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平在狭长的巷道中奔跑着,沉重的铠甲拖着他的身体,不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这是他第一次来到永宁城,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跑向哪里,只是每到一个路口就立刻拐进人最稀少的一条街道。很快,苏平就彻底迷失了方向。
“喂,等一下!”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苏平心底一惊,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额头上有密密麻麻地汗珠流下。
苏平背对着那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而身后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他用眼瞟了瞟四周,这条巷子十分僻静,除了他们两个人就再也没有别人。苏平吞了口唾沫,右手紧紧地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请问,你是夏南的士兵吗?”女子站在他的身后问道。
“恩,是的。”苏平想了一会儿,极力地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说道。
“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女子继续问道。
“不能。”苏平坚决地回应道。他在心底告诉自己,想要不暴露的身份,还是说得越少越好。
“是欧阳长生来了吗?”女人丝毫没有放弃。
苏平的心里咯噔一下,握剑的右手猛地一紧。但是他马上平复了下来,默默地思畴着,这里不可能会有人知道他们的计划,那个女人这样说,肯定只是普通老百姓的愿望罢了。
他缓缓地转过身去,用平静的声音说道,“欧阳长生不会来的,他带着部队往夏南的方向去了……”
这时,一阵风从远方吹来,扬起了女子脸上黑色的面纱。苏平看着女子的脸庞,愣在了原地。
“红柳?你怎么在这里?”
望春楼的大门从里面砰地关上了。
女子拉着士兵的手迅速地向二楼跑去,正在翻看账本的掌柜被关门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抬起头来,一脸不解地看着那两个人。
“发生什么事了?相忘,你带谁回来了啊?”掌柜大声地问道。
“嘘。”楼梯上的女子转过身来,向掌柜比了一个小声的手势,然后拉着士兵跑了上去。
小二用毛巾擦着满头大汗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有些惊讶地看着紧闭的大门。这时,二楼传来了客房木门关上的声音,小二扭过头,用一种询问地眼光看向掌柜。掌柜与他相对而视,无奈地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一无所知。
“……欧阳将军派部队埋伏在了平星谷,剩下的人会绕开拓离的军队往永宁城过来,”苏平摘下头盔,一边解着铠甲一边说着,“只要等到夜晚听到狼嚎,我打开城门,欧阳将军就可以……”
“我不是红柳。”相忘关上了房门,静静地说道。
她的声音不大,苏平却立刻停止了说话,愣在了原地。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眼前的女子。此时的房间内,安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你……别开玩笑了。”苏平勉强地笑了笑,双手停在解到一半的铠甲上。
“你觉得我像红柳吗?”相忘伸出细长的十指,将面前的头发梳到了脑后。
苏平愣愣地看着她,白如凝脂的肌肤、挺直的鼻梁、红润的嘴唇,除了那双眼睛,那双深邃得只有经历过岁月的沉淀才会如此宁静的眼睛,她不是红柳。
“你是谁?”苏平警惕地说道,立刻抓起了桌上的佩剑。
“我是欧阳长生的朋友。”相忘不紧不慢地说着。
“朋友?”苏平皱着眉头。
“别误会,”相忘摆了摆手,“只是普通的朋友。”
“怎么让我相信你?”苏平依旧无法放下心来。
“相不相信我是你的自由,”相忘笑了笑,“如果我真想骗你,我就不会对你说实话了,是吧。”
苏平手中的剑,这时才缓缓放了下来,但他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女子。
“我知道我很像一个人,欧阳长生也说过,”相忘说着,转身朝房门走去,“柜子里有一些衣服,你先把铠甲换掉吧,不然在城里不方便。”
她回身看了一眼满脸迷惑的苏平,然后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那是谁啊?”
相忘刚一合上门,就看到了守在屋外的掌柜和小二,正一脸坏笑地望着自己。
“欧阳将军的援军就要来了。”相忘静静地说着。
掌柜和小二立马收起了笑容,严肃地看着相忘,异口同声:“你确定?”
相忘没有说话,朝楼下走去,掌柜和小二跟在她的身后,眼神中满是困惑。
“他肯定会来,但是我不知道他的目的。”相忘说着,坐在了一张桌子旁,用手支着头,好像陷入了沉思。
掌柜和小二赶紧在她对面坐下,也纷纷支起头看着相忘,仿佛是两个等着听故事的小孩。
“他只有三千的兵力,”相忘缓缓说道,“一部分在平星谷对抗拓离的五万军队,剩下的会向大黎进发。我不知道他的计划,但是这样的兵力,即使三千人全部带到永宁城来,也不可能取得胜利啊。”
“三千对十万?”掌柜和小二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这时,二楼客房的门打开了,苏平换了一身褐黄色的布衣朝楼下走来。
三个人同时抬起头,用一种怀疑地眼光看向了他。苏平看着他们的眼神,不知所措地停在了楼梯上,悬起的脚迟迟没有放下。
“确实只有三千人,”苏平喝一口碗中的烧酒,辛辣的味道从嘴边一直滚到胃里,“但是不要写了我们苍狼族的战士,以一当百不敢说,当十几几十还是没有问题的。”
“什么十几几十,”相忘抢过他手中的碗,重重地放在了桌上,“你们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吗,整整三十倍于你们的人数啊,这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苏平看着桌上的酒碗,碗中的水面轻轻地来回碰撞,过了一会儿才渐渐停了下来,倒映着自己已经有些沧桑的轮廓。
“你们知道苍狼族的战士最怕的是什么吗?”苏平缓缓地说着,酒楼内此时安静得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不是死亡,而是死了,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死。”
三个人怔怔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以前只是一个以偷窃抢劫为生的强盗,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怎样的未来,也不会尝试着去理解别人的生活。我只是一个强盗,剥夺了别人的幸福,来填充自己一天又一天浑浑噩噩一无是处的日子,”苏平的眼中泛起一阵哀伤,“后来,苍狼族的村民收留了我,我开始了一个新的生活。”
“一个坏孩子成长为好人的励志故事。”掌柜补充了一句。一旁的相忘扭头瞪了他一眼,掌柜赶紧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起初,我确实无法理解他们的思维方式,”苏平埋着头,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他们似乎只为一个人而活,无论男女老少,没有任何的私心,都会把自己的一切毫不吝惜地奉献给自己的首领,为他而生,为他而死。”
“什么样的人才能当上他们的首领呢?”小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最强的人,”苏平缓缓说道,“武功,毅力,品德,威信,所有的一切都凌驾于众人之上的人,才有资格成为苍狼族的首领。”
小二默默地点了点头。
“后来我才明白了,”苏平抬起头来,“他们真正崇拜的,并不是那样一个人,而是他们心中的那个能给予他们勇气和力量的完美的神,首领就是他们推选出来的作为神的化身,他们所作所为的一切动力都来源于此,或许这就是人们称为的信仰。”
“听起来像是一种宗教一样。”掌柜啧啧感叹道。
“对,就是一种宗教。”苏平说道,“在这个信仰里,人们把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了他们心中的神,自己也便不再害怕什么了。对于他们来说,死亡只不过是对神的一种归还,他们认为自己曾经幸运地得到过,失去时也便理所当然毫无怨言了。”
“但是,即便如此,”相忘说道,“勇气只是勇气啊,就算是能坦然面对死亡,也改变不了战争的局势啊,何必要白白送死呢。”
“所以说,我们苍狼族的人才会相信自己的首领啊,”苏平坚定地语气说道,“被我们所敬仰的神指派而来的首领,终会带我们走向光明。”
“苍狼族的首领,是蒙克多尔吗?”相忘想了想。
“你认识,蒙克多尔首领?”苏平有些惊讶。
“我以前曾经在那边的林子里住过一段时间,知道有那么一个与狼共生的种族,当时的首领就是蒙克多尔。”
苏平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相忘,半晌,他才缓缓地说道,“那已经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欧阳将军战胜了蒙克多尔,成为了新的首领。”
“什么?”这次轮到相忘大吃一惊了,因为她所了解的蒙克多尔,确实是一个战无不胜的神。
“你是说,现在的苍狼族首领,是欧阳长生?”
夜晚来临了,漆黑的天空上像是支起了黑幕,看不见任何的星光。整个永宁城陷入了寂静的沉睡中,灯火在风中摇曳,城外的旷野之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聒噪的虫鸣。
皇宫的周围,等候的百姓们坐在地上,靠着墙根睡着了。皇宫内守候的侍卫也有些困倦了,都纷纷地拄着长枪,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一阵大风从广场上呼啸而过,睡梦中的侍卫咂了咂嘴,扭过头,继续睡着。没有任何人察觉到,在风过之后,刑台的前方出现了一个人影。他的全身包裹在黑暗里,缓步朝刑架走去,脚步极轻,如同踩在空气中。
被捆绑的囚徒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睁开眼睛,抬起头来。
黑衣人站在他的面前,脸隐没在幽寒的夜色里,他把手轻轻地按在囚徒的额头上。
“让你久等了,常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