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了敲钟声,在清静的夜里幽幽传遍,窗口上的沙漏也在此时完成了一轮计时,不知疲倦的重新开始新一轮计时。
自钟声敲响后,四周又恢复了安静。巫颜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的看着沙漏里流沙随着时间推移变迁,而肚子也再次咕咕叫了起来。桌子上的果盘里只剩下果核,果子已经被自己一扫而空。可是窗外边却没有任何人来的迹象,巫颜有气无力的骂道,“死瑢磬,说好给我捎点好吃的,现在一到宴会上,就没影了,真是没义气。”
她趴得久了,胳膊有些酸,便开了房门,到院子外张望。院内大道两旁种着松柏,已有百年之久,仍然苍劲葱郁,月光从夜空落至地面,大道上明亮如落雪,却照不透大道两旁的暗影。
“就算我是偷跑来的,不能去参加宴会,尚食局的人也不该不送饭来呀……”巫颜一边埋怨着往院外走去,一边期待能半路遇到瑢磬带着美食回来,走了一半,希望落空,又不肯再空手走回去,索性坐在一条宫廊栏杆上,双脚悬在空中,抬头看着月亮被云朵遮蔽又露出。琉璃宫灯悬在宫檐下,或许有风经过,或许无风自动,灯光微晃,自彩色琉璃璧上透出的彩光潋滟美丽,不可名状的美丽,又有一分无人欣赏的不可名状的寂寞。
一段笛声就在这无聊中闯了进来,在如水的月夜里,益发觉得笛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远近静无人声,更无人影,只觉得笛声清晰,如响在耳畔。巫颜不知为何,居然已寻声而去,待到反应过来时,只见周身宫墙高立,影子幢幢扑地,自己孤身站在道中,前后两方不知去路归途,只能继续硬着头皮循笛声而去。
幸好宫道一拐,有月光照亮道路。但一侧破旧落漆的双扇宫门似掩似闭,依稀可见门后有荒草在夜风中摇曳,引起晃荡乱影。笛声熄灭了似的,再也不见响起。巫颜站在这门口犹豫了一会,还是推门进去,门后院子里连宫灯都是残缺似的,只一盏两盏,没有照亮眼前的宫苑,反而衬得黑影如群魔乱舞。她脚刚踏进去,没走上一步,身后的门幽幽发出了“吱嘎”的声音,这声音还没从人的耳朵里消失,就猛地传来了啪的一声。巫颜握紧了自己的手,慢慢的转过身去,门撞在了门槛上已经静止了,像是关上了。从身后吹过的夜风仍旧盘旋在院中,吹乱了人的鬓发和衣裙。
院门口,有一道影子动了起来。从门口的影子里分离出来,慢慢的倾斜、拉长,往自己的方向奔来。巫颜盯着地上的这道影子,脑海里响起的都是刚进宫时偶然听见宫女们说起的故事——鬼故事。
背脊开始发凉,巫颜目光死死盯紧了地上的影子,提防着影子扑到自己身上来。她想起自己每一次听鬼故事时,都会嘲笑里面的人为什么不快点跑走,让自己陷入危险。到了今时今刻才发现,原来不是不想逃跑,是四肢早已经发软,无法动弹。
影子突然停在了自己的面前,静止不动了,巫颜慢慢的抬头看去,只见院门右边被月光照亮的半座亭子里,有个人形之物站在亭子里面,看不清楚样子,巫颜大了点胆子,冲着那东西喊道,“你……你是什么东西?”
影子再次动了起来,亭子里的东西也朝外走出来,月光照亮那个东西的同时,巫颜听到了对方的声音,“我不是什么东西,倒是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到这里来?”
月光下,那个东西玉带束发,发带略被风吹,在月光下反射银亮温润的光泽,他身穿男子的白袍,袍边上似乎有金丝勾边,折射出点点金光。
是人吗?还是鬼?
巫颜在心中猜测着,对方似乎先看清了巫颜的长相,再次开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人的面容在月光下显现,飞扬的俊美下,一双眼灿若桃花,却冷似北风。原来竟是二皇子夏子晏,他手上拿着一只笛子,似用玉制成,通体碧绿。
今夜大雍硫明帝举行夜宴,宴会上必定是轻歌曼舞,鼓乐齐鸣,美酒佳肴,宾客齐欢。可他不仅不在宴会上,反而在这样荒废之地,独身于暗夜里吹起笛子,寄托如此哀怨悲伤的情愫。
同样是皇子,他和夏子河却非常不一样。或许因为御道上他不论身份便出手相救,随后又不论敌友便放自己离开,事后回想,比及夏子河,面前这个人纵然眼神冰冷,举止疏远,却让人觉得亲切可靠。
巫颜心跳慢慢在冷静中恢复了正常跳动,但是后背上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内衫,此时夜风一吹,禁不住便打了个喷嚏。
夏子晏慢慢走了过来,却看见少女打了声喷嚏后,脸一直掩藏在袖子后,看也不看自己,只声音古怪的问自己,“那个……你有没有带帕子?”
“有。”夏子晏将袖中的帕子掏出来,却犹豫了一会,道,“你私闯此处,违反了我定下的宫规,但你毕竟不是我宫里的人,我不会怪罪于你,你不用害怕,不必哭。”
巫颜有点急切,露了眼睛看向夏子晏,那双眼睛明亮亮的,果然没有泪水迷蒙。她的声音非常急切,说道,“我……我没哭,但是帕子你一定要借我,我洗了以后会还给你的。”
夏子晏将帕子递过去,突然反应过来,哑然笑道,“该不会……是拿去擦鼻子吧?”
巫颜将夏子晏手里的帕子一把抢去,等到整理好了,尴尬一笑,开口问道,“你的宫殿怎么像是冷宫一样,没有人没有灯……”巫颜指指地上的荒草,又道,“荒草丛生,像是几年没人来清扫整理了一样。”
夏子晏的脸上晃过一丝微笑,他没有回答巫颜的问题,反而问道,“你不是这宫里的人,也不像是朝臣贵族家中的女儿。今夜父皇在都胜殿宴请天山之人,有没有这样一个可能,你是天山的人。”
感觉是在问自己,但是语句甚为肯定,巫颜也不愿意骗他,便十分坦诚的点了点头。
“你见到我的那一日,我原奉命前往天山,迎接准备成为天山圣女的人……”夏子晏顿了一顿,想了一想,才开口道,“能随巫女一同前来的人,想必不是身份高贵,就是颇得巫女喜爱吧。”
巫颜回他一个笑脸,答道,“我是灵女。”
“那你也有可能成为天山圣女,对吧。”夏子晏看着巫颜半天,又问,“听说天山上的女子皆神具异能,你会些什么?会飞吗?会读心术吗?会隐身术吗?会……”
夏子晏的话语在看到巫颜脸上的神情时停了下来,巫颜正神情怔怔望着他,迟疑的摇了摇头。
他眼中有瞬间的失望,他顿了顿,淡淡的问,“那你会什么?”
“会爬树,会使鞭子,会翻墙,会烤红薯,会……”她每多说一个字,他的脸上表情就越古怪,最后变成一幅啼笑皆非的表情。
这……到底都是什么,她真的是天山灵女吗?
“那他们都教了你什么?”
巫颜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不教你?”
“因为我都翻墙出去玩了……”
一个从肚子传来的声音在此时很适宜的响起了。
巫颜脸上的尴尬神情更重了,她捂着肚子,好像就能捂着肚子的嘴,能不让它发出声音来似的。
夏子晏脸上啼笑皆非的表情却已经收掉了,他微笑的看着巫颜,眼神中的疏远之意已经淡了几分,他温柔的开口,说道,“宫殿里估计还有些吃的,要不要先填填肚子,或者你有什么想吃的,我让人……我带你去吃。”
他的声音温柔犹如明亮月光,巫颜刚想点头,远处此时却再次响起了敲钟声,仿佛额头被人敲了一记,想起自己身在何处,巫颜脸色一变,也顾不上再说些什么,脚已毫不迟疑的往外跑去。
夏子晏看着少女离开的身影,收回的目光中略有一丝黯然,他手指摩挲着掌间玉笛,似在沉思何事。
他的身后有人影飘然自檐上落下,脸上有一道狰狞可怖的疤痕,声音阴沉沉的响起,“巫盈此次进京,身边只有两名暗卫,一名二十五岁,常隐蔽在暗处,另一名不过是个孩子,倒是经常伴在身旁。还带了一个女孩,想必便是刚刚那个人,说是灵女,但是无缘无故的,天山怎么会让一个灵女进京来。”
“有没有查到天山巫女此次进京的用意?”
“还没查出来,他们前几日就已经入京,但是昨日才入宫,在京中待得这几日做了什么还要细查。而且,公子有没有怀疑过一点……”
刀疤男子犹豫半刻,却没继续说,倒是夏子晏将手中笛子收好,回过头来,淡淡道,“但说无妨,也许你想到的是我未曾想到的。”
刀疤男子闻言,这才开口继续说了,“宴会上,巫盈曾献上天神灵药,不是给当今圣上,反而是给受了脚伤的大皇子敷养,会不会已经暗示了什么?明明圣上派了少主前往天山,巫盈不在天山呆着,莫非是因为她得知此次前往天山之人不是大皇子,不必留在天山。或者这已经说明了,天山得知将来大雍皇位的命定之人是大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