狗一样时时刻刻守护着监视着艾柯的一举一动,寸步不离。在这种情况下,小那那根本没有多少机会跟艾柯在一块,哪怕仅仅是畅快地聊聊天谈谈心什么的,也基本不可能。高中三年,他们俩都活得都有些压抑。进了九中,艾柯的成绩终于能够令父母表示满意,而小那那,因为他那条伤腿始终没有像医生们所说的那样慢慢地恢复正常,或者也还有别的原因,总之,可以说,他已经完全没有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高考结束时,艾柯考上了邻省一个颇负盛名的师范大学舞蹈专业,而小那那却什么也没考上,他爸让他复读,他却把报名费都用来上网打游戏,他爸把他揍了他一顿,他却干脆跑了出去,在外面胡乱混了一个多月,直到混不下去了才回了家,实在给他没办法,最后,他爸说:你实在不愿意读书,那就算了,反正我们老李家祖祖辈辈就没出过一个像样的读书人,没这块料,祖坟上也没冒过青烟,出不了吃官饭穿官衣的,我也认命了,从明天起,你就跟我上工地去吧?
大学四年,艾柯和小那那约定,每个月,至少要通一封信,按说现在通讯这么发达,聊qq,打电话什么的都很方便,可艾柯认为,只有写信才够庄重,才够分量,才具有某种仪式感。小那那虽然有点不以为然,但他是不会反对艾柯提出的任何意见的,既然艾柯这样说了,那他照办就是了。
奇怪的是这两个正当青春的好男好女,四年间,写了几十封信,信的内容都是些正儿八经的鸡毛蒜皮,像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单纯得禁得起任何严苛挑剔的审查,既不浪漫更不煽情,哪怕是一丁点儿暗示性的、能够勾起人的一点点悬想的只言片语都没有。
大学毕业,艾柯留在了省城,再后来,为了陪伴唯一的女儿,她的父母也都搬过去了。现在,这两人连见上一面都很难,信也早就懒得写了,平时就是聊聊qq,后来聊微信,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隔靴搔痒不说,还常常前言不搭后语。
也就是今年五月份,艾柯倒是正经回来了一次,她是一个人回来的,然后在这边待了一个星期,这一周时间里,他两人倒是天天在一起的,小那那起初是十分的开心,可最后却从开心变成了伤心。因为最后分别的时候,在车站旁边,一家小小的生意冷清的咖啡馆里,坐在对面,正漫不经心地端起一杯咖啡的艾柯突然对小那那说:她打算结婚了,婚期都已经定下了,就在不久以后。
小那那猝不及防,他早就知道艾柯有一个各方面都非常优秀的未婚夫,都处了好几年了。艾柯今年二十七岁,这要是在农村,小孩都可以打酱油了,即便是在城市里,女孩子到了这个年龄才谈婚论嫁也会让父母感到着急,结婚是早晚的事情,结婚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小那那知道,这一天迟早都是要来的,他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准备,早就接受了这样的一个现实,可事到临头时,他还是失态了,情绪有点失控。
那天,他没有看着艾柯坐上回省城的长途客车,而是像逃跑一样的先离开了,把艾柯孤零零的一个人丢在那家小得不能再小的咖啡馆里。。
小那那现在想:如果艾柯是在那个时候失踪的,那站在警方的角度,这最值得怀疑的可能还真就只能是小那那自己。他当然不可能伤害艾柯,他怎么可能会伤害艾柯,不管是以什么样的方式。他就是宁愿自己把自己给杀了,也绝不舍得动艾柯一根汗毛,但是那一刻他的的确确很有些冲动,他的冲动不在别的,而在于他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真想带着艾柯,远走高飞,到一个陌生的,谁也不认识谁的地方,过安安静静的平平淡淡的生活。是的,就是这样,那一刻,他的确是这样想过的。
可理智最终战胜了冲动。爱一个人不是为了占有,而是为了让她幸福。这样的爱情才能算是真正的爱情。小那那想:不管艾柯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对于他自己来说,艾柯是他今生今世唯一的爱,他对艾柯的爱情是真正的无私的伟大的爱情,这一点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