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极深,影飘摇,狂风乱卷的竹林中,一股毁天灭地的威压突兀而来。
天罗脸上一片血红,双脚一软,忍不住就想跪下去。见安云依然站的笔直,哪肯在女子面前示弱,强行站稳了身子,抵抗天塌般的压力。
好在这股压力来的快,去的也快,不到半息时间,便悄然消失。星光柔和,紫竹林平静下来,除了满地残枝乱叶,与先前别无二致。
傀儡呆滞的脸颊上,幽深黑暗的眼眶渐渐明亮起来,先前安云指间一缕清辉落在傀儡空荡的眼眶内,并没有熄灭。
此时在东海临仙岛最高处的望江石上,一高大魁梧的男子面对着脚下涛涛巨浪安然打坐,忽然,他睁开了双眼,眼中就有电芒横生,眼珠一转便是月升月落潮来潮去。
他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转头遥遥望向中山国方向。他先前寄怀于天地,突然感受到一缕强大无匹的威压,怪异的是,这股威压似乎还有些熟悉。
身为元婴中期修士,这男子的修为隐隐要突破至后期,临海州元婴修士不多,彼此都很熟悉对方的神念。然而这股神念虽然隐隐有些熟悉,却绝不属于临海州任何一名元婴修士。
莫非有哪派金丹长老突破了元婴桎梏?
不对,这神念的威压比之他也不差,怎会是新晋元婴同道?难道是有哪位老朋友驾临临海,那倒是要见见。
中年男子沉吟片刻,喝道:“端木元珊。”
一白袍大汉立刻现身在他身后,执礼甚恭:“弟子端木元珊在,师尊有何吩咐?”
“有高人造访临海,你可去中山国一行,代为师拜见,顺便请他到听潮阁一见。”中年男子沉声道。
端木元珊毫不犹豫的立刻应了声是,转身迅速离开,心里却在暗想:何方高人驾临临海,竟然惊动了师尊?
与此同时,玄元宗万谢楼上,青骅真人同样看了一眼中山国方向,又向东方看了一眼。
“师伯。”玄元宗掌门清虚见他神情有异,奇道:“可有什么事吗?”
青骅真人微微一笑,指了指东边,笑道:“能有什么事?就算有事,那人也会第一个去管,我们就别多事了。”
“是,师伯。”清虚恭敬道,心下却也有些失望,暗道师伯还是不肯与那人正面冲撞,我玄天宗还得继续被他听潮阁强压一头。
“对了,清虚,你来找我是为何事?”青骅真人开口问道。
清虚连忙恭敬道:“师伯,还是因为龙阳少羽之事,你看如何处理?”
青骅真人拂袖道:“我已看过此人,五系杂灵根也就罢了,偏偏没有一系灵根超过10,如此资质,我即便是元婴中期,又能如何?”
“可是师伯,现在龙阳少羽俨然成了我玄天宗之耻,别派多有暗中嘲笑我宗无能。若是不能解决,日后对我玄天宗的名声分外不利。”清虚苦笑道。
青骅真人皱着眉头不悦道:“当初我就对你说过,龙阳少羽断无可能结丹成功,就算花费再多在他身上,能筑基就算侥天之幸。你呢?你非不听,一听那龙阳皇帝愿意以龙阳原作为报答,就不管不顾的揽下这个废物。现在解决不了,反而给宗门抹黑,又是何苦来哉。”
清虚神情尴尬,惭愧道:“师伯,当初是我财迷心窍,想着若是我玄天宗能够将驻地修建于龙阳原,借龙阳原醇厚的天地灵气以及两条巨大的灵石矿脉,只需百年时光,我派弟子修为必然能超越听潮阁,重掌临海仙门之首。可惜……哎!”
青骅真人无声叹息,他知道自己这个师侄心心念念想要将玄天宗发扬光大,力压听潮阁,为此殚精竭虑,日夜思虑不休。也因此,原本清虚大好资质,百十年却毫无寸进,依旧只是金丹七层修为,这一生凝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愿意为了玄天宗放弃修行,虽然失了修道的本分,但对于玄天宗来说,他这个掌门做的却是不差。
玄天宗十年一度大比,正是青骅真人千年寿辰之日。
清虚掌门之所以这么安排,便是要借助青骅真人大寿之时,临海洲以及其余仙门都会派人来观礼,届时,宗派大比正好向各个仙门展示玄天宗年轻一辈弟子的实力,矛头直指听潮阁。
玄天宗要向各大仙门证明,如今的玄天宗实力不输于听潮阁,临海洲修道界,今后不再是他听潮阁一家独大。
清虚掌门这些心思,青骅真人心里都清楚。尽管他是元婴修士,地位超群,然而一日是玄天宗弟子,一辈子都是玄天宗弟子。所以哪怕他不想与元朗为敌,哪怕他如今是玄天宗地位最尊崇的人,也要为了玄天宗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清虚掌门对此次的宗门十年大比分外看重,苦心安排思量了许久,确定任何意外都有应付之策。唯有……玄天宗之耻龙阳少羽,他却是百思也无良策。
若是寻常弟子也就罢了,这等废物,逐出宗门就是。然而龙阳少羽身份敏感,又是他自己贪图龙阳原,才向世人夸下海口,只要龙阳少羽入了玄天宗便有结丹希望。他当时以为有青骅真人为他灌顶,再加上玄天宗不惜成本的给予龙阳少羽资助,结丹不是不可能。
谁知这小子是块木头不开窍,十五年的不计代价的苦心培养,修为不过练气中期。说一句不好听的话,有那么多金丹修士为他以修为灌顶,就算是只猪也该筑基了,更何况还有无数珍贵异常的灵丹妙药让他吃饭一般吞下肚。
清虚掌门有苦难言,有心想要放弃,但此时龙阳少羽已经成了玄天宗之耻。这耻辱一天不解决,他玄天宗便要受人嘲笑一日,又何谈与听潮阁一争短长?
“你呀你呀,真是下了一招昏棋。”青骅真人摇头叹道:“据我所知,修道界还有一种办法或可让龙阳少羽不受资质所限,结丹也有可能。”
清虚闻言眼神一亮,急切道:“师伯何不早说,究竟是何方法?”
青骅真人不悦道:“你倒怪起我来了?不是我不说,而是这种办法极为凶险,没有相应的功法口诀配合,便是取死之道。”
清虚掌门连忙赔罪:“师伯恕罪,不知是何方法。”
“种剑之术。上古乃至远古便有剑修一门,一生只修一剑,不结金丹,不凝元婴,只修本命飞剑。不过种剑之法太过凶险,历来成功者极少,就算成功了,在斗法中与人比试,动不动便是剑折人亡,因此自古以来剑修成大器者少之又少。我临海洲修士没有剑修,青冥大陆是道源之地,倒是偶有剑修出没。”
清虚略一思索,便问道:“那师伯可懂种剑之术?”
“不懂。”青骅真人干脆利落的说道:“如今懂这门功法的人少之又少,我玄天宗功法秘诀无数,学之尚且不尽,哪里需要去看别派的凶险法门?”
清虚点头称是,凝神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看来只能去青冥大陆找寻剑修,让其传授龙阳少羽种剑之术了。然而大比之日在即,时间上却来不及了。不过也无妨,只要龙阳少羽能够成功筑基甚至结丹,我玄天宗之耻这样的传言自是不攻自破,说不定我宗门名声更胜,还能获得龙阳原,正是一举三得。”
青骅真人淡淡的撇了他一眼,见清虚越想越投入,脸上神色也越发狂热,不由摇摇头,心道真是疯了,由他去吧,只要不来烦自己,怎么都好。
紫竹林内,安云和天罗一瞬不瞬的注视着面前的傀儡。尤其是天罗,他有一缕神识融入了傀儡,更能清晰的感受到傀儡的不同。
的确不同,以前的傀儡虽有器灵,但毕竟是死物。而现在的傀儡,天罗竟能感受到傀儡身上有一丝神念波动。这一丝神念,轻易的压过了他留在傀儡身上的神识,却又并不抹除他的神识。
安云取出紫金葫芦,双手施诀,打开了葫芦的封印,乾指一引,一缕三色火焰箭一般刺向傀儡面部。
傀儡眼睛精光大盛,张开大口,源源不绝的吞掉了三色火焰。直到安云手中的紫金葫芦再无火焰飘出,傀儡才闭上了嘴。
“你干什么?”天罗惊叫道。
安云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取出各类炼制材料,符笔重重的点在符墨内,然后提笔在一面洁白的小小阵旗上迅速勾描符线。
“我用封神法咒打开了傀儡的一丝封印,接引出一缕天罗前辈神识,这一缕神识可以引出暗藏在傀儡深处的元阳之火。不过一缕神识太弱,离不得傀儡身躯,只能将天风火送入傀儡口中祭炼。”
天罗张口无言,许久才低声道:“傀儡身躯暗藏元阳之火?你的意思是这具傀儡的身躯就是我祖父?”他忽然怒道:“是谁?是谁如此恶毒,竟敢将我祖父炼制成傀儡?”
他先前听了安云的话,还以为安云是指有人将他祖父的神魂封印进了傀儡之中,现在才恍然大悟,原来安云说的‘傀儡就是天言’是这个意思。
安云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天罗心里一跳,忽然想到谷中藏经楼里一本**中所记载的禁术,不由遍体生寒。他记得他只偷看了一眼,结果被父亲发现,不由分说便用抽神鞭抽了他百下,差点让他神魂俱灭。要不是小姑姑闻讯赶来,将他搂在怀里护着,不让父亲抽打下去,他早就死了。
当时小姑姑抱着奄奄一息的他,哭着朝父亲说道:“你打他做什么,你要打死他吗?你要是真怕他去学父亲,你为何不一把火烧了干净?你留着这恶毒法门打算做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有脸打他?”
年幼的天罗听不懂两人的话,只看到父亲脸色阵青阵白,许久才狠狠的扔下抽神鞭走了,当天便开始闭死关。
当年那一幕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天罗依然历历在目,甚至还记得那本**第一行字。
红花谷,傀儡术,非人非妖木头人。
天罗脸色苍白,血色褪尽,呆呆的坐在地上,如同一具傀儡。
安云没空理他,见傀儡眼中精光渐渐暗淡,心知时间不多,不由加快了速度。双手化作道道残影,不断打出炼制手诀,以灵力牵引符墨与阵旗融合。符墨在灵力的牵引下快速的在阵旗上勾描出一个又一个奇异的图形,很快又消失不见,继续勾描出另一个图形,反反复复,无有终结。
约莫过了一刻钟,安云满头大汗的停了下来,抬眼望向傀儡,阵旗无风展开。傀儡于此时张口吐出一道三色火焰,喷射在阵旗之上。
紫竹林中顿时火光漫天,周围的紫竹一瞬间便被蒸发了所有水分,几欲燃烧。安云盘膝施法念咒,借助傀儡喷出的三色火焰祭炼三色幡。
几息过后,傀儡闭上了嘴,眼中的精光彻底熄灭。安云依旧不停施法,将炼制过的三色火铭刻进三色幡内,这是炼制三色幡最后一道工序。
东方露出一丝鱼肚白,天色渐渐亮了。
安云终于缓缓的收了法诀,一枚火光弥漫的三色小幡出现在她手中。
七阶法器!
安云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竟是七阶法器,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她和别道生累死累活炼制了三首幡、寒冰刃以及天风火云旗,最高阶的寒冰刃也不过六阶法器。谁知这一次她一个人施法炼制,却能炼制出一件七阶法器。不过也能想得通,元婴修士的元阳之火比之金丹修士的三昧真火强的太多,炼制出七阶法器也不奇怪。
既然得了好处,安云感激的朝傀儡拜了拜,诚心诚意的谢道:“前辈大恩,安云不敢忘记,必铭感于心。”
她转头去看天罗,见他形容憔悴,面容呆滞的坐在地上,眼神散漫无光。安云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试着叫了他两声,见他不理会自己,便暗叹一声出了紫竹林。
有些事情,终究需要当事人自己去面对,去想明白,现在的天罗应该不希望有人在他身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