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洛基住所。
薇儿躺在床上,左眼贴着厚重的纱布,完全遮掩了视线。
这就是拉尔迪亚的杰作。其实从鬼屋出来后,薇儿的眼睛就不再泣血,拉尔迪亚却依旧拉着薇儿奔向医院,医生看了两眼,说句无碍,直接往薇儿眼上敷点药,贴块纱布,就宣告治疗结束。拉尔迪亚十分不满,说她的宠物怎么能这样随意了事,不顾薇儿阻拦,硬是拿着纱布往薇儿脸上多贴几张。还勒令说没有她的允许,不能把纱布弄下来。
结果,就成了这个累赘的样子。
薇儿自然想过把它揭下来,以后遇到某人再粘回去。可惜,这种事,拉尔迪亚早已预料到。离开医院时,这小鬼就告诉薇儿,她在纱布里用了探测魔法,如果薇儿有什么小动作,嘿嘿……
拉尔迪亚冷笑而不语,薇儿立马感到一阵寒气迫来,只好认命地戴着。
当然,最悲剧的是,临走前,那医生对拉尔迪亚说了这样一句话。
——以后有病人你要带到那边的医院去,老头子我是兽医。
——本公主知道!
拉尔迪亚回答得相当淡定。薇儿当时听了,恨不得马上扁拉尔迪亚一顿。
不过这事只是想想就好。她的能力可是拿命去换的,怎么能浪费在一个小鬼身上。
薇儿轻轻一叹,拉过被子就打算睡觉。
洛基那家伙也是,一整天连个鬼影都没见,看来是打算继续泡在修炼场里不回来了。
这样也好,她巴不得洛基就睡在修炼场,这样她才好光明正大地在住所中搞各种小动作。
薇儿臆想着,慢慢沉入梦乡。
……
一个人的世界。
谁也走不进来,只属于他的世界。
突然有一天,下起了雪。鹅毛大雪。
从外面传来的歌声消失了。天空上是黑色的太阳。
穿梭在雪花中的,是黑暗的光。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好冷,为何这样冰冷。
他不断地行走着,漫无目的地行走着。
一旦停下脚步的话,身体就会被冻结。
为何他的世界会变成这个样子?
有什么侵入了他的世界,有什么正在扭曲着。
然后,他也无可避免地被改变。
这样的事……绝不允许!
漫天飘散的雪花,如同漫天飞扬的白色花瓣,光是黑色的枝桠。
被一种飘渺的感觉引领着,拨开这些树枝,他来到这里。
这个被冰笼罩的地方。
谁,在那里等待着。
冰棺中沉睡着一位平凡的少女,非常的熟悉。
她的名字,他是知道的。但是,为何会知道?
光滑的冰面就像屏幕,反复放送着记忆中影像。
是吗,他就是她。
——因为是我的选择,所以要好好珍惜。
——一定会拥有新的幸福的。
某种契机,让两个人的世界无可避免地重叠在一起。
于是,渴望着一种新的人生,他开始把握她。
她的身体,她的思想,她的内心。将她的一切都夺去。
一定,会拥有新的幸福吧。
但是,当新的幸福降临时,那是,他的,还是,她的?
他俯在冰棺上,感受着少女的气息。少女突然睁开了眼睛,嘴角一弯。
幽黑,深邃,玉石般的眼睛。还有,嘲讽般的笑容。
为何要用这样哀伤的眼神去注视他。为何要用这样的神情去嘲笑他。
有什么好笑?不对,这是他的世界,他不允许任何人去改变它!
——你在迷惑什么,不允许迷惑,我的儿子可是个天才呢。
少女渐渐变得垂暮,最后完全变了一张脸。只是眼睛依然黑润如玉。
妈妈……
为什么,为什么……既然选择离开他,为什么还要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你在逃避什么,不允许逃避,我的儿子未来要成为天才。
冰棺中的人又变化成一个年老的男人。历经岁月而不失威严。
——你没有资质的话,就用努力来弥补。不经鞭策,怎能成才。
住嘴,住嘴,这些话,他不想再听!
——爸爸,你看,100分!
——就算如此,也不能松懈,要继续保持。
——爸爸,100分。
——嗯。
——100分。
……
为什么,明明他一直这样努力。至少,至少,再表扬他一次吧!
就像一开始那样。
——我的儿子果然是天才呢!
天才,天才,天才……
——那样,你就满足了吗?
不对,不对!他所期望的,并不是这种事情!
他捂着隐隐作痛的头,步履蹒跚地后退,想要远离这噩梦之地。
——那么就放手做你最想做的事情吧。无论成败,你都要自己背负。
——就算这样,你也满足不了吗?
——就算这样,你依然失败了吗?
——你不是天才。
——你没有资格成为王子,你仅仅只是个灰姑娘。
——不等待着谁去拯救,就没有未来。
——你的世界,只有黑暗,永远的黑暗。
冰棺里的人样貌已经变成他自己。黑色的玉瞳中透着森冷的光。
——和我一起沉睡吧,在这寒冰的地狱里!
黑色的血线在瞳孔中扩散,穿过血肉,溢出冰棺,蔓延上他的身体。
好冷,为何这样冰冷,让人承受不了……
黑线侵入他的血脉,身体开始失去知觉。可以看到雾气正在他身上凝结。
好困,好想沉沉地睡上一觉。然后,不再醒来。
忘掉那些烦人的事情,忘掉那个世界,把一切忘却。
然后,这里是他的归处……
一只手从冰棺中伸出来,就要将他牵入棺中。
——无论前方有着怎样的挫折和苦痛,都不要轻易放弃。
——迷路的时候,总会有人能够指引你前进的方向。
——所以,要好好珍惜。
就算身处浑噩中,他的手还是下意识地撑在冰棺的边缘。
冰棺中的手使劲地想把他拖进去,但是有一种莫名的欲动,让他纹丝不动。
风吹拂着他的额发,就算迷离了双眼,也遮掩不住那缕微小却坚韧的光。
还没有看见,新的幸福,他怎么可以在这里沉睡……
还不是时候,还不可以合眼。他想去注视,新的开始。
所以……
大地开始颤动,冰面裂开数道深痕,冰棺落入幽深的地底。
另一个“他”咆哮着,手狠狠地钳着他的手臂,撕下一道道血痕,然后坠入深渊。
这个是他的世界,所以,绝不让给别人。
深夜,薇儿躺在床铺上,眉头紧皱,呼吸急促,似乎是陷入了噩梦中。
那是一个深沉的梦,梦中是漫天飞舞的雪花与破碎的黑光。
她衣裳单薄地走在白与黑交织的世界中,四肢被冻得冰冷,全身不停地颤抖着。
“好冷,好冷啊……”薇儿呓语,身子蜷缩成一团,不停地拢紧被子,但是却无济无事。
明明这样发冷,却有大滴的汗粒从她身上各处沁出,沾湿衣裳,连被褥也无可幸免。
如果有人掀开她的被褥,就会发现女孩胸口血线涌动,中心的玉石正微微闪烁着冷冽的光。
她是知道的,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在昏沉中可以感觉出,胸口很沉闷,是黑玉又开始发作了。
黑玉会导致身体机能失调,但是这次为什么会这么严重?再这样下去,她没准要脱水而死。
薇儿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万分沉重,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动着。
好冷……就是20年来最冷的冬天,也没有现在这样,冷得彻骨,仿佛世界上已经没有温暖。
这种感觉,比面对死亡更让她讨厌!
不断颤抖着,不断抵抗着。这样的无能为力。
薇儿只能期望洛基尽快回来,然后……
真是丢脸啊。在这种时候,居然要去依赖他人。
最惊险的一次她都克服了,这一次又算得了什么!如果能支撑到太阳出来的话——
凭着这股信念,薇儿强自忍耐。时间在缓缓地流逝着。
在冰冷中等待是漫长而痛苦的,薇儿的信念正被一点一点地磨去。
那个梦又开始呼唤她,想要将她的灵魂带往彼方。
纷乱的思绪,错乱的时光,交织着,鸣泣着。
终于,薇儿的身体连颤抖的余力都没有,只留下冰冷的喘息,连呼出的气息都能凝结成白雾。
感觉到死神的一只手已经搭在自己的手上,正要带着她走入黑暗的棺柩。
薇儿还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已无力抵抗。她的意识渐渐沉入混沌之中。
就在此时,有人握住她的手,一股暖流涌进薇儿的掌心,在她体内四处游动,驱散了所有的寒冷。
那人的动作很轻柔,正用另一只手擦拭着薇儿身上的汗水。
这种感觉,和某个人的很像,一直微笑着的,如阳光般温暖的笑容。
薇儿拼劲全力,才把眼睛勉强张开一线,在模糊的视线中,循着记忆中跃动的身影,说出那个名字。
“……纱音。”床上的女孩随之又疲倦地合上双眼,沉沉地睡去。
那个人微微一怔,然后一抹甜美的笑容挂在嘴边,俯身轻声说:“下次,一定要做个好梦呀。”
……
所有的冰冷都被驱走,仿佛噩梦一开始就不存在。
就连那个给她带来温暖的人,都如同幻觉一样变得飘渺。
薇儿睁开双眼,房子周围依然是寂静的深夜。
突然她发现自己的被褥有些潮湿,急忙掀开来一看。只见胯下的位置正好有一摊水迹。
薇儿一看,当场就愣住了:这是什么概念?不会是黑玉发作导致她尿床了吧!?
怎么可能……这应该是汗迹才对。但是,汗会有这么均匀的一大块吗?而且正好是在……
薇儿干笑着,一滴冷汗从额头滑下。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也许这是用了什么治疗魔法才造成的局面。
薇儿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滩水迹,越看越像传说中小孩用与生俱来某种天赋画出的奇妙图案。
不如闻闻看?薇儿的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个主意,转瞬就被她摇头挥散。
不行,她绝不承认!
这是一阵冷风从窗外吹入,薇儿不禁打了个寒颤,又开始回想起那些已经模糊的梦中场景。
薇儿一晃头,那种感觉顷刻消失。现在不是判断这水迹所含成分的时候,不能让身体着凉。
看来只能换一床被褥了。但是这屋子里好像没有备用的被子,唯一的替换品,只有……
想着,薇儿的眼不由自主地向上望。仿佛目光能直直透入墙壁,定格在洛基的床铺上。
要是让洛基知道她偷用他的东西,没准会用眼光将她千刀万剐,再踢出门去让她睡大街。
这可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行动!薇儿用30秒的时间思考了其中的利弊,还是决定豁出去。
她披着被子,动作神速,蹭蹭蹭就上了楼,然后又蹭蹭蹭地抱着新被褥下来,将原先的扔到一边。
缩在新被子中,全身都有着说不出的温暖。不愧是洛基用的,一盖上就知道不是普通货。
而且,这个香气。为什么男人用的被子会有香味。
薇儿嗅了嗅被角,淡香沁鼻。这个香味……
像是芳草的气味,还掺杂着土壤的气息。闻着让人觉得自己被怀抱在大地之中,身心安宁。
和当时睡在修炼场的感觉很像。洛基这家伙,到底有多迷恋那地方,连睡觉都要弄得和那里一样。
真是个怪人。薇儿小心嘀咕一句,然后闭眼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在朦胧的睡意中感觉到一道阴冷的气息正朝自己袭来,薇儿猛地张开眼。
薇儿坐起身,一眼就看见洛基正阴沉着脸,一手拖着巨剑,向她缓步走来。
洛基一身煞气,低垂着头,乱发遮掩了面容,有着说不出的诡异,巨剑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薇儿心下一惊,不就是盖了一夜而已,这怒火也太夸张了吧!?
看见洛基那道像是要把她千刀万剐的目光,薇儿一个寒颤,心想:打死也不能承认,不然她就死定了。
“这个,那个,呵呵呵……这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我会盖着你的被子呢?真是奇怪呀!”薇儿一脸莫名奇妙,装傻笑道。洛基却沉默着,不断逼近薇儿,可以隐约从发隙看到他杀意毕现的眼睛。
很奇怪,太奇怪了,这种不同寻常的感觉,难道这家伙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吗?
“死鱼眼,你……”薇儿话音未落,洛基身形一闪,猛然移向薇儿面前,举剑,朝着薇儿一剑劈下!
“啊!”事发突然,薇儿条件反射地往后一退,只见那锋利的剑刃将薇儿面前的床都劈成了两半。
薇儿余惊未定,眼见洛基又举起剑,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用你的被褥,现在马上洗干净还你,可以了吧!”薇儿连忙道歉。可是洛基却并不把她的歉意放在眼里,他眼中凶煞毕现,毫不犹豫地一剑挥下。
这次薇儿无处可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剑光袭来,连心都遗忘了跳动。
时间在这一刻停滞,将沉梦之人所有的睡意挥去。
“啊!”薇儿惊叫着,一把从床上坐起。
温暖的阳光正照射在窗台上,看样子已是临近中午,虽然全身还有些乏力,却并无大碍。
“原来是梦啊……”发现身下的床铺完好无损,知道是虚惊一场,薇儿稍稍安心。
她正想伸个懒腰解乏,却突然感觉有一道锋利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薇儿扭头一看,洛基就坐在她旁边不远,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身上那张被子。
薇儿猛地退到床脚,双手遮头,颤声道:“我错了,别砍我!”
“……噩梦?”洛基看着她的样子,联想到之前的梦话,平静地问道。
薇儿注视了他片刻,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个是正货没错。
“这个也是有诸多原因的。”发现洛基依然盯着这身被褥,薇儿解释道。
“……尿床吗?”
薇儿暗惊,这家伙怎么知道的?
洛基显然知道薇儿的疑惑,他一抬眼,目光落向窗外。
只见窗外正架着两张被子,随风轻抖,可以看出上面还染着些湿意。
薇儿此刻只感觉脑海里一片天翻地覆。
她的失态,不仅这家伙被发现,还被他拿去帮忙洗了。
完了,她的人生彻底完了。这事要是说出去,会被人笑死的。尤其是苏罗和拉尔迪亚那两个。
薇儿正暗自哀叹,突然脑筋一转:等等,这家伙会有这么好心吗?
“这是你洗的吗?”薇儿怀着一丝希望问。
“……不是。”洛基的回答让薇儿的内心中响起一片欢呼。
“那……”
“……我回来时已是这样。”
薇儿这才发现穿在身上的衣服也已经被换过,并不是尿床时穿的那一套。
一个最大的可能浮出脑海。
看来尿床那次也是梦。
是带给她温暖的那个人帮她换了衣服和被褥吗?
虽然那种感觉很相似,但不太可能是纱音。那么,是谁?
多想无益,总会再次遇上的。既然只是梦,薇儿底气也充足不少。
“这个我会洗干净还你的。”薇儿抓起被子说道。
“……送给你。”洛基将目光撇向一边,淡淡地回答。
那是什么眼神,好像确定了是她尿床一样。
算了,反正以洛基的性格,估计不会将这件事张扬出去,她还能白捡便宜多拿张被子。
“那,我上课去了。”薇儿说着,穿戴完毕,出门离去。
洛基静静地坐在原地,闭上眼。
虽然已经很微弱,但是他的战感还是能感觉到空气中游动着浅蓝色的气息。
这是,海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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