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嫁进夏家已经三十多年了吧?天长日久,夫人有夫有子,又要帮着夏大将军操持着这偌大的家业,自然是没有心思如我这个没出息的小女儿一般,时时惦念着这些小家小事了。”说着,便已是轻轻屈膝道,“我这般小家子气,倒是让夫人见笑了。”
“哪里,你这般心性倒是让我好生羡慕呢,到底年轻,日子也过得好,才能有这样的心绪不是?”余氏面上的笑容无懈可击,话题却是就此打住,抬眼往某个方向看了看,道,“你们这儿说着话,时辰差不多了,我去张罗着让他们开宴了。”
她今日是主人,自然忙碌,叶辛夷和安香两人欠身送她。
待得她走远了,安香才直起身子道,“你们汉人大户人家的当家女主人便该如夏夫人这般行事周全的吧?那我怕是一辈子也学不会了。”
“你还年轻啊,慢慢来就是了。再说,也不必苛求自己非要与夏夫人一样。”余氏行事滴水不漏,并不仅仅因为她思虑周全,越是周全的人,心思越重,作为当家主母她好似无可挑剔,但前提是她没有更大的野心。再说了,叶辛夷认识的宅门妇人不少,就是深宫中的嫔妃也有那么几个,却也并非人人都如余氏这般过活的。
“只是感慨啊,像我,我与你关系还算得好的,却是半点儿没有想到这样的日子你应该会格外想家,更别提想着请你们一起来府上过节了。”
“你的意思是,请我们过府过节都是夏夫人的意思?”叶辛夷杏眼微微眯起。
“整个中秋宴都是夏夫人在操持,自然是她啊!”安香的语气理所当然。
“也是。”叶辛夷点头,微微笑。
开宴时,沈钺与夏长河一路过来,逡巡了一圈儿却没有见着叶辛夷的身影,不由皱着眉问了安香,“我家夫人呢?”
“她说去如厕,倒是这么会儿了,怎么还没回来?”安香朝着通往茅厕的方向望了望。
沈钺眉心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而后面无表情地朝着安香点了下头,便是转过了身,朝着去茅厕的方向大步而去。
谁知道才走了不过两步,便见得叶辛夷笑着走了过来,他上前挨到她身侧,低声问道,“去哪儿了?”
“去取了个东西。”她笑眯眯应道。
沈钺挑眉,正待再问,那头却已让入席了,沈钺只得暂且将心中的疑虑压了下来,拉了叶辛夷入席。
今日男女并未分席,因而他们同坐也是理所当然。
因着是贵客,他们与安阳兄妹二人一起与夏老夫人、夏长河、余氏等人一道坐了主桌。
叶辛夷笑着吃菜,看不出半点儿异样,可心里一根弦却一直紧绷着。
就连每一口吃食,虽然面上不显,入口之时都格外的小心。
她这般谨慎模样,能瞒得过别人,却无论如何也瞒不过沈钺,何况,方才开席之前,她还悄悄递了一枚解毒丹给他,虽然不知她为何如此,可沈钺也跟着警惕起来。
只是,等到一顿饭罢,也没有半点儿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而且夏家人也没有丝毫异常,叶辛夷几乎就要长松一口气,认为是自己想多了。
可就在席要散去之时,却见得夏霆脚步匆匆从外而来,步子迈得既重且快,面色难看不说,头上更是密密的一层汗。
在场的人哪一个不是机灵的,一看他这模样便猜出定是出了事,只怕还是大事。
一时间,四下里陡然静寂。
叶辛夷面上不显,一双手却悄悄绞在一处,陡然觉得手背一暖,被一只干燥却温暖的手轻轻覆住,她抬起眼,却见沈钺沉定的神色,注视着夏霆快步朝着夏长河走过去。
一瞬间,叶辛夷还有些惶惶的心便是沉静了下来,即便他没有看她,可那双手掌却好似传递了源源不断的力量给她,让她再无惧可能接踵而来的风雨。
夏长河自然也是知道出事了,只他毕竟是坐镇沙场的人,心性较旁人不知坚稳了多少,即便如此,再听得夏霆凑到他耳边的几句低语时,他一贯沉稳的面色还是瞬间巨变,面上陡然的震惊与悲痛将这个汉子一贯爽朗却又无形威势的面容瞬间扭曲。
而后,他“刷”地一下便是站起身来。
“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分别坐他左右下手的夏老夫人和余氏皆是问道。
夏长河却并未回答她们,只是胸口肉眼可见地极速起伏着,而后,一双虎目铮铮,掉头便朝着沈钺这处射来,短短的顷刻间,那双眸子里闪过迷茫,掠过挣扎,最终沉为一片黯黢,显然,他已经做下了决定。
而这个决定,于他们,定然不是好事。
沈钺知,叶辛夷也知。
她另一只手,悄悄按在了袖间。
就连安阳和安香,以及其他夏家人也察觉到了空气中陡然僵滞的气氛,即便谁也不曾开口,却也都不安着。
唯独沈钺,仍如渊渟岳峙一般,身姿如松,双眸沉定,静静与夏长河对视,不见半点儿惶惑,虽然面无表情,却让人感知其云淡风轻。
夏长河眼底又现出一线的复杂,下一瞬,却开了口,“来人,将沈钺一干人等拿下!”
这一声,恍若一记惊雷,在四下落针可闻的静寂里炸响。
夏霆抱拳应了一声,而且显见早有准备,抬手便是轻轻一挥。
除了夏霆,其他人皆是震惊。
还未及反应,便听得甲胄碰撞之声和重重的靴子响,转眼之间,沈钺夫妻俩与另外两桌与他们一道前来赴宴的一干锦衣卫便是被府兵们重重围住。
他们既是来赴宴,为了以示尊重,身上兵刃皆是解下,眼下,怕是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王峰等人纷纷站起,背抵背围圈而战,虽然没有绣春刀,却已摆出了迎敌之态。
叶辛夷手下亦是微动,却已被沈钺一只手平静而沉稳地按住,她惊得抬眼,却见他仍是波澜不惊的模样,淡淡回望着夏长河,沉声问道,“夏大将军,这是何意?”
无论如何,这突如其来的,总得给个因由。
夏长河显然也明白,并未隐瞒,坦然道,“我方才收到京城来的密报,就在昨日,我儿在京城被人刺杀,用来关押他的小院被付之一炬,我儿眼下,已是成了一具焦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