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尾随那人去了小巷,那人脚步时快时慢,同她落下一段距离之后,又悄然慢了下来,一盏茶的功夫,那人终于停下。
她距他一丈远,等着那人转身。
“你跟着我做什么?”说话的声音刻意压低,显得沙哑而沉重。
“那你看我做什么?”她忽然起了兴趣。
那人一顿,面色的红润在黑夜之中不可分辨,小声嘟囔着,“我哪有看你,我看的是花灯。”
她也不争辩,接着问道,“那你看花灯做什么?”
那人抬头,愣了片刻,没好气道,“花灯节不看花灯看什么?况且,那花灯还是我做的,我来瞧一瞧它的有缘人是谁?”
她愕然,“那花灯是你做的?”
“怎么,不行么?”那人反问道,又直接从阴影中走出,站在她面前,可不就是前些阵子莫名消失的周吴么?
她有些恍然,面容晦涩,“你怎么会做这种样子的?”
她原以为那盏灯是她寝殿那盏,看来只不过是巧合罢了,那她寝殿的那盏又流离在何处呢?
周吴倒是不以为然,“偶尔看到过那个模样的,心血来潮就做了一盏,好看么?”
“看到过那个模样的?”她猛然抬头,那盏宫灯的模样是那人画的模子交给工匠去做的,经手人不过三人罢了,他又是从哪里看到的?
夜色模糊,他注意不到她脸上的面容,只是道,“就是前几年偶然看到的罢了。”
说罢,又埋怨道,“你方才傻站在那里做什么?也不知道猜灯谜,那灯谜简单的很,若是快一点,保准你第一个猜完,那盏八角宫灯就是你的了。”
她有些想笑,又觉得不对,刻意黑了脸,“我一个男的,怎么会喜欢花灯?”
周吴伸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谁说男子不能喜欢花灯,你看方才阿昭怀中不就抱了好几盏?”
她口中呼痛,又辩驳道,“阿昭还小。”
“说的好像你比他大上多少来着。”也不过就大了两岁罢了。
她一撇嘴,又想到什么一般,抬头道,“你方才一直跟着我们?”
“别自作多情,碰巧看到罢了。”周吴辩驳着,将手中的物件递给她,“拿着。”
她不解,但还是接了过去,等周吴用火石打出火星,将手中的物件点亮,她才看出来是盏八角宫灯,只是同方才的花灯大有不同,手中的花灯很是精细。
“这是什么?”她稍有疑惑。
“花灯啊,方才那盏当我练手,图个吉利,这是成品,送你的。”周吴白了她一眼,继而道。
花灯里发出的亮光映在周吴脸上,多多少少显出些柔和,和往日那个苍白的面色相差许多,看起来这些日子过的还算不错。
不等她开口,周吴又问道,“我请过去给阿昭教书的,你感觉如何?若是不好用,我再找找别人。”
说起这些,她对周吴身份的怀疑便泛上心头,可此时她不过是从外地刚到长乐府的人,怎能认得忠义伯府的三公子呢?
“不错,你从哪里找来的?”她似闲谈一般。
周吴嘿嘿笑了两声,分外得意,“不过一个穷酸书生,好找的很。”
她微顿,若是范黎听周吴将他描述成一个穷酸书生,是不是会将自己那一身锦衣华袍和价值不菲的佩饰扔到周吴脸上。
想到此处,她干笑道,“你运气真好,我怎么就碰不到?”
周吴不疑有它,“这是我前世积来的福分,哪能轻易就被你碰到?”
她语气忽而低沉,“是比不得你。”
周吴还想说什么,就被她给截住了,“你这些日子,到哪里积福去了?”
周吴微顿,知道她是想问他去哪了,又去做了些什么,来之前便想了多种理由,离开时不想骗她,此时更是不想。
寂静片刻,才又道,“我未向你说过我的事情,我并非独自一人,父母兄长也都在长乐府内,只是我厌烦于被他们管教,独自搬了出去。”
“我只是回家了,并没有做什么。”
良久,周吴再没有其他话,许是这个问题让他所有的兴致都丧失了,蔫蔫道,“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自己可以回去。”她心中浮出怪异感,不愿深究。
周吴哑然失笑,“你方才随我来时差些摔了几跤,若非我选的都是好走的巷道,你今日定然要在地上滚上几滚了。”
对于她的眼睛夜中不能视物的事,周吴还是了解几分的,这才执意要将她送回去。
确实如此,她便不再推脱,随着周吴朝杨桥巷的方向过去。
花灯会过去几日,便已立春,恒通米铺早在前几日便已经开张,姚氏茶行到底也要开张了。
茶行众人一切如旧,就连姚管事都和先前一样,对她懒得管教。
她同平时一般去了账房,张生依然早早的就在账房之中。
她从怀中摸出那点碎银子,放在张生面前,执意道,“我说过我不要的。”
张生抬头,默声将这碎银子揣入怀中,之前见过的荷包连一角也未露出来,大抵是怕她抢。
她沉默着坐在一旁,就看着张生在一旁噼里啪啦打着算盘,她就不明白,这刚开门不久,春茶还没下,哪里有这么多账册需要核对?
良久,张生才默默抬头,“你怎么还在这里?”
她站起身,赌气道,“看你何时打算同我说话,是不是我上次惹你生气了?”
张生顿住,没料到她会直接来这么一句,当日她虽然听到不多,但总能知道他不是普通的账房先生,为何还会向以前一般同他相处?
是无知无畏,还是真的有所图?
他忽然有些烦躁,“没有。”
她听闻,一个箭步就走到他面前,咧着嘴巴道,“当真没有?”
说完,又气馁下来,“上次是我不对,误闯到茶行,听到不该听到的话,但无论你是什么人,你都是最照顾我的,我不希望你因此而疏远我。”
她这么开门见山的明说,张生在心中的反复揣测却又显得过于小题大做,良久,才说出一句,“我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她怔然,“怎么了?”
张生摇摇头,言尽于此,“有别的事要做。”
她微微低头,无奈道,“好吧!”
忽又抬头问道,“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张生微怔,良久才凄然道,“我以前也有个像你这么大的弟弟,只不过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