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克向靠海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海风不大,但仍足够恼人,衣衫被拂乱了,发髻也被吹得凌乱不堪几近于散架,但那个身影如同一根标枪一般,兀自挺立,挺得笔直。
叶孤云站在了顶棚的尽头,他依然站在了顶棚的尽头。
不知怎的,原本准备和叶孤云好好谈谈的弗兰克,突然没有了说话的**。他安静地走到了前者身后的不远处,用几个小戏法清理出一片干净的地面,然后盘腿坐了下来。
望了望大海,望了望那个背影,思索了一会儿,再望了望,几个轮回之后,眼皮逐渐沉重,他便托着下巴,很没形象的进入了昏睡之中。
他睡得很甜,反正连哈喇子都流出来了,决计不是做恶梦的样子,至于内里到底有什么美好的东西,那实在是无从得知。
不知过了多久,弗兰克悠然醒来。
夜色依然深邃,天上的星河依然灿烂,海湾对岸的青山依然身影朦胧,海风依然恼人,而涛声则依然保持着固有的韵律。
什么都没有改变,除了空中多了一阵孤冷凄清的乐声。
是叶孤云正在吹奏着,他的手上握持着一根半长的表面磨得格外圆润的竹子,弗兰克不知道这东西叫做竹萧,他以为是异界版的音色特别的簧管或者笛子之类的乐器,但这并不妨碍他聆听以及领悟乐声中表达出来的东西。
音乐无国界,这句话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正确的,此刻依然。但就事论事,似乎应该是“音乐不分位面”更为贴切。反正,弗兰克认为自己能够听懂其中的好多东西。
曲调好生幽寂,并不哀婉,但分明的流露出浓烈的愁绪。这应该是一段惘然的倾诉,倾诉着怀念,倾诉着感伤,倾诉着惆怅。以及深刻的,连绵的,对旧日时光的不断回顾。
“到底是怎样的一位女神般的女人呐?竟然能如此彻底的统治着一位传奇英雄的心。”弗兰克不由得展开了想象,同时,第一次,他对自己的抚平伤痕的计划产生了能否成功的怀疑,只是,这个怀疑也未免来得太快了点!要知道,所谓的计划也只是刚刚诞生没多久的啊!
“对手太强大了!”
他又望了望依然沉浸在回忆之中,脸现哀戚的叶孤云。
“情圣什么的,最难搞了,标准的猪队友一枚,完全带不动啊......”
一曲终了,叶孤云重新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但弗兰克却觉得此刻的叶孤云显得生动了一些,尽管他只能看到对方的侧面和背影。
果然,很快地,叶孤云有了新的动作。他缓慢地,生硬地,盘腿坐了下来。他在颤抖着,全身都是。他用右手抵住紧蹙的眉头,似乎在轻轻地抹拭着些什么,弗兰克未能分辨,因为,马上的,一曲幽杳的曲调响了起来。
自然是来自于叶孤云。它的旋律是新的,与先前的那首截然不同,且不再由乐器奏出,而是由叶孤云本人,涩涩的、沙哑的,吟唱而出。
吟唱出一段充满着无奈与悲恸的唱词。
从前现在过去了再不来,
红红落叶长埋尘土内
......
《一生所爱》。
曾经,他和她坐在相似的一座悬崖边上,望着相似的一片海景,在相似的一片星空的照耀下,傍着相似的涛声,迎着相似的海风,他为她讲述了一个猴子和仙女的故事。
一个荒诞的、令人捧腹的而又悲伤的、令人慨叹的故事。
一个爱情故事。
一个关于一万年约定的故事。
那时候的她,会因为其中屎尿屁笑料而笑得不住抽搐在他的怀里不停打滚,会因为某些小暗示而软绵绵地掐着他的胳膊娇嗔不已,会因为听到了那个一万年约定而两眼熠熠地默视着他,会因为故事的悲伤结局而泪眼迷蒙......
而当他浅浅的吟唱着这首《一生所爱》时,她会环着他的胳膊,将脑袋轻轻地、静静地倚到肩膀之上,无言,期盼着天荒地老......
曾经,他们相约着要让此刻永久,决不让猴子和仙女的悲剧在自己的身上重演,期限是一万年,然而,只是一年过去,便......
他们的结局甚至比猴子和仙女还要凄惨......
生生世世,再无相见之期......
真正的天人永隔......
“苦海翻起爱恨在世间难逃避命运......”
唱至此处,叶孤云已经哽咽了,他捂着脸,任由泪水无声而出。
“相亲竟不可接近......”
曲声在及至尾声之处止住了,结尾一句终究还是没能唱出来,因为,叶孤云已经泣不成声了。他哭了,确确实实地哭了,他在无声的哭泣,泪流满面......
弗兰克站在后方,他很想干些什么,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自己做什么都不合适。
一夜过去了,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当天边浮现出第一片鱼肚白时,叶孤云站了起来。
摇晃着,不定的,显得格外憔悴。
他回过头来,看向弗兰克,脸上已经恢复了后者最熟悉的那副平静而淡漠的神色。
“谢谢。”
“啊?不。”
“毕竟你陪了我一整夜。”
“我很担心你,我们都很担心你。我觉得......”
“应该学会放下,面向未来?呵,道理我都懂,只是实践起来并不是简单的事。我会尝试去做,却没法保证什么,只能让时间来见证......”
弗兰克脸上的忧色更重了。
“我觉得你又把面具戴上了,甚至还多上了几重枷锁。”
“人总得有点遮蔽,太过直白很容易受到伤害。抒发真性情的事,偶尔干干就行了。就像昨晚,我哭了,放肆地哭,大哭了一场,很爽,不过以后我大概再也不会如此了。”
“这不好,非常不好。”
叶孤云郑重地看了忧心忡忡的弗兰克一眼,说道:“总之,谢谢。但你没法理解我已经经历的以及正在经历的一些事情,”他摇摇头,再强调了一次,“你理解不了。”
「这可是无限流,我又能怎么和你解释?」
“走吧,我的情况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我很理智,我知道自己需要些什么,正在做着什么。”叶孤云走到弗兰克身边,一把抓住他的后领。
“我可不......干什么?啊~~~~~!!”
弗兰克还没来得及反对,便被叶孤云抓着,一道从顶棚上一跃而下,然后,黎明时特别静谧的城堡中顿时响起了一串惨绝人寰的嚎叫。
对一个畏高的人来说,这种近似于蹦极的“壮举”实在是一件无法想象无法接受的恐怖事情,于是弗兰克马上崩溃了,全程在闭眼惨嚎,即便是在安然落下,脚底踏实的踩上了地面后,他也没法站住了,一屁股坐倒在地,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着,在心有余悸地大喘气。
“妈呀......要死了,要死了......”
“你畏高?那你怎么上去的?还在上面呆了一夜?好吧,”叶孤云耸了耸肩,状似无奈地笑道,“又多了一个让我感谢你的理由。这人情呐,太容易欠下了。”
弗兰克有气无力地答道:“只要别再带我表演这种能够吓死人的玩意,就已足够表达你的谢意了。”
“那么简单?”叶孤云挑了挑眉,“难道你最想要的不是一个新月城自治领的全面发展方案?”
“啊?!”顾不上喘了,弗兰克立刻弹了起来,兴高采烈的说道,“那当然!你是现在就给我吗?要不,我们先去找罗契和父亲?只有他们才能听得懂,我对这方面的东西并不在行。不过,现在这时间好像不太对啊......”
叶孤云没好气地答道:“废话,当然不是现在。我不是神,怎么可能在什么都没有了解的情况下就能给出一个有效的方案。”
“那......”
“现在嘛,的确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叶孤云又说道。
“嗯?”弗兰克闻言立刻打起了精神。
“睡觉。这很重要。一晚没睡,说真的,其实挺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