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负罪之冬
作者:Stream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282

“有埋伏!”不知是谁在黑暗里大喊了一声。

夏南的士兵们高举着火把向四周看去,在火光映亮的山坡之上,无数睁着碧绿幽瞳的巨大身影如山洪一般,带着雷鸣般的咆哮决堤而来。

一个士兵颤抖地举起火把,想看清楚地敌人的模样。突然,一个巨大的白狼从黑暗中冲了出来,张开血盆大口,一下咬住了士兵的头,然后猛地一甩,腥红的鲜血便从士兵的脖子上喷薄而出。

“狼!是狼!”恐惧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如同瘟疫一样蔓延开来。

夏南的士兵顿时变得惊慌失措起来,队伍散乱不堪,每个人都在拼命地逃窜。偶尔有举刀迎战的人,也在顷刻间被巨狼撕成了碎片。这更加增剧了人们的恐惧心理,他们不由自主的相信,这些如神一般降临的野兽是无法战胜的。

夏南在这样的冲击下已经溃不成军,奔逃的士兵向山谷的两个出口跑去。然而,死神的双手却早已掐住了他们的喉咙。狼狈的士兵们纷纷停下了自己的脚步,他们的头盔都歪在一边,瞳孔在圆睁的眼眶中不安地抖动。

在山谷的出口,几百匹巨狼正在缓缓靠近,它们的背上坐着高傲的骑士,手举着一人高的长戟。他们的背后有弥漫的浓烟,幽暗的月光点燃了空气,散发着冥冥的烟火。夏南的士兵们一步步地后退,狼爪踏着泥土逐渐逼近。夏南五万的军队被这些神秘的狼骑兵,从四面牢牢地围在了山谷的中间。

“欧阳长生!欧阳长生!”拓离坐在战马上,疯狂地挥舞着长剑,在军队的前方大声地怒吼。他的双眼充满了鲜血,额头上有青色的血管暴起,“我知道你在那里,你给我出来!”

“欧阳长生,你给我出来!”

整个山谷都沉默着,只有这唯一的声音在山谷的上空回响。

狼骑士们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看着困在其中的夏南国士兵们,目光淡然,像是在看一群已经死去的猎物。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在这里,欧阳长生!”拓离坐在马上大声喊着,“你一定是想要报两年前的仇吧,在这平星谷之中,你曾经被我们夏南的军队击败。我知道你不甘心,我知道你一直在等待这一天,现在我来了,你出来啊!”

“我也正好要找你呢,”拓离继续喊道,“你还记得两个月之前吗?在永宁城的门下,在我即将就要进城接受我的胜利的时候,是你,就是因为你,把我所有的一切都葬送了,今天,我要你全部偿还。你出来,我要跟你决一胜负!”

回声在空气中渐渐微弱下去,尘土被风卷起,缓缓地飘过了这片战场。前方的狼骑兵慢慢散开,让出了一条道,一匹黑色的巨狼走了出来。它的背上端坐着一个人,身体裹在黑色的斗篷里,甚至连面部都套着黑色的面罩,让人完全看不出他的模样。

拓离策动着战马,静静地看着来人,宽阔的宝剑横握在手,这是国君赐予他的剑,要以此来斩杀欧阳长生的头颅。

黑狼停下了脚步,黑衣人盯着拓离,面罩中露出的眼神,如同利剑一样犀利冰冷。

两个人在战场上静静地对峙着,月光之下,狼嚎凄凉,像是唱着魂魄的挽歌。

“欧阳长生,我知道是你。”拓离挺起剑锋,指向狼背上的人。此时,他略略地估算了一下周围敌兵,狼骑大约在两千名左右,和之前所报的一万敌军相去甚远。虽然不知道这个数字是否属实,但是就目前的形势来看,虽然对方占据了气势上的优势,但他手中的五万士兵想要突破这个包围,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狼背上的人举起了手中的长戟,黑狼的四蹄抓地,身体后蹲。突然,它像一只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飞快的速度将踏起的尘土都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拓离的眼睛还来不及捉住那飞逝的残影,就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连忙挥剑凌空斩去,一声巨大的碰撞声在他耳旁响起,眼前火光四溅。同时,他的手臂上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疼痛,有温热的液体从身体之中涌出。

拓离回过头去,坐在狼背上的黑衣人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斜提在身侧的长戟上有鲜血在一滴一滴地落下。拓离看着自己的手臂,被拉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护臂已经被染得通红。

军队中一阵骚动,士兵们纷纷握紧了武器,想要冲上前来。

“都别动!”拓离将宝剑举向天空,“谁都别过来,这是我的军令!”

黑衣人扭过头,默默地地看向他,再一次举起了长戟。

“不管你有多强,我都不会再输给你了,欧阳长生!”拓离咬着牙,将衣服的碎片紧紧地系在了自己的伤口上。

“你是为了什么而战呢?”黑衣人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苍老而缓慢。

拓离愣了愣,他之前从来没有和欧阳长生说过话,甚至除了上一次和他在永宁城外的那一次对峙,拓离甚至都没有见过欧阳长生的样子。在他的成长中,欧阳长生永远都只是一个传说中的名字,他曾经无数次的想象自己有一天能在站在欧阳长生的面前,用手中的剑战胜他,那样就能获得属于自己的荣耀,赢得所有人的尊重。但是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欧阳长生的声音竟然会显得如此的苍老。

“如果你是为了你的国家,只需要用你足够多的兵力来攻击我不就好了么?”黑衣人继续说道,“你想要的,难道不是战争的胜利吗?”

“哼哼,”拓离低着头笑了起来,“胜利?我当然想要了,不过……”

拓离举起剑来,猛地指着黑衣人的眼睛,“我更想要亲手斩下你的头颅!”

“带有个人英雄主义的战斗是很难取得胜利的,”黑衣人摇了摇头,然后甩动长戟再次向拓离冲去,他的眼中满是嗜血的光芒,“但是,我倒是很乐意你有这样的选择啊!”

冷兵器的碰撞又一次响起,孤月之下,黑衣人长戟挥出,马背上的将军剑锋流动,两人的身影交错而过,血花四溅。

“你说……你是我的父亲?”国君不可思议地盯着面前这位老人,苍白的头发,满脸的皱纹,岁月的侵蚀早已改变了他的模样。

长明灯下的老人,半边脸孔隐藏在阴影里,目光涣散,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你还记得吗,我每天背着你上山砍柴,树林很远,你每次都会趴在我的背上睡着;你还有一个姐姐,活泼可爱,总是特别的疼爱你,她曾经给你编过一只竹蚂蚱;你的妈妈美丽贤惠,每天晚上都会做好饭等着我们回家,你一直特别爱吃妈妈炒的豌豆;还有你的爷爷奶奶,他们的身体不好,总是卧病在床,但是没关系的,也许过了那个冬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白禄痛苦地哽咽着,脸上老泪纵横。

“别开玩笑了,五岁之前的事情我根本就记不起来了,你以为你这么随便一说,我就会相信了吗?”国君恼怒地吼着,但是声音里分明带着一丝颤抖。

“他说的没错,你确实是他的儿子。”

突然,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白禄和国君猛地向后看去。

乌鸦穿着一身素黑的长袍从黑暗里缓缓走了出来,这次没有戴上面罩,眼下的刀疤清晰可见。

“幽兰皇帝?”国君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站起身来。

白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了看国君,又扭头看向乌鸦。

乌鸦默认地点了点头,嘴角轻轻地微笑。

“你不是已经……那怎么会在这里?”国君疑惑地问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好像一点也没有变啊?”

“这就是我为什么必须要离开的原因啊,”乌鸦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永不老去的身体就注定了不可能在一个地方长期的停留,不然我的国民会怎么想呢?”

“永不老去?”国君默默地重复着,似乎是在竭尽全力地理解这句话。

噌!身后突然传来了铁剑出鞘的声音,国君转过身去,看见白禄正双手握着一柄长剑冲了过来。他的速度很快,如风一般地掠过了国君的面前,笔直地朝乌鸦冲去。

乌鸦没有躲闪,剑身直接穿透了他的身体,从背后刺了出来,鲜血顺着剑刃缓缓淌下。

白禄握着剑柄,抬起头来,和乌鸦静静地对视。乌鸦的眼神没有丝毫的慌乱,怜悯地望着自己面前的老人。

“是你,是你……”白禄紧咬着牙齿,“是你杀光了我们全村的人,我的父母,我的妻子,我的女儿,还带走了我的儿子。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乌鸦沉默着,冰凉的剑在他的身体里,却没有丝毫的感觉。

“你和黎世青是一伙的吗,混蛋!”白禄怒吼道。

“不是,”乌鸦摇摇头说道,“他是我最大的敌人。”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白禄歇斯底里地喊着,“毁掉我的村子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因为你是我布下的一颗棋子啊,”乌鸦轻轻地笑了,“一颗毁掉了黎世青梦想的棋子。”

“棋子?”白禄松开了双手,跌坐在地上。

乌鸦将胸口的长剑缓缓拔了出来,血液迅速地干涸了,伤口马上开始结痂愈合,国君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我需要你对黎世青的仇恨,所以在他拉拢你入伙失败之后,我派人袭击了你的村子。”乌鸦缓缓地说道,“当时黎世青已有所察觉,那个男人还真是爱管闲事,竟然想要保护你们,所以我只好一直藏在暗中,等他的部队离开了三天之后,才对你们动手。”

白禄呆坐在地上,眼睛中失去了神采。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漫天的大雪,在寒冷的山谷中,他见到了一脸笑容迎接他的黎世青。

你想好加入我的军队了吗?对方这样问道。

我要杀了你!白禄在心底默念着。

烟杆丢了就丢了吧,有什么关系。我们要去建立一个属于全世界的和平之国,为了这个目标,有什么不可牺牲呢,是吧?黎世青豪爽地大笑着。

我决定了,我一定要杀了你,我要亲手毁了你的梦想!白禄的内心疯狂地怒吼着。

请让我加入你的军队吧!白禄向他发誓要一辈子憎恨的人低下了头,他跪在雪地之中,把所有的情感都冰封在了那个寒冷的冬天。

我一定要亲手毁了你!

“哈哈哈哈,”乌鸦笑了起来,“为了让你注意到黎世青,我特意偷走了他的烟杆,把它放在了村子的外面,看来一切都是按照我的计划在进行着啊,哈哈。”

“还记得一个月前的光武门吗?”乌鸦大笑着继续说道,“太精彩了,真是太精彩了!”

记忆回到了那个磅礴的雨天,空气凝结,白禄举起硬弓指着马背上的老人。

“你还认得出我吗?你到底把箭对准了谁啊!”老人痛心地吼着。

你不知道吗,你一直都不知道吗?这些年来,我一直都背负着对你的仇恨而活着,我无时无刻不想砍下你的头。可是你,却还一直把我当成是战友吗?

凌厉的拉弦声划破了雨水,羽箭笔直地飞射出去,穿透了老人胸口。在倾盆的大雨中,老人沉重的身体缓缓地倒了下去。为什么不躲呢,黎世青,你明明能够躲开的啊,还是因为,你一直到最后,都不愿意相信我会杀了你呢……

“你……果然,”在白禄的身后,沉默了许久的夏南国国君抬起头来,他在一旁轻轻地问道,“……是我的父亲吗?”

白禄抬起头望向他,满脸泪水,憔悴的脸上如同死人一样的苍白。

“夏儿,我是一个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