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人群，叶霎远远就看见了林方钦。他是那么的耀眼，不管他在哪里，总给人一种有无数属于舞台的强光照射在他身上的感觉。

所有站在他身边的人都会自动化作灯光阴影下的一颗无限小的小黑点，小得让人视而不见。

除了此时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身材高而削瘦的男人，眼神像鹰一样锐利。和林方钦相比，他说不上有多帅气，但笔挺的西装和优雅的举止让人不自觉地会多看他几眼。

他似乎和林方钦很熟，他亲昵的站在林方钦身边。他身形挺拔，像一株独自藏在冬雪里露出小半截绿的青松，显得既温柔又冷傲。

他看林方钦的眼神很温柔。

他看片场里其他任何人都很冷傲。

他就是赵培欢吧？

叶霎赶过来的时候，成跃忙招呼她，小声地叮嘱道：“这个赵培欢是个讨厌的影评家，虽然在业界有点儿名气，但我不是太喜欢他的。当然啦，他也一直看我不顺眼，总是写评论批判我的电影。你就像平常一样工作，不用像张副导演他们那样太把他当回事。赵培欢轻易不会说出自己看法的，当然，就算他说出来我也不会接受的。”

他心急火燎地把她找过来，就为了说这个？

叶霎表面上很严肃地点头，心里却在偷偷的笑。成跃除了对魏辄安能低声下气死气白赖以外，对谁都是一副嘻嘻哈哈玩世不恭的模样。难得他能这么露骨地嫌弃赵培欢，可见赵培欢在他心中的地位不咋滴。

果然，开拍了以后，赵培欢就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不言不语。就像成跃预料的那样，他没有说话，你甚至无法从他的表情上看出更多的情绪来。

轮到林方钦的戏份时，赵培欢还是没有更多表情，但鹰一样锐利的眼神却悄然变成了小兔一般的温润。拍到钟雪非的戏份时，赵培欢简直像好几天没有睡觉了似的，眼皮直往下搭。似乎再多看她一眼，他就会得上什么治不好的眼疾似的。

叶霎简直受不了他这副花痴的模样，哪怕他花痴得再文艺再优雅。

成跃少有的和叶霎的想法同步了起来。拍林方钦时，他好几次故意指挥摄影师和副导演跑来跑去，阻挡住赵培欢的视线。拍钟雪非时，简直整个片场最好的视野都给了赵培欢。

林方钦立即就感受到了成跃的细微变化，他和成跃合作过多次，对他的举止行为熟悉得很，哪怕成跃刻意表现得不露痕迹，林方钦还是发现了一丝丝破绽。

成跃的这种幼稚的行为，反而让林方钦觉得他特别可爱。就好像口袋里揣着一颗糖果的小孩，绝对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有糖果。

成跃回头见林方钦正望着自己痴痴的笑，瞥了他一眼，“你想多了，我只是讨厌赵培欢而已。”

诶？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啊？林方钦心里略有些吃惊，叶霎却没给他思考的时间。

“刚刚你那个动作不是很到位。我在摄像机里看了一遍重播，你有几个步骤顺序弄错了，所以不太好看。”叶霎把林方钦拉到一边，“来，我陪你再把动作过一遍。”

说罢，两人又开始了演练。

林方钦其实是一个非常好的演员，他是一个直觉型的演员，演戏很有张力，临场发挥全凭对手给的刺激做反应。所以遇上好的对手，他的演技就会全面爆发。

叶霎虽然不会演戏，却胜在武艺高强。她的战斗经验丰富，因此一个眼神、一个小动作就能激起林方钦的全部反应。林方钦一下就入了戏。练了许久的招式自然而然就用了出来，而且比拍戏的时候更自然，每一招每一式里都是顽强的对生的渴望。

叶霎没料到会变成这样。本来只是想小小的试一下招式的，但林方钦的反应却是这么激烈，比任何一次练习的时候都好。叶霎只得认真和他对起戏来。

成跃赶紧招呼摄影师们把这一段拍起来。

而赵培欢却立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林方钦的一举一动，不放过任何一处微小的细节。

林方钦一飙起戏来，简直有点刹不住车。叶霎等他把招数全部演完，眼看他接下来的反应变得破绽百出，叶霎立即把他摁到了地上。

林方钦可以成为一个顶尖的演员，但绝对无法成为一个哪怕是好一丁点的武术家。叶霎这样想着。

被摁住的林方钦此时还没有出戏，发出不屈的野兽般的咆哮，剧烈地挣扎着，想要挣脱掉叶霎的束缚。叶霎把他扭过来，看着他那双愤怒的眼睛，稍稍用了些内功大吼了一声，“林方钦！”

林方钦被震得有片刻的愣神，但眼神却逐渐变得清明起来。他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着，带着些疲乏，轻声说，“好啦，放开我吧！”

不知是谁带头鼓掌，现场立即掌声雷动。

“叶霎，我差点被你们两个吓到啦！”钟雪非感叹道，“没想到还有人会这么拼命的拍戏啊，简直认真到有点可怕的地步呢！”

“你也可以的。”叶霎回答。

“我才不呢，我只需让观众在大荧幕里看到我这张美美的脸就行了，费那个劲干嘛呀。”

叶霎望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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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两日，赵琣欢在成跃的陪同下去看剧组的后期制作。制作正在把叶霎替身的片段和钟雪非的影像剪辑到一起，赵琣欢饶有兴致地看了好一会，突然转头对成跃说，“我觉得你把换个女主角会更好。”

见成跃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赵琣欢觉得自己受到了他的轻视。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气。认识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要展开辩论的标志性动作，好胜的赵培欢每次都要辩论到对手心服口服为止。

“昨天我和方钦探讨了你这部电影的主题，主要体现的是‘个人追求与社会价值观之间的冲突’的主题。主题和电影基调以沉郁为主，背景布置和情节都甚是压抑。这是一部看了会叫人心里难受好一阵子的电影。作为女主角的钟雪非长得很美，双眼含泪有种泫然欲泣的模样。但这样的她只会给人一种软弱的感觉，达不到抑郁的效果。压抑压抑，是指外界不可阻抗的力压在刚硬的物体上，产生的那种抵抗和抵抗不能才叫压抑，这样的表现才有张力！压在软绵绵的物体上，只能叫‘摧毁’。”

尽管成跃对赵培欢这个人不感冒，内心里也不太把他放在眼里，但这一次却对他的话表示深以为然。

作为一个著名的资深影评家，赵培欢除了说话刻薄以外，还是有些才能的。成跃最近看电影剪辑，总觉得有哪里和自己想要的不一样，今天终于被赵培欢一言道破了本质。

“钟雪非太软了”赵琣欢补充道：“你看看方钦的表演，多么刚强坚毅，还有最后那一幕痛到极致的隐忍，完美地诠释了一个硬汉的强极不屈。如果你想用钟雪非的柔弱来衬托方钦的刚硬，那简直就是对方钦极大的侮辱！他不需要再被衬托！他已经演到极致了！他需要的是对手！”

成跃表面上不动声色，等赵培欢走了，他又偷偷把在片场里叶霎和林方钦对练的那一段翻出来反复看了好几遍。尽管最后被叶霎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但之前的攻击，林方钦的表现真让人惊艳。

成跃深深地意识到了，钟雪非的长相偏柔弱，让人很容易出戏。而他身边却还有那么一位少见的刚毅果断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