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朗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但很快这一丝狠厉就变成了惊惧。让他惊惧的当然不会是来人镇定的话语,而是他眼前看到的一幕。
千丝万结包裹成的白茧忽然突起了一点,露出一根修长如竹节的手指。
不仅元朗露出惊惧的神色,谢峰同样如是。
没有人比他二人更加了解千丝万结这件法宝的厉害,千丝万结是等阶高达九阶的法宝,乃是用上古异兽千面妖蛛吐出的蛛丝,加上无数珍贵的材料,使用听潮阁秘不相传的手法炼制。
不惧三昧真火,不惧九阶以下的飞剑利刃,柔韧锋利,变幻莫测,而且千丝万结本身蕴含了剧毒。这种毒能够不知不觉影响修士的心境,使之渐渐沦陷于幻想之中,心神一旦失守,被困的修士只能任人宰割。
千丝万结这件法宝威力强大,金丹修士一旦被困,极难逃脱,谢峰使用此宝以来,从未曾有过失手。
作为听潮阁阁主的护卫,元朗和谢峰自百年前便各自获得了一样听潮阁秘宝。元朗获得是的蓝磷手,这也是一种阴毒的法宝,修士一旦沾蓝磷手上的蓝色火苗,火苗立刻便会焚烧对方的元神,中了蓝磷火的修士堪称生不如死,只要修士灵力不枯,蓝火便不会熄灭。
等到修士体内灵力燃尽之后,蓝磷火便会拘走对方虚弱不堪的元神,回到元朗手中,方便元朗施展歹毒之极的搜魂灭魄之法。
而现在,元朗的蓝磷手没有凑效,谢峰的千丝万结竟被对方以手指刺破,这怎能不让两人又惊又惧?
刺破千丝万结的那根手指顿了顿,然后笔直向下,“噗噗噗”声中,白茧便像是被人用利刃从内部割开,一名年约二十左右面容清秀却衣衫褴褛的青年男子,神情悠闲的跨了出来。
这青年男子双眉似两片薄薄的柳叶,双目狭长,眼尾微微上翘,鼻若悬胆,嘴唇略有些单薄。他用眼尾扫了元朗和谢峰一眼,神情无比倨傲。
“我刚才问你们话,你们怎么不回答?”青年男子慢悠悠的开口说话,语气温和。
“你……”元朗惊疑不定的开口,才刚说了一个字,立刻就被青年男子打断。
青年男子俯身捡起瘫在地上的一团乱丝,举到两人眼前:“谁的?”
谢峰瞳孔微缩,千丝万结是用千面妖蛛的丝炼制,千面妖蛛天生便具备强横的幻觉攻击,它吐的丝同样带有可使修士陷入幻觉的能力。就连他自己都不敢直接用手触碰千丝万结,但这来历神秘的青年,就这么简单的用手把千丝万结举在他眼前。
当然,刚才这青年就是用手指刺破千丝万结,然后手指划破千丝万结走了出来,又怎么会惧怕千丝万结的毒性呢?
可是,他是怎么做到的?
谢峰和元朗能够清楚的感应到,青年男子根本没有使用灵力,真正是用手抓起了千丝万结。
“谁的?”青年男子再次问道,神情语气并没有变化,但元朗和谢峰却从对方身上感受到很不耐烦的情绪。
“阁下何人,我二人乃是临海听潮阁阁主西门春秋手下护卫,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元朗抱拳沉声道。
仅凭青年修士露的两手,他知道遇到了劲敌,想要先摸清楚对方的底细。
青年修士偏了偏头,双眉轻轻蹙起,像是在思索什么。隔了一会儿他沉吟道:“西门春秋?我好像记得这个人,又好像不记得了。不过……”他话音一转:“这些破丝到底是谁的?”
“是我的,你想怎样?”谢峰连续被他揪着千丝万结问了几次,终是忍不住承认。不过他立刻运起灵力,暗中祭出暗星锤,防备着对方突然暴起攻击。
元朗和谢峰相伴多年,一见他脸上的神色,便明白他的打算,也默默运起灵力,时刻准备联手夹击这神秘的青年男子。
谁知那青年男子却并没有动手的征兆,闻言平静的点点头,便扔开了手中的千丝万结,叹息道:“那就难怪了,可惜了这千面妖蛛的幻丝,被你生生的炼制坏了。”
元朗和谢峰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
“咦?”那青年男子眼角余光瞟到倒在一旁的宁向直,讶然道:“这不是宁向直吗?他怎么了?”
青年男子说着迈开步子踱步到宁向直身边,身姿飘逸,神态悠闲,若不是他身上挂着褴褛破烂的青衫布条,倒是好一副仙风道骨。
“原来是中了诛魂收魄血咒,看来刚才的确是你们触动了巫族传送阵,导致了宁向直中了诛魂收魄血咒。幸好诛魂收魄血咒历经数十万年,威力已然不足当初万一,否则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他。”青年男子慢悠悠的说道,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件简单的事情。
“阁下认得宁向直?”元朗问道。
青年男子点头:“见过。”
“你会救治诛魂收魄血咒?”谢峰奇道。
“略懂。”青年男子口中谦虚道,但他一副倨傲的神情,哪有半点谦虚的意思?
“如此,可否请阁下替宁首座救治一二?”元朗试探道。
元朗与谢峰心头也甚是无奈,原本以为凭他两人金丹大成的修为和霹雳手段,只要从阵法中走出来的不是元婴期以上的修士,两人都可以随手应付。可这青年男子全身气息内敛,看不出究竟是何境界,偏偏手段厉害的紧,凭一指之力就能破开谢峰的千丝万结,两人又哪里敢小看?
在元朗和谢峰记忆力,除非元婴中期以上的修士,虽然随手就划开千丝万结,不受蛛丝上的幻觉之毒迷惑。这青年男子很明显,起码该是元婴大能。
从哪里冒出来这么一个怪物?他从传送阵中来,定然知道远古巫族传送阵开启之法,想必也已经找到了远古巫族的巨大宝藏。可是,这人手段如此厉害,能从他嘴里逼出远古巫族传送阵的开启之法吗?
元朗和谢峰彼此对视一眼,两人心意相通,知道此事不可为,索性把这件事情报告给宗门,也是大功一件。至于这个神秘的青衣修士,自有阁主那等元婴大能来对付。
青年男子笑了笑,刀锋般的眉毛轻轻一挑,俯下身看着宁向直说:“不用你们请,我本来就要找宁向直,向他问些话,当然不能看着他死。要死,也要等我问完了再死才是。”
他也不管元朗和谢峰听到这话后脸上怪异的神色,伸出右手屈指弹在宁向直眉心上,抬起手时,指尖带出一丝充斥着邪魅煞气的血丝。宁向直身形一颤,脸上的青色减轻了一些。
青年男子连连弹指,指尖与宁向直眉心稍触及分,看似浑不着力,却每一下都发出一阵金铁交击之声。每一次弹指,宁向直脸上的青色就减退一分,直到青色褪尽后,黑色又一分一分的消退。
元朗和谢峰骇然的看着被青年男子甩到一边的暗色血丝,那些血丝如烟如雾,如一条条细小如发丝的红色小蛇,彼此纠缠不休,蠕动成一团。
血团一点点的变大,看上去污秽不堪,从血团中发出一丝丝让人心悸的阴寒力量,仿佛冥冥中有一只贪婪邪恶的大蛇,正用冷冰冰的蛇眼打量着两人。
元朗和谢峰靠在一起,将心神凝聚到了极点。
只不过是一团污秽的暗红血团,他们却从里面感受到一股邪恶阴寒的力量,这力量如此可怕,简直像是要将两人整个囫囵吞下,贪婪到了极致。
现在,他们终于体会到宁向直的痛苦了。这些不过是青年男子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从宁向直脑海中抽出来的暗色血气,就这般可怕,那么直接遭受了诛魂收魄血咒攻击的宁向直,又是在脑海中如何对抗这股阴森的力量?
青年男子足足弹指了百余下,宁向直脸色才恢复正常,而青年男子指尖也再没有血丝带出。
“醒来!”他手背用力拍在宁向直脑门上,第一次沉声喝道。
宁向直神情一顿,眼皮下的眼珠儿也平静下来,眼睑用力的提了提,终于吃力的睁开双眼。
“多谢乾元子师伯以弹指神通驱逐宁某脑海污血,助宁某守住神魂,恩同再造,日后但有差遣,宁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宁向直刚一睁开眼,连眼前的人都没有看清楚,便毫不犹豫的跪下向面前的青年男子磕头道谢。其实他意识一直清醒着,只是全部心神都放在与脑海中的邪恶污血抗争,哪里有精力去关注外界的事情?
青年修士以弹指神通助他驱逐脑海中的污血,他才有精力留意外界。这一留意不打紧,竟然一不小心留意到了一个他极不想见到的人。姑苏道人的师兄,也是姑苏道人的哥哥,在两百年前与妖王狻猊同归于尽的乾元子。
宁向直虽然一直怀疑乾元子没有死,然而此刻真的确定对方没有死,还活蹦乱跳的出现在他面前,这种滋味……宁向直额头上冒出冷汗,他宁愿自己猜错了,乾元子早就死了。
元朗和谢峰先是被宁向直的动作吓了一跳,随后又听到了宁向直口中的话,只觉乾元子这三个字好生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忽然,两人脸上同时涌起一丝惊骇神情。他们想到在哪里听过乾元子的大名了,甚至可以说,临海界修士都曾听过他的名字。
因为他太有名,想没听过也很难。在三千年前独自一人摆下十三座太乙水门法阵,依靠十三座水门箭塔,生生阻住妖兽灵犀一族妄图大肆劫掠临海修道界的计划。那一战,更是以漫天水箭击杀了灵犀一族近半妖兽,重伤灵犀妖王,使得灵犀一族势力大损,提前黯然回归了南疆。
闽江最汹涌澎拜的江面上,十三座矗立三千年的水门箭塔,便如十三座丰碑,将乾元子的名字牢牢的刻在上面。只要提到十三座太乙元水法阵,谁都忘不了它们的缔造者——青冥乾极宗乾元子。
元朗和谢峰骇然的同时,心头也闪过一丝恍然。原来如此,原来他是乾元子。
怪不得懂的远古巫族传送阵的开启之法,怪不得能以一根手指便破开了千丝万结。又怪不得可以使他二人惊惧莫名,不敢率先攻击,而是暗中准备最强的手段,防备着他暴起伤人。
这么多的怪不得,表明了元朗和谢峰心神震惊的程度。这件事情已经脱离了两人的控制,他们首先想到的是告知听潮阁阁主西门春秋。
“不必多礼。”青年男子语气平淡的朝宁向直开门见山的问道:“宁向直,我弟弟怎么死了?”
“这……”
元朗和谢峰心都提了起来,两人本是临海修士,又亲耳听到了西门春秋和宁向直之间的交谈,哪里会不明白姑苏道人的死因?
姑苏道人死于墨梅和黑鸦老怪以及雷氏兄弟四人手中,而这四人又是因为听从听潮阁的银红剑令所为。因此,乾元子要找凶手,这四人固然必死无疑,听潮阁也必定被当做第一凶手。
两人乃是西门春秋的贴身护卫,也是听潮阁的长老之一,乾元子知道了事因后,想必第一个杀的就是他们。
想到这里,两人齐齐的看向宁向直,四道视线如同利刃一般,恨不得将宁向直直接戳出几个窟窿。
宁向直站起身,感受到后背四道火热的视线,故作不知的恭声回道:“师伯,你来晚了,姑苏道友惨遭不幸,在下救援不及,悔恨之至。”
乾元子脸上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淡淡的问道:“我知道我来晚了,我从清明镜中看到师弟被几名临海州修士所杀,所以这才出关而来。”
元朗和谢峰瞧瞧打量四周,随时准备逃走。
“师伯,你有所不知,杀死姑苏道友的虽然是临海修士,但其中却是一场误会。说来话长,师伯且莫心急,在下慢慢说与师伯听。”宁向直硬着头皮说道。
乾元子撩了撩破烂如布条的青衫下摆,就地盘膝坐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无妨,你慢慢说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