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测……传闻……还是猜测……”卢修将书页翻得哗哗作响,龙人有强大的视力支持,在稍嫌昏暗的灯光下也读得极快,“除了斯特凡前辈,就没有一个学者得到过准确的资料吗?”
“关于龙人的课题向来都是考古书士的难点。 ̄︶︺sんцつ对这一族的成员来说,他们的历史是比炼金术还要珍贵得多的宝藏,不会轻易拿来示人的。”陆盈盈轻揉着眉心,化解着长久工作后的困乏,“过往的学者花费大量精力和资源,也不见得能换来满意的成果。相比之下,我们能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在这些故纸堆中找到些眉目,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耐心点,就算是猎人,也不能每次都期待着猎物能自己撞上门来吧?”
与人类混居的龙人中,年长些的往往对本族的旧事语焉不详,年轻些的则对人类历史的了解还要高过本族;书士中罕有能登上天顶山者,即便有,也大都是空手而归。更何况这里是猎人世界,历史研究永远不可能有怪物研究来得急迫。毕竟一段史实对这个世界的助益寥寥,远不如一份怪物生态和素材特性的报告来得实在——当然,除非这段史料和同族的性命息息相关。
“现在的我,只期待从这书上的哪一行里突然看见‘麦格叔叔一定会平安归来’,哪怕只是安慰也好。”特选猎人苦笑一声。
麦格村长能化身为龙的传言,从卢修一代记事之前就在雪林村中流传着。年少时的卢修曾经为了证实它,和玩伴们一起做出过不少蠢事。然而时至今日,年轻猎人却无比希望那只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是村中哪个无聊的长辈随口杜撰出来的。小龙人这样想着,木然地重新埋头进先前看着的那本书中去。年轻人泡在书海里太久,思绪僵硬得厉害,早已不知道自己在找些什么了。
“船上的每个人都是这么期待的。”小书士抄起桌面正中央那本厚厚的《西奇本末》,快速向卷末翻去,“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安心收集情报了——哪怕能找到关于那化龙能力一星半点的资料,再见到麦格前辈时,大家也不至于手足无措。”
“那卷《本末》我已经翻过了一遍,后面尽是些吃穿和节日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没什么有用的资料。”
“我要找的不是那些。”陆盈盈将古卷固定在封底的一页上,木质的封底上赫然贴附着一张列表,“藏书馆的调用名录,但凡是近期借阅或援引过书中内容的学者,在上面都会留下痕迹。如果有人同样对斯特凡大师的论述感兴趣,说不定会想要把他的研究继续下去。”
“不过看起来大师的人气还真是堪忧啊。”卢修瞥了一眼清单。长长的表单上只有寥寥数条记录,均为借阅者手签,最顶端几个名字的墨迹褪色得厉害,连纸页都已经发黄了,显然是许久都没有更换过,“怎么样,有熟悉的前辈吗?”
“没有……诶?”话一出口,女孩沮丧的眼神瞬间化成了疑惑,她指着表单上稍新的一条记录,“这一条是近几年留下的吧?‘墨玉’……这个名字我在其它的借阅清单上也见过几次。从借书的频率上来看应该是一个相当活跃的前辈,我却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陆盈盈一边说着,又在心中搜罗了一遍记忆,却依然没有任何收获。考古书士的圈子不大,年轻人大都耐不住研究路上的枯燥和成名前的寂寞,总会早早地转到更加务实的怪物研究中去,极少有人能坚持下来。陆家作为书士世家,对活跃在学问一线的同侪们就算不是每个都熟稔,也都多少听过名字。女孩抚摸着凹凸不平的纸面,半是自言自语地说道:“难不成是哪个大书士的化名?”
“他不是书士。”卢修的双眼睁大,仔细辨认着纸上的笔画,忽地将书卷拉到自己面前的灯下来,“这是个假名,登记的家伙是执事长府的管家,莫林的一个亲信。我认得这个人的笔迹——还在竞技场的那些日子,我的参战契约大部分都是他替我签下的。这些书的出借,说不定是莫林本人的授意。”
陆盈盈暗自皱起眉,得知莫林也染指过自己手中的书卷,让小书士心中登时升起一股厌恶感。她有意把古卷远远推开,却终究还是收拾精神,从满地的书山中又翻找出了几本,一股脑堆在了桌子上:“如此说来,这些都是可能莫林曾经看过的,或许还有更多,只要稍微整理一下的话——”
古龙种、龙机兵、龙人族……无论死神之眸想要从工会的书馆中挖掘出何种秘密,都极有可能反映在莫林的书单上。虽然只有其中零星的一部分,可一旦找到了接触它的办法,给陆盈盈拼凑出其中的关节也只是时间问题了。小书士激动起来,索性擎着燃石灯跪坐到了地上。她从书摞底端抽出一本,看也不看地举到小龙人的方向:“还有这本——帮我拿一下。”
“卢修?”半晌没有得到回应,女孩只得抬起头来,见特选猎人一脸严肃地望着舷窗之外,“怎么了?又是……心悸吗?”
“不,飞艇加速了,封尘那边好像发现了什么。”小龙人听觉敏锐,第一时间感知到了甬道中加快的脚步声。舱室的传声筒中发出阵阵噪鸣,各条线路都在同一时刻忙碌了起来。
卢修浑身的血液一涌,就要夺门而去。一只脚抬到半空中,年轻人才想起舱室中也还有未竟的工作。亲眼看着小书士好不容易找到了情报的突破点,自己就这么撒手离开总归不太合适。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讪讪地一笑,规规矩矩地站回到原处。
见特选猎人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女孩不禁莞尔。她收回举在头顶的书卷,朝舱门处轻扬了扬下巴:“去吧,那边才是你的战场,别让大家等得太久。”
“有什么进展的话,记得第一个告诉我——”仿佛得到了赦免一般,眨眼的工夫,卢修的背影便隐没在甬道尽头,小小的舱室里只剩下了龙人话语的尾音。
…………
指挥舱中嘈杂一片,小龙人打开舱门的声音都被传声筒中的尖啸声掩盖了去。卢修让过几个匆匆离开舰桥的船员,挨到指挥台旁,轻拍了拍同样神情紧张的聂小洋:“什么情况?”
“先前的异象你没看到吗?几百米高的蓝色光柱,前后超过二十道,比洛克拉克的烟花祭还显眼。”双刀手遥遥朝猎船的前窗外一指,急急地说道,“就在那边,十几公里之外,是封尘第一个发现的。”
“古龙种有动静了?”卢修朝远处眺去,被窗框围住的天际空空如也,地平线附近连云丝都见不到一道,小龙人歪歪头,“什么时候的事?”
“猎人荣耀在上,这么长时间,你和小陆书士都在船舱里做些什么?”小洋目光异样地瞥了大个子一眼。
“就……看书。”特选猎人讷讷地回答道。
双刀手意味不明地哂笑了一声,随即严肃下来:“异象出现在大概二十分钟之前,可能还要更久一点,封尘和团长怀疑是龙崽的吐息。”
“过去了那么久,猎船怎么现在才开始反应?”卢修问道,声音中的急迫之意尽显。
好一阵操作过后,驾驶席上的沙明海转过身来。年轻人活动了一下发僵的手腕,有些疲惫地回答道:“我也想早点把远猎号开过去,刚刚飞艇遇上了见鬼的风障,接连换了几个方向才算冲进来。”
猎船才被简单修整过,此刻状态仍然不佳。螺旋桨的马力有限,远猎号逆着呼啸的高空风流,仿佛泥潭行舟,能保证不被吹着倒退就谢天谢地了。年轻人们再如何心急如焚,也只能暂时按下性子,静静等着空况转好。
“不能把我们先放下去吗?”龙人脱口道。
“这么着急对谁都没有好处。”通往望台的传声筒里如是回答,沙如墨一直没有关掉和指挥舱的沟通,此刻忍不住出言道,“你还不知道,现在的地面上比气流里还危险得多。”
蓝光散去后不久,异象不远处就观测到了疑似战斗形成大规模撞痕。以此为导索,猎场上断断续续地观测到了小范围的地震。震击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就形成了规模,一时间雪面大小崩塌无算。此刻远猎号行经过的地方,大片的山顶已经被震得剥露出了下层狰狞的基岩。在余震的风险还没有完全解除之前,能被称做“山路”的地方每一步都有遭受雪患的风险。
小猎团哪怕提早换成步行,最好的结局也是走不出十公里就被拉回到飞艇上。在观察员更糟糕的预料里,过程中远猎号若是遇到了难以逾越的涡流,一个救援不及,猎人们就连被接回飞艇的选项都没有了。
“都是古龙种捣的鬼,一定是那头龙崽的把戏……”听着传声筒另一侧的汇报,卢修愈发地焦躁起来,猎人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驾驶席的椅背,“还有多久能赶到?”
“最快也要十五分钟,这艘船已经竭尽全力了。”沙明海拍打着驾驶台道。
“嘿!”聂小洋啧啧嘴,伸手按住同伴停不下来的手腕,没好气地说,“照照镜子,你现在的状态就像吃了一大把心跳蘑菇,就算到了目的地,也会被团长勒令留在船上的吧?我可不想战斗还没开始,背后就少了一个可靠的队友——去洗把脸清醒一下,整备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感觉到手臂上传来的酸痛,卢修这才惊觉,先前自己好不容易压下了心中的躁动,在踏出书士舱后又有了故态复萌的迹象。他用掌根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眼底的红芒徐徐消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说的没错,我去清点一下猎具,很快就回来。”
“等等……”传声筒中,沙明海赶忙呵止道,“船头偏西的方向,是信号弹!”
指挥舱中的众人耳朵一竖,几乎同时朝右舷窗外望去。奈何信号的发生点在肉眼的视界尽头,没有望镜的支持,船员们睁大了眼睛也只能看见天穹下两抹颜色极淡的光柱。沙明海把上身凑到传声筒前:“能判断出身份吗?信号是什么内容?”
观察员明显地迟疑了一下,数秒后才道:“没有特别的含义,只是简单地通报了位置而已。落点在蓝光的几公里外,我只看到了两轮信号,轮次之间的间隔很短,好像……发得很匆忙的样子。”
“一定是教官他们!”聂小洋也兴奋了起来,“这种时候猎场上不会有其它人了,要马上回应他们吗?”
“暂时不要。”秦水谣从副席上站起来,用手势将两个激动的队员压下,“莫林还潜逃在外,这也有可能是死神之眸的圈套。对方的船可能还在附近,贸然回信的话,说不定会把两边都暴露出去。控制船速,让望台提高警惕,别忘了猎场上还有一个连飞空艇都不放在眼里的暴食种,我们每一步都要小心行事。”
“恐暴龙的话……似乎已经不需要担心了。”远猎号里架设的传声筒中,也有从指挥舱直接勾连到甲板的线路,但封尘并没有使用它们的意思,声音粗暴而直接地从众人的脑海中响起,“从刚刚开始,我就感觉不到它了。”
“诶?是离开这片猎场了?”小团长问道。雪山地带被清空以后,唯一的高等生物在龙腔的视野下就变得如灯塔一般亮眼。猎场范围广大,封尘虽然无法锚定伊比路玖的具体位置,但要做到确认兽龙种大致的行动方向也并不难,这也是龙语者在甲板上被交付的的任务之一。
“抱歉,先前被那些蓝光夺走了几秒钟的注意力,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它的气息就不见了。我试着找了几次……”封尘的情绪古怪,他顿了一下,“在我看来,那家伙更像是已经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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