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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后院里头正热闹着,文秀拿了锁要锁门,罗素云帮着自家儿媳妇撑腰,罗老大拖着满口乱喷的罗王氏,罗王氏正指着罗素云的鼻子骂文秀是跟竹枝一样的邪物,要祸害一家人。就这当口上,罗老二一家来了。
在外头便听见罗王氏提起竹枝,陈氏也顾不得打招呼,冲进来就拖着罗王氏的胳膊连声追问:“大嫂,你见到竹枝了?”
一下子所有人都熄了火。
罗素云忍不住叹了口气,早间她劝竹枝过来也就是为了这个。
话说竹枝叫人绑上了山,过几日去瞧,莫说人,连衣角都没留下一片。那仙人自然是说竹枝是个邪物,叫老天收了,拿了银子飘然而去。
冯家跟罗家却干了一仗,冯家怪罗家将邪物败家女嫁过来,罗家怪冯家害了女儿,要不然往年都好好的,怎么一到你家就出了事?闹到最后,两个村子都惊动了,还是两家族长坐下来,提议再不议论此事,只当竹枝是死了,这才作罢。
罗素云这个牵线搭桥的落了个里外不是人,可没想到没过多久,竹枝娘陈氏又病了。
她是心病。但凡做娘的,总是护崽子,虽说她不喜欢竹枝,可总是她怀胎十月,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今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如何能想得通?起初大家没察觉到,是因为跟冯家扯皮,无暇他顾,等发现的时候,陈氏便入了魔一般,钻进了自己的牛角尖里头出不来。
她总觉得,都是自己的错,若不是她往年待女儿不好,拿着她跟长工一样地使唤,想留她多几年帮衬家里,也不至于拖到十八岁以后才嫁人。若不是嫁给冯家,怎么也不可能让她邪魔上身,最后尸骨无存,下落不明的。
归根到底,都是她这做娘的错。原来女儿还在的时候没觉得什么,可这样不见了,她这心里就过不去那个坎,越想越拔不出来。平日做事的时候时常突然走神,有回煮猪食的时候,锅都烧干了,她也没发现。没事就一个人喃喃自语,可走近了却什么也听不见,只见她嘴皮子在动。
短短小半年时间,陈氏原本高大的身材就瘦了下去,头发也花白起来,原先跟罗王氏对峙的气势荡然无存,变得神神叨叨的。就是罗素云见了,也有些心酸。
这陈氏一向好强,要不然也不会因为竹枝是个女儿身一直跟自己女儿怄气,这样的人也最容易钻牛角尖,谁也哄不出来。
所以大家都很少当着她的面儿提起竹枝,就怕刺激了她,惹出乱子。
可没想到罗王氏叫骂的时候,怎么他们一家就过来了,还恰好听见了。罗王氏只觉得陈氏力气大得惊人,掐得她手腕子生疼,赶紧往回拽了拽,可没拽出来,只得放缓了口气哄她:“没人说,你听错了。”
陈氏是有些魔障,可也不傻,坚定地摇头:“不对,我听见你说了。你说我家枝儿是邪物,我都听见了。可大嫂你要是见着枝儿千万别这么说。你告诉她,不管她成了啥,她也是我闺女,冯家不要她,我要她……”
罗老二对两个孩子使了个眼色,罗安海和罗安江赶紧一左一右上了前去扶陈氏,旁边玉碗和文秀忍不住,都红了眼圈,罗素云也别过了头去,罗王氏见陈氏老是抓着自己絮叨,心中害怕,嘴里便没轻没重地说:“啊,对了,早间我碰见我那个侄女儿了,就是冯家老二媳妇,她说竹枝回来了,你问她去!”
果然她一说,陈氏便撒了手,扭头往外头跑,安海安江赶紧把她抱住低声劝哄,罗老二也生了气,冲着罗王氏吼道:“大嫂你瞎说啥呢!”
罗王氏缩了缩脖子低声道:“我没瞎说,真是冯家二媳妇说了的。说是在镇上瞧见的,要不你问问姑奶奶,他们家就在镇上,说不定也瞧见了。”
罗老二又惊又疑,看向罗素云问道:“姐,你也见着竹枝了?”
这可让罗素云有些左右为难,说了吧对不住竹枝,可不说吧,瞧瞧陈氏那疯癫样,虽没大吵大闹,可就是要走,俩孩子都抱不住她了。她一狠心,反正竹枝回来了也没遮掩,说不定这街上就有人看到过,她说了总比陈氏他们从别人嘴里晓得的好,便定了定神道:“是,竹枝回来了。”
一句话犹如平地惊雷,罗王氏瞪大了眼难以置信:“真回来了!?”
玉碗和文秀都是向着竹枝的,带着责备的眼神看向罗素云,玉碗更是嚷了出来:“娘你怎么这样啊!不是说竹枝表姐不让说的么?”
那头陈氏正闹着要走,听见这话也不挣扎了,回头白着一张脸地看着罗素云,也是问道:“枝儿真回来了?姐你见着了?”
对着她的眼神,罗素云便心里发酸,她也是为人娘的,哪里不晓得失了亲生骨肉的滋味,就冲这个,便是让竹枝怪罪她也认了,便慎重地点了点头道:“枝儿回来了,前几天还在我这儿吃过饭呢!她如今过得很好,你放心。”
陈氏嘴皮子发抖,哆嗦了半天终于哭了起来:“她回来了,她还活着,可她为什么到你家都不回家呢?枝儿这是怪我啊!我就不配做娘啊!我的枝儿啊……”
她哭得凄惨,要不是罗老二抱着,她只怕就跑出去找竹枝了。这情形,罗素云和玉碗几个也忍不住跟着抹起了泪来,偏罗王氏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就说呢,怎么冯家都得了消息我们还不晓得,姑奶奶,你这可就不地道了,人家冯家都晓得竹枝回来了,你咋跟家里人一声不吭呢?”
罗老大一把将她拉了个趔趄,没好气地训道:“你少说两句要死啊!再瞎说你就给我滚蛋!”罗王氏这才不甘地住了口,没敢多说了。
陈氏哭闹了一会儿,突然朝着罗素云扑通一声跪倒,哀求道:“姑奶奶,求求你发发善心,你就让我见一眼枝儿吧!”
没想到她突然来这么一出,罗素云唬了一跳,慌忙跳开去拉她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地上凉。”
旁边罗老二也在拖她,可她就是不肯起来,眼泪迷离地冲着罗素云就朝她手上磕头:“姑奶奶,你就行行好吧,你就让我见枝儿一眼吧!”
本来还觉得她实在可怜,可听见这话罗素云便来气了,摔开手道:“你这是什么话,她不愿意见你,难道是我把她藏起来了不成?”
旁边玉碗插嘴道:“就是!早上我娘还去请了竹枝表姐的,可人家不肯来,有什么办法!”
听得这话,罗素云狠狠地瞪了玉碗一眼,陈氏则如同失了所有的力气一般,浑身瘫软在了罗老二的怀里,喃喃道:“枝儿这是怨我哩!她不愿意见我,也是,也是……”
就在众人叹息的时候,陈氏忽然又笑了起来:“枝儿恨我这娘哩,我不配当娘啊!哈哈哈……”
罗王氏一见大惊,赶紧把两个孩子护在怀里朝罗老大身后躲,嘴里喊道:“完了完了,这次可是真疯了!”
安海安江两个也吓到了,跟着哭着喊娘,一边一个抱了陈氏的胳膊不撒手。罗老二更是将陈氏抱在怀里,吓得连声道:“安江他娘,你可别吓我啊!”
李秉诚一直都没说什么,毕竟是媳妇那边家里的事情,他不好插嘴,可见这情形,也晓得不好了,赶紧推罗素云:“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弟妹扶进去先坐着,我去医馆叫大夫去!”
罗素云这才反应过来,连声称是,推了文秀和玉碗叫他们去前头铺子里,自己招呼上罗老大,连同罗老二一块儿,半抬半架地把又哭又笑的陈氏给弄进屋里坐了。
罗王氏拉着安林和竹叶不让他们就去,就怕陈氏突然闹起来伤了人,她可是领教过的。可看屋里的陈氏,就是嘴里不停地念叨,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翻来覆去也就是什么“枝儿娘对不起你啊!”“我不配做娘啊!”“枝儿你别恨娘了!”等等几句话,倒也没有什么乱跑乱打的。
罗安林是个静不下来的,便挣扎着想要进去瞧热闹,叫他娘抓得紧,娘仨便堵在门口争嘴。李秉诚带着大夫跑回来,没好气地把他们哄开,让大夫进去瞧病。忙过了这一遭,他想了想,还是叫来儿媳妇文秀,让她告诉金锁,若是不忙,便让金锁去客栈一趟,再请一回竹枝。来不来是她的事,可如今这情况,他们总不能真不叫竹枝过来吧?
金锁听说这事,皱了皱眉。他和银锁在前头铺子里头忙活,没听见后头的动静,哪儿晓得这一会儿工夫就出了这乱子?眼见着现下铺子里头不忙,嘱咐了弟弟和媳妇两句,便直接从前头出去了。
也是凑巧,竹枝他们去镇尾看了那处宅子,很是满意,便打发小福来街上牙行寻个牙人,面对面地便跟金锁碰上了。
一见着小福,金锁拉了他便问:“跑这么快干什么?竹枝表姐在哪儿呢?”
小福笑着行了个礼道:“李家大爷好,我们夫人宅子定了,我这不是去牙行寻人写契书么?你也知道……”
金锁可没空听他唠叨,心里寻思该如何跟竹枝说这事儿,听见他说竹枝在镇尾某处宅子,随口“嗯”了一声,抬脚便走。
见他没听自己说完就要走,脸上神色也不是很好,小福也觉得有些奇怪,想了想,还是跟上金锁,一起往宅子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