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纯阳观,张肃随李忘生去见了吕洞宾禀明事由,随后各自去休息。
他盘坐在炕上,默运玄功,内力转了几个小周天,身上摔出的淤血化开,登时好受了许多。
他这才躺下休息,心中暗道:下次定要量力而行,不能再这么莽撞。
原来张肃白天爬山,初时尚不觉艰难,后来气力将尽,只是咬牙坚持。
加之华山山壁,越往高处,越是陡峭,有些地方刀削斧凿,光如镜面,跟本无处借力,更不要说攀爬,他只能横向挪移,待得看到石缝,才能继续向上。
如是再三,他很快就没了力气,当想返回山道时,才惊觉距离已远,他只顾着坚持向上,却忘了留出几分力气回转。
所幸他下方不远有几棵松树自石缝中伸展而出,他瞧准了离得最近的一棵后,放手朝着松树跳下,希冀能借力回到山道上。
本来张肃年纪不大,以他此时体重,那小树尽能托得住他。奈何他筋疲力尽,又无从借力,张肃落下后扒在树上,只听“咔咔咔嚓”的声音,松树吃不住这下坠的力道,树干慢慢折断。
不过到底是缓了这一缓,他在树干彻底折断前,使尽力气朝山道方向一跳,又连着砸断了两棵松树,这才勉强扒住了山道边的铁链,沿着山道慢慢向上爬,过了一会就见到二师兄李忘生下山找他。
这次大难不死,纯粹是运气好,不然张肃就成了纯阳观第一个摔死的道士了。
爬山前张肃还想自己会轻功、舞空术,没有一失误就丧命的压力,却没意识到轻功再高、舞空术飞的再快,都要体力支撑。
偏偏他只是一味逞强苦撑,忘了留出一些力气保险,结果第一次爬就差点丧命!
他自我反省,犯了自大的毛病,觉得自己学了内功就看不上普通人,觉得那外国的攀岩大师能做到,自己便也能行,今后万万不可如此。
一夜过去。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照样撒入纯阳观中,除了少了两个人外,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张肃起床后练功、吃饭、看书,清净自在的生活一如往常。可他知道,天下很快就要乱起来了。
…………
转眼间,又是一年年关将近。华山上的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毕竟观中都是清修的道士,哪怕有人上山前都还是富贵之家,但到了纯阳观这样的地方,不自觉也多了几分出尘之意。
只不过因为华山上下的农户们都筹备着过年,再加上这个时候来华山的游客也几乎绝迹,因此相比其他时候,年关时的纯阳观反而冷清了几分。
又过了几天,谢云流也从长安回来了。
谢云流常在山上时尚不觉得,但他一走,李忘生顿时觉得观中冷清不少。
因为山上只有他们两人年纪相若、知根知底,平日相处没有多少顾忌,后来虽然张肃上山,但他不是修道就是练武,一天也说不上两句话,所以谢流云回来,李忘生是最高兴的。
晚上吃饭时,师徒几人围坐桌边,上官博玉、洛风这两个小娃娃长大了几岁,也规规矩矩的坐在椅上等开饭。
李忘生甚是想念大师兄,他好奇问道:“师兄,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谢流云走了没多久李忘生就盼望他早点回山,哪想到谢流云一去小半年。要不是期间有书信寄回,李忘生简直要忍不住下山去找他。
“宫中麻烦事甚多,重茂身边又无人可用,我实在放心不下,就多陪了一段时间。”谢云流简单回道。
其实谢云流下山和张肃分别后,没走多远就碰到了太子李重俊的车架。后又恰逢太子遇刺,他协助打退了刺客,一来二去,和太子李重俊、代国公主李华婉都有了交流。
仅是这两人,就让他颇感应付不来。唯一可慰者,就是重茂和李华婉姐弟关系不错,一路上才有了几分照应。
这些人之间,全没有华山上师兄弟们交谈时的真诚畅快。
更不要说后来到了长安城中的遭遇。大大小小的官儿,各色各样的人,鸡毛蒜皮的事也能做出天大的文章,只让他这性快之人郁闷无比,恨不得仗起长剑,将这些看不到摸不着却切实存在的障碍狠狠斩断!
只是想起下山时三师弟张肃特意的嘱咐,这才尽量收敛脾气,勉强忍耐。还好也有些人顾忌他纯阳弟子这么一层身份,没有太过分,才让他不至于太过狼狈。
待得重茂身边事安排妥当,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后,他就匆匆返回了纯阳观。
这些事他自己烦恼就算了,现在师父师弟都在桌上,专门为自己接风洗尘,欢迎自己回山,怎么好再说出来让大家也烦恼?因此他才避重就轻,没有说的太过详细。
李忘生其实也不关心朝中大人物们的勾心斗角,只是关心师兄,这才询问。见谢云流不愿多说,也并不追问,而是转过话题,好奇道:“师兄去长安这么久,可有什么新鲜事?”
“这个……还真有。”谢流云想了想,接着道:“当今继位后,颇好声色。前几年江湖上有位女侠,叫做公孙大娘,剑舞之名哄传天下。
“皇上听说了这位女侠的名声后,十分好奇,竟然一年之内连下七道圣谕招她入宫,只为一观公孙剑舞。”
“那位公孙大娘长的漂亮吗?”张肃问道。
除了吕洞宾,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其他史上留名的人,所以十分好奇这位是不是名副其实,这才忍不住打断师兄。
“大娘的长相自然是极美的。可只要她一舞起来,所有人都会忽略她的长相,因为她的剑舞已经吸引了你所有的注意力,让人无暇他顾!”谢流云微微闭目,似乎在回味公孙大娘的舞姿。
“不过更厉害的是她的剑法!一次宫中宴客,我有幸见过公孙大娘的剑舞。那剑舞矫如龙翔、光曜九日,确实令青山低头、观者难忘。但我第一眼看到,就知道她练得并非是舞,而是一套绝世剑法!”
“哦,她的剑法比师父还厉害吗!”上官博玉听师兄讲故事听的出神,见他如此推崇公孙大娘,忍不住发问。
李忘生顿时怒道:“笨蛋,公孙大娘再怎么厉害,怎么可能比得上师父!”
“哈哈,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也说不准哪!”吕洞宾不以为忤,小徒弟开开玩笑倒让他开怀大笑。
不过这也让他对这位姑娘的剑法产生了好奇:“流云,以你观之,她的剑法和你比,如何?”
谢流云微微沉思,便爽快到:“公孙剑法,弟子尚不如也!”
只这两句话,谢流云的性格、格局便可见一斑。
他能很坦率的承认自己的不足,毕竟公孙大娘年长他许多,输给一个前辈并不丢人。但一个“尚”字,他的自矜自傲也展现的淋漓尽致:我现在不如你,并不代表我以后也不如你!
而这份坦率恰恰也表现出谢流云的自信,正是有绝对的信心在将来超越对方,才不会把一时的落后放在心上。
不愧是纯阳真人的弟子,哪怕只是吕祖在小千世界中所传道统的传人,心性资质也俱是上上之选!
咕噜噜~
突然,一阵声响打断了大家的讨论。
所有人齐齐看向声音来源,原来是洛风的肚子在叫。
众人一愣,一起大笑起来。吕洞宾生怕饿坏了这个小徒孙,赶忙道:“你们几个就知道聊天,快吃饭快吃饭,菜都要凉了!”
刚才大家只顾着聊天,一直没有开饭,洛风小孩子禁不住饥,肚子早就饿了。但师父没动筷子,他也不敢先吃,只能乖乖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的菜,边咽口水边强自忍耐。
众人等吕洞宾拿起筷子夹了菜,这才齐齐开动。洛风终于解放,拿起筷子一个劲的往自己嘴里扒饭,好似饿死鬼投胎。
又过得几日,到了大年初一。
道观中在这一天历来都要做道场,以为众生祈福。百姓也会到就近的道观中烧一炷香,这大年初一的头一炷香,便是祈祷接下来一年能够顺顺利利、鸿运当头,这就叫“烧头香”。
纯阳观自然也不例外,不过纯阳派崇尚俭朴,并不大操大办。
虽说这几年吕洞宾活神仙的名声在民间越传越广,华山脚下的百姓都愿意到纯阳观烧一炷香,但纯阳观毕竟高踞华山山巅,常人上下不易,所以来烧香的人陆陆续续,并不许多,纯阳观中人数虽少,也尽可忙的过来。
按说历来新君继位,都要举行几场重要的祭祀,所谓“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其中这华山祭祀就是必须的一环,“中华”之“华”,便是源于华山,华山乃是华夏文明发祥地,自秦始皇以来历朝历代都有祭祀,更不要说如今华山上的纯阳观,是当初的天后亲自下令督造,算得上是皇家道观。
然而唐中宗实在不是一位励精图治的贤明之主。
他当年被废后,被武则天吓破了胆子,已经到了听说自己的母亲派使臣来,就要去自杀的地步。就这么担惊受怕,落下了病根,因此自继位后身体一直不好,这祭祀华山的事就这么拖了下来。
对于纯阳派的几位弟子来说,其实乐得如此,尤其是张肃这个懒人。
倘若皇帝要来,他们自然要和师父吕洞宾在一旁作陪,数日不得清闲。不但要笑脸迎人,还要小心在意不要在宫中的贵人面前说错了话,哪有现如今这么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