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城池如同地狱一般的沉睡着,还未熄灭的火焰在倾颓的城墙上静静燃烧。天空是通红的,黑色的浓烟裹挟在云层里疯狂地卷动,太阳不知隐藏在了什么地方,只剩下一个不清晰的轮廓,如同一只诡异的眼睛一样俯视着大地。
男孩在废墟之上大声哭喊着,他的衣衫破破烂烂,身上布满了嶙峋的伤口。他的周围有很多的人,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去理会这个孩子,因为他们都已经死去。在男孩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些数不清的尸体,和远处摇摇晃晃站起来的人影。而那些幸存下来的人也只是一个模糊的剪影,在残垣断壁中缓缓前行。
一阵马蹄声传来,停在了自己面前,从马背上跳下一个人来,破损的靴子上满是血污。男孩抬起了头,眼神空洞而麻木。
面前的人脸色苍白,头发凌乱,嘴角有鲜血不停地淌下。他伸出手抚摸着男孩的脸庞,眼睛里有泪光在闪动。
“结束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男孩呆呆地望着那人的脸,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
“爸爸……妈妈……”
男孩的身后,倒着一男一女两具尸体,胸口像是被利剑刺穿,脸上已经血肉模糊,分辨不清模样。
那人抱过小男孩,把他的头埋在了自己的胸前。
“闭上眼睛。”他轻轻地说着。
男孩在低声地抽泣。
那人拍了拍男孩的后背,从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将右手食指放进嘴里轻轻一咬,指尖渗出鲜血来。他伸出手指在纸上写着什么,过了好久,才终于写完了,然后将那张纸折好,放进了男孩的裤袋里。
“这只是一场噩梦而已,睡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好的。”他将男孩抱了起来,身子有些摇晃。
男孩趴在他的身上,眼睛依旧圆睁着,死死地盯着头顶的那片天空,食腐的鹰在那里盘旋鸣叫,但是他却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世界是一片死寂。
突然,天空倾斜了,抱着男孩的那个人缓缓地倒了下去,面朝大地。男孩被他压在了身下,眼前变成了一片黑暗。而在最后的一瞬间,男孩看到了那人背上密密麻麻的箭支,鲜红的液体从那身体里面涌出,血流成河……
欧阳长生从床上猛地坐起,大粒大粒的冷汗顺着他的脸颊流下,窗外微风轻抚着帘纱,月亮在云层后若隐若现。
他也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梦到这个的嘲,在他支离破碎的记忆里,这个情景却又格外得清晰,而当他想要细想的时候,头就会痛得要裂开。
“这只是一场噩梦而已。”欧阳长生喃喃自语。
在永宁城的另外一个地方,皇宫内,此时已经乱作一团。
“皇帝陛下真的不行了吗?”
大殿之外,焦急等候的群臣议论纷纷,大门紧闭着,由两位内宫禁军把守,只有太医和宫女在进进出出。
“黎氏家族是被诅咒的皇族啊。”文官大臣白禄站在一旁叹着气,“开国皇帝黎世青五十九岁死于暴病,二皇帝黎宏三十二岁因病早逝,当今圣上黎永泰才二十岁,可是……”
“白禄!”突然一声大喝从身后响起。
白禄回过头去,看见蓝木正对着自己的方向怒目而视。
“皇帝陛下还活着,不要妄下结论。”守臣静静地站在一边,他抬眼看了看伫立在门前的常贵。平时盛气凌人的他,今日却意外地一句话也没说,沉默地站在一旁,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
常贵察觉到了守臣的目光,转过头来,“丞相,欧阳将军,怎么没来呀?”
他一张口就恢复了以往那种阴阳怪气的腔调,守臣摇了摇头,“派人去叫过了,没有找到欧阳将军。”
“哦?”常贵眉间一挑,“这种时候找不到人,会在什么地方呢?”
“不知道,”守臣厌倦这种拐弯抹角的语气,“来人,再去找找欧阳将军,多带些人,找不到不要回来。”
“得令!”守臣身后的一名士兵领命之后,立刻转身向宫外跑去。
常贵望着士兵远去的背影,注视了好久。突然,他紧锁的眉头逐渐展开,嘴角浮起一阵若有若无的笑意。
咚咚咚,屋外响起来急促的敲门声。
“欧阳将军!欧阳将军!”
叫门的士兵显得十分焦急,可能由于匆忙赶过来,他的头盔歪在了一边,右脸颊的颧骨下有一条不深不浅的伤疤。
士兵稍微等了一会儿,再次抬手去敲,门却突然一下打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了面前。
“欧……欧阳将军……”士兵有些慌乱,立刻将右手按在额前行了一个军礼,却一不小心将头顶的头盔碰到了地上。
欧阳长生惊异地看着这个人,他没有头发,眼下的那条伤疤划过右眼直接穿越过了整个头颅,像是被人用一刀划开过,周围的皮肤与新生的息肉虬结在一起,看起来十分恐怖。
“这是在战场上受的伤?”欧阳长生有些疑惑。
“恩……是的,”那名士兵连忙将地上的头盔捡起扣在头上,“将军快跟我一起去皇宫吧……”
“发生什么事了?”
“皇上……皇上不行啦!”
皇宫外,疾奔的马蹄声停了下来,群臣一起朝宫门的方向看去。
“欧阳将军!”守臣冲下台阶。此时,一个急匆匆的身影从宫外跑了进来。
“皇上怎么样了?”欧阳长生焦急地问道。可能是一路上跑得太快,他喘着粗气,胸口还在剧烈的起伏。
守臣摇了摇头,“不知道,刚才常贵被叫进去了,到现在还没出来。”
“常贵?”
“恩,大殿内只有太医,宫女和宦官可以出入。”
“那暂时只有等等看了。”
“你之前去什么地方了?第一次派人去没找到你。”
“这件事以后再说,我想问你,皇上以前有生病的症状吗……”
突然,大殿的门打开了。常贵站在门口,双手套在长袖里垂在身子两边。他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抬起头仰视着天空,鼓起胸腔大声喊了出来。
“皇,上,驾,崩!”
永宁城内,栖息在各个角落的鸟儿都在一瞬间腾空而起。世界顿时陷入了沉寂,只剩下无数双翅膀相互扑打的声音,黑色的羽毛漫天落下,像是永宁城下起了大雪。只不过那色泽,是如死亡般的漆黑。
群臣们都涌进了殿内,他们跪在地上,默默地哭泣或叹息。大殿正中央的台阶上,永泰皇帝正安静地平躺在镂刻着神鸟图腾的玉床上,镶金的龙袍包裹着全身,他的脸色有些发青,圆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殿顶,像是要透过那些砖瓦琉璃看到外面的天空。
欧阳长生想起了十年前,那是诸侯联盟对黎国的最后一次围攻,十九岁的皇上黎永杰在出逃的过程中被乱箭射死,而只能由他的弟弟——当时只有十岁的黎永泰即位。他们只是小孩,却总是要在战争中被迫扛起那些责任。
“永泰,你怕吗?”
城外战火在燃烧,二十岁的欧阳长生抱着年幼的皇帝,一步步走上了大殿深处的宝座。
“从今天起,你就是黎国的皇帝了。”
“恩,好的。”大殿上响起了皇帝稚嫩的声音,“我会做一个好皇帝的,这样可以吗?”
欧阳长生将皇上轻轻放在了龙椅上,靠上前去,将嘴唇凑在他的耳边。
“我会让世界都屈服于黎国之下的。”
……
“永泰还记得当年的约定啊。”欧阳长生自言自语。他想起了今天早朝时,皇上说的那些慷慨激昂的话。“守臣说你年幼无知呢……看来是被误解了啊。”
欧阳长生沿着台阶向上走去,每走一步都像是回忆。时代让人们被迫得做出了一些不属于自己的选择,永泰皇帝短暂的一生,也许只有欧阳长生才真正明白。因为他说过的那句话,那句要征服世界的诺言,他说给了一个孩子。而那个孩子便相信了一生,无论欧阳长生在什么地方,他都一直仰望着他,期待着他,等候着他。而现在,他也没有机会去见证那份遥不可及的未来了。
站在床边的欧阳长生早已泪流满面,他伸出左手,将永泰皇帝的双眼缓缓地合上。
“对不起。”
他的声音很小很轻,好像只是说给一个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