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冯大纲便走了。除了穿上了从竹枝身上脱下来的棉袄,旁的什么也没带,连干粮和水也没有带一点。
冯家众人并没说什么,显然习以为常了。竹枝却觉得有些不对,这个生产力低下的时代,出门四天也算是出远门了吧?真的可以连一点吃喝的都不带么?不过冯大纲自己都没有说什么,她自然也不好开口,只是觉得冯家人对冯大纲也太过冷漠了些。
冯大纲起身的时候,竹枝也跟着起了身。天刚蒙蒙亮,小屋子里光线不好,需要开着门才能勉强看清楚。在晨光里,她看着冯大纲擦了脸,拢了头发,可是跟没梳差不多,依旧是那副乱蓬蓬的模样。有心想上前替他梳头,不过转念便想到显得太过亲密,抿着嘴坐在一边没有出声。
随着天色渐渐亮起来,冯家院子也渐渐热闹了起来。先是孙氏的大嗓门儿拉开了一天的序曲,叫醒了兀自贪睡的王氏,又叫冯俊冯槐多睡一会儿,可冯俊说是在学里养成的习惯,睡不着,起来拿了本书在院子里念着,看见竹枝,便露出一个笑容问候她。
竹枝不由得感慨,果然是人从书里乖,冯家这几个儿子,唯独冯俊瞧着分外斯文些,人也就显得俊朗许多,对得起他的名字。
说起来冯家夫妇俩都显得并不胖,可是几个儿女都看起来挺壮实的样子,尤其是冯大纲。他弓着身子看起来都比冯良要高,如果伸直了,恐怕更是要高出一大截来。相貌却说不清楚,冯大纲的模样,乍一看还认识,可是回头一想,却想不起来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就好像全无特征似的。
这种没有特征不止体现在相貌上,更体现在个人的气质上。
到现在冯家的几个人竹枝也见全了,孙氏刻薄,王氏小气,冯老大老实巴交,冯良流里流气,冯俊斯斯文文,冯槐虎头虎脑,冯雪心善,但是胆小了些。唯独冯大纲,似乎没有一点特色,如果一定要说有的话,大概就是寡言少语了。
竹枝一边往灶里添柴,一边出神地想着。大概是看在冯大纲的面子上,孙氏免了让她做饭的活计,指定要王氏做早饭。当然这是竹枝自己的理解,孙氏的原话是:“吃不惯老大家弄的饭,还是老二家的做!”
为此王氏很是不高兴,她做了三年多的饭了,好容易老大进了门,前些日子这家里家外的活计都是她忙活,婆母也没说什么,可今日突然就要她来做。不就是因为老大家的溺水之后跟婆母闹了一场么?
想到这里,王氏有些烦躁地用铁勺敲了敲锅沿,冲着竹枝嚷嚷:“柴添那么多干什么?是怕菜不糊么?你个……”
竹枝抬头冷冷地盯了她一眼,后头几个骂人的字眼便叫她吞了回去。说来也奇怪,自从竹枝打了她一个耳光之后,她便莫名地有些害怕竹枝。不过王氏自己是不会承认的,她觉得自己是让着竹枝,所以嘴里小声嘀咕道:“罢了罢了,我跟你计较个什么!”说得好像她身份多高贵一样。
懒得一大清早跟她做口舌之争,竹枝在灶门边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冯家的几个人算是搞清楚了,不过这身体好像混得也太差,娘家似乎也不怎么得力,要不然也就不会一点陪嫁不给地让她过门。婆家娘家都靠不住,男人么?还是算了,顶破天去,她也不过觉得冯大纲人还算不错,可要是真做夫妻,心里那坎儿怎么也过不去。这世界上,没有谁是真靠得住的,唯一靠得住的,就只有钱了。
怎么弄钱呢?
竹枝热切地想要去镇上一趟,看看这个时代到底是什么时代,都有些什么,缺些什么。不过话说回来,她能做什么呢?做护肤品化妆品?没那本事,高中都没念过,化学基础就停留在知道水是h2o的地步,能做什么化妆品?什么玻璃火药的,那就更是搞笑了,就连做肥皂她也不擅长。
做饭食?这个好像也不怎么靠谱。
字画什么的嘛,她那手字也就勉强能看,毛笔字更是一窍不通,画画就更不用提了。
把能想的都想了一遍,竹枝的心情越来越沮丧,好像,自己是个什么都不会的人。以前为了挣钱,她做过保姆,做过网吧收银员,也在服装店卖过衣服,街上发过传单,可以说那些对文凭和技术含量要求不高的工作她都做过。可是到了这个地步,想想什么能挣钱,她是真一点办法也没有。而且不管做什么生意,她手上连一文钱的本钱都没有,能做什么?
曾经以为自己是个像野草一样,到哪里都能生根发芽的人,可真到了这地步,却发现自己一无是处,这种心情,实在是不好受。竹枝有种深深的无力感,第一次觉得自己没用,更加感慨的是,既然老天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若是她依旧浑浑噩噩地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她虽然羡慕冯家这个大家庭,可这里从来就没有接纳过她,她就是这个院子里的外人。当然她也不想呆下去,如果可以的话,有多远走多远最好了。可是一文钱难死英雄汉,女汉纸同样被钱给难住了。
相对竹枝的愁眉苦脸,冯家的气氛则要好得多。今天过节,镇上也不会有什么人,冯老大将磨坊歇业了一天,就等着在家过个团团圆圆的腊八节。
吃过早饭,孙氏便开锁取了准备煮腊八粥的原料,亲手挑选了,督促着两个媳妇将该泡的泡上,该去皮的去皮。说是腊八粥,实际各种果品并不止八样,除了常吃的糙米、苞谷,还有在下河村比较金贵的莲子、红豆、黑豆、绿豆、花生、糯米、栗子、核桃等等,林林总总不下于十来种。除了糙米多点,其他的各种都只准备了一小把,用碗装着泡了,摆满了整个灶台,看起来特别喜庆。
除了指挥媳妇们干活,孙氏也叫其余的人去帮着挑豆子洗米什么的,不过是个姿态,意思却是这顿腊八粥是全家合力做出来的,全家都要享用这福气。
冯良也出来了。昨日歇息的时候都没瞧见他,不晓得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此刻他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提不起精神来。冯老大以为他还不舒服,问了两句,只有王氏晓得,自家老公昨晚半夜翻墙进来,这个时候睡都没睡醒,不过当着老爹的面儿要做出姿态来,倒真显得有些病态的模样。
想到这里不免就想到昨夜向冯大纲讨要东西的情景。天知道她可是壮着胆子才开了口,大伯子没说什么也就罢了,他本来话就不多,可那情形居然让老大家的看在了眼里,想起来就让人火大。想着就忍不住拿眼去剜竹枝。
竹枝心情不好,哪里知道王氏正瞧着自己有火。吃过早饭,收拾完了,又跟着准备了腊八粥的东西,她便昏昏沉沉地准备往小屋里去想心事。谁知王氏突然对孙氏说:“婆婆,鸡还没喂呢,我这儿忙活,叫老大家的去喂鸡?”
孙氏手一挥:“老大家的去喂鸡!”
“喂鸡?”竹枝茫然地应和了一声,有些没反应过来。
王氏立刻就夸张地叫了起来:“怎么?你还不乐意么?不过切点杂菜喂鸡,还就辛苦你了是怎么?婆婆叫你做事都指使不动你了?拿着架子是等着我们伺候你啊!啧啧,婆婆你瞧她这懒样儿,骨头里头都长了刺似的,路都走不动了!”
竹枝瞧着她那喋喋不休的嘴,真心想说声“佩服”,先不说她事事都能念叨一二,就是这拉大旗作虎皮狐假虎威的功夫,那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段数,而且王氏这拍马屁的功夫也真心不错,几句话就将孙氏同自己拉到了同一战线上,要知道孙氏就只说了一句话,可听听她那话说的,好像她违背了孙氏的命令,她是给孙氏打抱不平似的。
不过孙氏显然斗争经验丰富,也没叫王氏给糊弄了去,闻言扭头冲着王氏冷笑道:“你也不必抬着我,你要不是个烂肚肠的贪嘴货,喂鸡捡蛋我也敢让你伸手去做了。可你十回能有八回偷我的蛋,打量我不晓得?不过是懒得说你罢了。”
王氏尴尬地笑了笑,嘟了嘴道:“婆婆这是从何说起?我什么时候偷过你的蛋了?”
孙氏没理会,居高临下地看着竹枝道:“顺便把蛋捡回来,今儿应该有十一个,仔细些,别漏了。”
竹枝叹了口气,她连个说话的功夫都没有了。原本她是想怎么旁敲侧击地问问,这喂鸡都给喂些啥,不过看这婆媳俩似乎是杠上了,也不想参合,赶紧出了灶屋。
农家喂鸡的东西也不过那么几样,先去鸡圈看看食槽里头都有些啥也就知道了。幸亏是农村出身,竹枝脑子一转也就想到了,顺手从檐下取了笤帚往鸡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