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乌云在阴沉的苍穹上翻滚着,如同一团墨迹晕开在浑浊的水中,从南方的天际遥遥地涌来。浓密的云层吸走了大地上所有的光线,黑色的轨迹覆盖过山谷、河流、平原,带来一股末日般的死亡气息,一声雷鸣,大雨倾盆而下,把地面上的一切都模糊成了朦胧的倒影。
寂静的旷野,只剩下滂沱的雨声。
焦黑的土地上熊熊地火焰在如注的大雨中逐渐熄灭,漂泊的浓烟也消失不见。放眼四周,到处都堆积着如山的尸体,断裂的剑戟还深深地插在土中,大雨冲刷着这些冰冷的金属,锋口上残留的血迹顺着雨水缓缓流下,与遍布的尸骨下漫出的血水汇在一起向远处蔓延,流入了东去的大河,把河水都染成了深红。河面上漂浮着战士与马匹的尸体,有的尸体上还插着两三只箭尾,箭头深深地没入了胸中。磅礴的大雨里,他们的尸体正随着河水朝下游流去,流向未知的远方……
大河下游的某个地方,一个濒死的人半截身子浸泡在水中。他的左手死死地抓住岸边的一丛野草,拼命的把自己沉重的身体往岸上拖。他的右臂已经折断,无力地耷拉在身侧,破碎的铠甲无法阻止雨水对他的侵袭,沉重的金属和着滂沱的大雨把寒冷深深地植入了他的身心,似乎想冻结他生命中所有的岁月。
在他的身后,无数漂浮的尸体顺着河水流过,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正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终于挪上了岸,深深插入泥土中的手指已经血肉模糊。他无力再站起身来,只能静静地躺在那儿,躺在狂暴而冰冷的大雨中,再也没有动弹……
清晨,天空的乌云已经褪去,和煦的阳光笼罩在长满青草的旷野上,无数花朵钻出沉寂已久的土地,尽情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在远处的一个山坡上,一位女子走出洞穴,她的脚上穿着一双裹到小腿的褐色软皮靴子,往上是一条白色的筒裙和一件银狐毛饰边的红色皮袄,贴身的衣服勾勒出柔软起伏的线条,如羊奶般雪白的胳膊上悬挂着精心雕刻过的木制饰物,风吹来,发出清脆地碰撞声。女子走了几步,坐在洞前的一块石头上。她轻轻地采过身边的一朵菊色花送到鼻尖下,然后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风中微微抖动。
洁白的云朵漂浮在湛蓝的天幕上,轻巧的风从远处吹来拂过旷野,青草如波浪一样一起一伏,又如同大地安静地呼吸。女子耳旁乌黑的长发随风飘起,落在她洁白如凝脂的脖颈上。时间就这样缓缓的流淌过这片宁静的土地,带着最清澈的色泽覆盖了原本残酷的荒芜。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女子缓缓睁开了眼睛,远处,一个黑色的剪影正朝这边急速逼近,几个起落已来到了面前。那是一只强壮健硕的大狼,毛色如大雪般纯白,巨大的身形可以抵得上两匹上好的战马。
“天神。”女子走上前去,双手环抱着白狼皮毛丰厚的脖子轻轻地抚摸。
白狼也温顺地趴下,巨大的狼头朝女子靠了靠,张开嘴,锋利的狼牙上挂着一块符印。女子松开狼颈,疑惑地伸手取下,翻来覆去地看了看。
“这是一枚将军符,”女子喃喃地说着,抬起头望着白狼,“你从哪儿找到的?”
白狼扭过头望向远处的旷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
女子跟着白狼的视线望去,脸上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河岸边。
红衣女子从狼背上轻盈地跃下,朝岸边一个掩没在草丛中的黑影走去。白狼甩了甩头,缓缓地跟在她身后。
拨开草丛,那黑影原来是一具尸体。
“他曾经是一位将军吗?”女子站在尸体旁安静地看着,眼神里充满了忧伤。
尸体全身的铠甲已经破烂,左手深深地插入泥土,早已干涸的血液将身下的野草染得鲜红。
白狼走到尸体的一侧,用鼻子顶住他的腹部将他翻了过来。沉重的头盔滚落在一旁,露出一张沾满血污的脸。女子有些害怕的退了几步,但最终还是蹲下身子,伸手往尸体鼻下探了探。
“还活着!”女子低低地叫了一声,有些惊喜的看着白狼,“天神,快来帮忙。”
山坡上的洞穴前。
女子正费力地将重伤的将军从狼背上往下移,耳边的鬓发贴在了布满汗水的脸颊上,雪白的皮肤下隐隐渗出一抹潮红。
过了很久,将军终于被移到了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女子急忙从洞穴里抱出一大堆丝布与草药,又捡来一些尖锐的石块。天神望着忙忙碌碌的女子,焦急地转来转去,不知道该帮些什么,于是索性叼起一只大桶朝远处跑去,不一会儿,便衔着满满一桶水跑了回来。女子接过水,微笑着拍了拍天神的脑袋,然后又转过身去,看着昏迷的将军。
“先帮他包扎伤口吧。”
女子甩了甩手去解将军的铠甲,才发现已干的血液将甲衣与伤口紧紧地黏在了一起,稍稍一用劲,便又有血液从伤口涌出。无奈之下,女子只好先用沾水的布条敷在伤口处,待血块化开后,再用坚硬的石头将这一块衣物划开取下,然后把磨碎的草药涂在伤口上,最后再绑上布带。
每一处伤口都要用同样的方法处理,不一会儿女子就累得气喘吁吁。白狼蹲在一边,时不时将染得鲜红的水桶衔走,换来一桶干净的水。
时间渐渐过去,夕阳西下。
辽阔的旷野被落日洒上一层细碎的橙红,宿归的鸟儿在彤云下盘旋,远处已经暗淡的山谷中腾起袅袅地炊烟,直到天空才逐渐散去。山坡上,女子还在不停的忙碌着,天神静静地守在一旁,巨大的夕阳将他们的影子镶嵌在了无边的夜色中。
夜晚,忙碌了一天的女子终于坐了下来。她靠在洞口安静地看着天空中的一轮明月,将军躺在洞里,篝火在一旁缓缓地燃烧,照映着他依旧昏迷不醒的脸庞。
白狼走了过来,依偎在女子的身边。
“天神,”女子伸手抚摸着它脖子上的绒毛,“他是一位将军啊。”
白狼低低地叫了一声,有些困倦地半闭着眼睛。
“我小的时候,母亲也经常提到父亲,说他也是一位将军。”女子看着月色,仿佛在自言自语,“可是,我从来没见过他。后来母亲也走了,她去找父亲,就再也没有回来。”
“难道将军都是这样的吗,会受这么严重的伤?”女子拍了拍白狼,“呐,天神,要是父亲也变成这样,却没有遇到能救他的人,那该怎么办呢?”
白狼睁开眼,巨大的头往女子的脸上蹭了蹭,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像是在安慰她一样。
“呵呵,是吗,”女子笑了,轻轻地抱住白狼,“是我想太多了吗,母亲那么爱他,一定会找到他的,对吧。”
白狼摇了摇尾巴。
“好啦,睡觉吧。”女子笑着靠在了白狼的身上,又抬眼看了看洞中躺着的人,“早日康复啊,将军。”
寂静的旷野上,只有蝉虫还在鸣叫,清冷的月光缓缓照射着大地。洞口前,女子安静地睡着,白狼将身体弯成一个圈,把她围在了当中,巨大的尾巴轻轻覆盖在了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