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儿离开学园后,不久,雨悄然停息。
山路上,一驾马车朝着远方疾驰。
此时,换好新衣服的薇儿正坐在车厢里,看着窗外的景色不断后移,脑海里思绪沉浮。
没有记错的话,这是她第四次坐上马车。
第一次是与纱音相遇之时,那时的她怀着憧憬,踏上前往魔晶学园的道路。恬静的纱音,哼着曲子的尤法,还有懒洋洋的她,三人的裙摆随风舞动,就像是一道美好的风景——假如没有臭屁雷克搅局的话。
第二次则是和苏罗洛基他们一同执行外出任务。那一次,虽然对旅途也有所期待,但更多的,是和那两人在一起时,所感受到的愉悦。尽管苏罗在路上一直欺负人,洛基也像条死鱼一样半声不吭,但种种弊端却无法遮掩他们言语时的欢快,那无疑是一份值得铭记的回忆吧。想着,薇儿的嘴角,不经意间挂上一抹浅笑。
第三次,是归程,带着一种惆怅。落日城在她的印象里,从一个黄昏般古老的都市,变成了无光的黑夜。同时,她也再次认清了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黑暗,她在纱音的帮助没有被其波及,并且能与苏罗洛基相遇,必然是值得庆幸的吧。那时的她,也许还带着一丝欣慰,来自于苏罗说出“朋友”这个词后。
于是薇儿又无可抑制地回想起那个红衣身影,强横的外表下是一颗灼热的心,让靠近他的她,也不小心燃烧起来,迸发着照亮黑暗的光。只是现在,那团烈火却离她渐渐远去,细若烛光,最后悄声熄灭,连带着那些温暖人心的光明,也开始消散不见。这异样的感觉,让薇儿很不安,她下意识地将手放在荧光丝带上,企图从中找寻过去的美好,但雨水却已将丝带染得冰凉。
刚上马车时,看着学园离自己越来越远,恍惚中有一种错觉,总觉得一旦离去,就再也没有归来的机会。
所以,这一次的远行,充满茫然与无奈。
雨后的空气潮湿阴凉,薇儿的胸口有些发闷,她能感觉得到,黑玉正蠢蠢欲动。先前在黑牢里,每一次送饭时,都会附上一小片圣愈草,但她却只是将其碾碎,没有服用。因为她知道,这些药物已然没有多大效果。这样下去,不久以后,她和黑玉的对峙将会到来吧。
当时她所想的是,如果到时她还能够保持清醒,那么,她会继续等待下去;如果等到苏罗回来,看到的是一只疯兽,那么,斩杀它,也不会为双方带来更多的痛苦。只是天刹的出现,却将她的计划全盘打乱,让她不得不慎重考虑,没有了黑牢的禁锢,她发疯时会不会伤害到更多人。所以,薇儿在上马车后,含下一片草药。
其实,远离那里,未必是什么坏事,至少,不会再让她所珍视的人受伤。薇儿在心中自我安慰道。
于是,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思考的,留在心中的只有焦虑。薇儿正漫不经心地看着风景,微风却带着天刹的歌声一次次掠过她的耳畔。是首灵动的曲子,优美欢快,容易使人联想到铺洒满地的月光,还有月光下一片美好的夜色。只是在天刹独特的嗓音下,还蒙上了一层幻惑的雾水,以及丝丝冷意,好像那月光之下,还夹杂着一片片血迹。即便如此,也足以让薇儿感到惊讶:原来杀手没事干时,也是会哼歌的。
而且,还是当着她这个“人质”的面,倚着窗台,翘着二郎腿,眯着眼睛感受微风,轻轻地哼着歌谣,一副悠闲的样子。虽然薇儿知道这个比喻不是很对,但他确实像是个久居深闺偶得出游的富家大小姐一样,带着欢快活跃的气息,全然没有身为杀手时的阴冷沉重。以至于薇儿怀疑,这家伙是不是从歌唱家转行过来的。
不过某种程度上,这也彰显了天刹的自信。薇儿是知道天刹的自信的,从他的马车上只带一个车夫就可以看出来。当然,还有他上车时说的话:“你要是逃跑,你就把你的一条腿射断,之后,无论你是哀号、求饶、挣扎、或是一声不吭,我都会把你另一条腿也射断,然后看着你像蛇一样匍匐前进。”
明确地说,就是薇儿一旦逃跑,她这两条腿就百分百报废了。薇儿曾试图借天刹这种自信来帮她解开镇魂锁,但却遭到他的果断拒绝,套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我不会为自己增加无意义的风险。”于是薇儿再一次对他有了深刻的认识:这个人,自信,阴狠,谨慎,是一个极难对付的角色。薇儿只好打消多余的念头。
天刹上马车后就一直很安静,坐在薇儿的对面,好像在追逝着什么。他的歌声虽然很模糊,听不清歌词,但却有着足以吸引人心的美妙,连薇儿也不得不承认,天刹确实唱得比女孩子还好听。
“这首,是什么歌?”薇儿有些好奇。
天籁之声刹然停止,天刹斜了她一眼,淡淡道:“很普通的歌。”
知道天刹无意回答她的问题,薇儿心生不爽:废话,这个她当然知道,可她要问的是,歌的含义。
薇儿想了想,决定换一个角度:“天刹,你是怎么当上‘雷霆’的统领的?”
天刹审视着她,片刻后,忽然面露微笑,轻声道:“杀,杀,杀。”很随意的感觉。
预料之中的答案,薇儿接着问:“那,你为什么要加入‘雷霆’呢?”
“你是在寻根刨底吗?自然是因为,我对杀人很感兴趣。”
薇儿注视着他,没有说话,全然不信他所说的话。而天刹也收起那份散漫,饶有兴致地盯着她。
不久后,似乎对她的眼神无可奈何,天刹率先放弃:“哼,无须这么认真,我只是在开玩笑。”
随后,他的目光变得低沉,声音也刻意沙哑起来:“你,品尝过绝望吗?”忽然的转变,使得薇儿一怔。
“彷徨,痛苦,冰冷,被逼至绝境的感觉,只有一条路摆在眼前时,任何人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吧。”
天刹说出这话时,一脸的平静,看起来毫不在意,但可以想象得出,他的人生是何等的腥风血雨。
只是那种绝望,薇儿无法体会。她斟酌片刻后,小心开口:“那,你还有梦想吗?”
天刹并没有回答她,眼中有了一丝玩味,反问道:“你有梦想吗,你的梦想又是什么呢?”
薇儿一愣,沉思着,不知该怎样回答。她,好像还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灰姑娘的梦想是什么?也许是拥有幸福吧。但对于薇儿来说,幸福却是一种不可触摸的憧憬。
她追寻幸福,却得不到它,每当她想要抓住它,它就从她眼前溜走。在无数次的追逐与放弃之后,她终于恍然大悟,原来那只不过是命运撒下的鱼饵。于是从那一刻开始,她没有再去寻找,名为“梦想”的事物。
看到薇儿的反应后,天刹一脸无趣:“既然你连自己的梦想都不知道,又何必问出这个问题。”
本来他打算等这个女孩说出梦想后,再狠狠地将其捏碎,让她黯然心伤。但,她的表现却让他相当失望。
“……我确实不知道,所以才要从别人的梦想中,找寻属于我的影子。”薇儿看向天刹,表情认真。
“那,看来你是要失望了。梦想是无能者的追求,我的眼中只有现实。”
“是吗,那你也是个可怜人呢。”薇儿垂眸。
“你是在同情我呢,还是在讽刺我呢?”
“都不是,我只是对你的谎言有些感叹而已。”
天刹的眼底闪过一丝不被察觉的微光。
“呵,有点意思。为何认为,这是我的谎言?”
“……感觉吧。你的歌声,给我的感觉。你应该在期望着某种……未来。”薇儿并不是很笃定。
“真无聊。还以为你会说出什么有趣的观点,仅仅凭一首歌曲,又能了解到什么。”
“姿态,表情,语言,会影射出一个人的真实。我不认为身为暗杀者首领的你,会不知道这些。”
天刹沉默片刻后,对薇儿的认真付之一笑,淡淡道:“那就来谈论一下暗杀者该做的事情吧。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知道某个信息。我从来不做无意义的交易,也不喜欢拐弯抹角,给我足够的理由,我会判断是否将其告诉你。”说完,天刹用手支着头,像个居高者一样俯视薇儿,开始等待她的回答。
知道天刹不想讨论那个问题,薇儿微微一叹,想了想,神情严肃起来:“封魔文字,是一门深奥又神奇的语言,它很独特,若是对所看之物不事先有个了解,是塑造不出文字的。66魔魂书就是最好的例子,每一页的怪物图像都被用来识别文字。所以,如若我没有末日序言的相关知识,就算它摆在我面前,我也看不懂。”
天刹的眼神随即变得阴冷,一动不动地审视着薇儿,似乎正在验证她话语的真假。尽管被那种眼神逼得冷汗直冒,薇儿还是强撑着与天刹对视,对他的目光毫不回避,眼中是一片坚定。她知道,要是在这里有丝毫退缩,那么之前编织的谎言就会功亏一篑,再想从他口中套话也会变得困难。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薇儿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时,天刹收回了目光。
“真实古碑,听说过吗?”完全没有严肃感,就像在说一个很随意的话题。
“那是什么?”
“传说‘真实古碑’记载着世上所有的‘真实’,有关这个世界的任何事情,它都可以回答出来,不过,它只回答前三个问题。而曾经见过这个古碑的,只有三个人——法皇,剑师,以及魔君。据说魔君当时的提问涉及了三个方面:世界的历史,世界的真实,以及世界的未来。”
“但是,在被记载的王国史书里,还有被找寻到的古迹中,都没有资料显示那三人曾透露出从古碑上得知的事,而且百年前的风暴已将古学园毁于一旦,重要的文献大多已被摧毁。不过,我们根据残存的文献得知,不知出于何种原因,魔君成为了一个不能保留秘密的人。所以他创造出封魔文字,将他所知道的一切,写在书里,刻在墙上,制成碑文,分散在各地。而66魔魂书,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历史,真实,未来。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我们曾经调查过这些失落之物,但却苦于找寻不到精通封魔文字的人,即便得到魔君的遗物,也无法解读,所以只能先从别处入手,进展一直不大。但,就在半年前,你出现了,因为噬光事件,把自己呈现在我们眼前。于是我接到指令,开始再次搜寻那些重要的遗产。”
见薇儿沉默不语,看似有所思虑,天刹忽然心生戏弄,讽刺道:“你真以为是殿下那张联名宣言救下了你吗?你被免罪,只是因为你对我们有用罢了。不过那张东西,确实延缓了我们对你的掌控。若是当时没有殿下干预的话,只需给你安置一个罪名,你就只能被迫与我们合作。”
薇儿的神情有些怔滞:原来苏罗从一开始,就已经在守护着她了吗?
见女孩开始动摇,天刹的嘴角挽出一抹邪笑:“那时候开始,我们就已经在监视着你,不过殿下也已有所察觉,所以经常接近你,并干扰你身边的事情。而那个冷将,他的强大战感也让我们无法过于靠近你的住所。说起来,你好像重重地伤了殿下啊,让他身体和心灵都出现了裂痕。这样子,还想要寻求他的保护吗?你应该不是这么厚颜无耻的人吧?”薇儿轻咬下唇,身体在微微颤抖,似乎正极力克制着一些不安的情绪。
“该说是巧合呢,还是天意呢,三个月前,你们的外出任务,为我们找到了魔君死去的地方。而就在十数天前,我们在那里发现了隐藏的石碑,根据推断,那应该就是魔君所留下的最重要的信息——末日序言。据说它能够揭示这个世界的本质,亦即‘真实’。换句话说,它很可能会为这个世界带来毁灭。而且,我们推测,那上面,极有可能也指示了‘地狱门’的所在。”
“……地狱门?”这个名称,在游戏里一般都是重量级BOSS的所在地,估计这里也不会是什么好地方吧。
“有一句古言:当钥匙打开门扉时,怨灵自会重现。那里面的‘门’,指的应该就是‘地狱门’。”
“那‘钥匙’和‘怨灵’指的是什么?”要了解这些事情,三个关键缺一不可。
天刹见所说的话已经达到目的,便轻轻一笑:“呵,这并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事情,我们还是回到正题吧。”薇儿听完,不由得暗叹:这个人,刻意在不能透露的事情中留下疑念,是打算让她自己着手调查,然后他尾随在后顺手牵羊吗?这算盘,打得还真是高明啊……
“找到古碑后,我们想将你从殿下身边调离,但一直找不到机会。直到两天前的黑玉暴走事件,让你身陷牢狱之中,而你身边的人,也因为战争被支开,无论是巧合,还是天意,都为我们创造了最好的时机。”
“战争?他们不是去执行外出任务吗?”薇儿显得有些震惊,这已然和她外出时的任务不在同一级别了。
“看来殿下并没有把实情告诉你,确实是外出任务,S级任务,在落日城协助王**进行军事演习,并进行秘密武器的首次测试。虽然是这样说,但稍微聪明的人都能推测出来,一场战争要开始了。王将与北荒野狼,两个巅峰人物的对决,一定会是场惊心动魄的决战吧。哼,不知你那些弱小的朋友,会不会战死沙场呢?”
天刹说到最后,还不忘将一根刺,用言语扎入薇儿的内心,让她担忧,让她不安。
“对了,这些是重大机密,非相关人士知道,只会是死路一条。所以,你可千万不要多嘴。”
——不然,你就带着你的悔恨,在死后向那些被你害死的人们赔罪吧。
天刹没有将这话说出口,但薇儿显然是能猜得到的。
只是薇儿并没有把天刹的话听进去,此刻她的思维很混乱。她虽然没有亲历战争,却深知战争的可怕。
电影里经常有这样的画面:鲜红的大地,成堆的尸体,以及那些撕扯血肉的乌鸦群。放眼望去,满目苍夷,周围不再有欢笑声,只有哀鸣在天空盘旋。如今这些景象有可能会化为现实,而她不希望这些画面,映在尤法她们的眼瞳里,也不敢想象这些事情,会发生在尤法她们的身上。
再者,对于战争造成的伤亡,苏罗和纱音又该如何去面对,他们是怀着怎样的一种想法才踏上征程的,是自责愧疚,然后又无可奈何吗?当洛基的武器染上了人的鲜血时,他还能像曾经那样冷静淡然吗?拉尔迪亚那个天真傲慢的小公主,也会首次尝受人与人之间厮杀的痛苦吧?而尤法和地鼠的双手,会沾满血腥的气味吗?
无法再思考下去,薇儿已经想要逃避这些事情,因为她知道,自己是无法阻止这场灾难发生的。
如若是在以前,她必然是选择留在那些人身边,如果真的有一方要遭受毁灭,那么,至少让她也背负上一份屠戮的罪孽,然后和他们并肩作战,取得胜利吧。但是现在,她,真的不敢再靠近苏罗他们,若是到了那里,黑玉突然发作,让她再次化身成一个“恶魔”……
那么,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又该让苏罗如何做出选择?
所以,她现在能做的,只能是远离他们,去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度过余下的日子。
不需要担心,有洛基和纱音这些能干的人帮助,一定会打赢战争的吧。
天刹品味着对面那个女孩的表情变化,从慌乱,到迷惘,最后回复一丝镇定。
他对她的内心,产生了些许兴趣。那个女孩,是否真的像他所想的那样,心中有着另一种坚强呢?
想着,天刹淡淡开口:“何必去想这么多,我们的目的地也是落日城。而且,已经赶在他们之前了。”
所以,不用着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让他再多看一些,她的惊慌失措,与茫然无助吧。
听完天刹的话,薇儿一怔,不由得将头伸出窗外,看着马车后方的风景不断消退,有些出神。
女孩的目光穿过茂密的山林,恍惚中,似乎真的能看到茫茫人海在前行,耳边正回响着大地震撼的声音。
虽然只是错觉,但有一点,薇儿知道,在马车超越那群人朝着终点先行远去时,她和苏罗又一次错过了。
马车继续朝前行进。
薇儿倚窗眺望,眼中浮动的光芒渐渐平静下来。
无论接下来会发生怎样的事情,那都是她必须面对的命运,她所要做的,就是走下去,然后作出选择。
这样反复进行自我暗示,薇儿的内心就不容易被那份焦躁所干扰,而黑玉也不会有机可乘。
天刹将这种表现看在眼里,自然不会放任薇儿得到安宁,欣赏一个人如何在绝望中挣扎是他的乐趣所在。
“怎么了,已经不感到自责了吗?殿下的身上,还有心口,那么深的一道伤痕,连我看了都会心痛呢。”
天刹俯身凑近薇儿,若有所思:“那个被你杀掉的女孩,好像是叫鱼儿吧?是一条很可爱的小人鱼呢。”
看着天刹的眼睛,仿佛那个小巧可爱的身影就印在上面,薇儿的内心一阵抽痛,某种苦涩的味道又涌上心头,但她的脸上还刻意保持着镇定。知道天刹的用意,不想再与其对视,薇儿斜下眼,目光有些迷离,轻声恳求道:“……请不要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我说的,应该都是事实吧。看来这份内疚的折磨,你忍受不了,对吧?”薇儿不语。
于是,天刹直起身,脸上现出一道邪笑:“那就不要再忍受,乖乖哭出来吧,让我欣赏你的惨象。”
天刹打算做一个尝试,如若这个女孩内心真的足够坚强,那么他有绝对的把握,能将其逼至绝望的边缘,而不让其疯掉。然后,某种新的存在就会从她心中萌芽诞生,也许是融于黑暗的决绝冰冷,也许是迎接风雨的坚壁曙光,无论哪一边,都让他翘首以待,因为这是绝境过后的新生。但很明显,薇儿再次让他失望了。
那个女孩并没有回应他。她垂眸思考,片刻后,平静地问:“天刹,你的性格一直是这样子的吗?”
天刹闭上眼,没有任何表情,似乎对薇儿已兴致索然:“相信我,你是不会想要看到我另外的性格的。”
看到的时候,她就会死吗?想着,薇儿沉默,继续看窗外的风景。不久后,她的耳边传来天刹的声音。
“你之前问我是怎样当上统领的,很简单,因为与我竞争的人,到最后都受不了那种绝望,疯掉了。”
“不知道什么是真实的,整个世界都在与你为敌。连死亡也在不断困扰着你,而你却只能选择活下去。”
“因为名为‘希望’的诱饵,一直掌握在别人手里。”天刹的语气,就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但薇儿听得出来,他的话语,带着某种无奈,隐藏在层层云雾中。天刹说完,半睁开眼睛,斜视着薇儿。不知是不是错觉,薇儿竟从他眼中看到一丝倦意,转瞬即逝,消失在沉寂的黑瞳里。
“不能夺回来吗?”薇儿知道自己的问题,其实相当幼稚。
天刹浅笑:“可以,当你比任何人都强的时候,就能确实地守护住它们了。”
“但那只是妄言,一种无聊的憧憬。所谓的梦想,不切实际。我,不需要。”
“我觉得,你是拥有梦想的,一定有着某种想要保护的东西。不然,你也不会跨越那份绝望吧?”
“……跨越?什么时候?我只是在此之前,经历了更深邃的绝望罢了。而且现在,也一直在经历着。”
“不过,当你把杀人当成是家常便饭时,你就会发现,其实绝望,根本没有什么可畏惧的。”
听完天刹的话后,薇儿的心中忽然闪过一道诧异:不对,如果绝望真的无须畏惧,那么根本不需要杀人。
这是虚假中的真实,天刹的话里一定带有谎言,掩盖着他的本心,是他想要诉说却又不愿被人知晓的事情。薇儿注视着天刹,企图从他的表情中找出瑕疵。但相对于伪装,薇儿又怎能敌得过一个擅长此道的杀手。天刹的真实,现在的她还看不出来。于是薇儿垂头静思,不再言语。
沉默在延续。不久后,天刹开口道:“月光。”
“啊?”薇儿有些跟不上他这跳跃的思维。
“那首歌,叫月光。是一首童谣。——我行走在夜空之下,路边绽放着美丽的花,月光指引着我归家,不再会害怕。远方亮起烛光,幸福等我去拥抱。待到我与家人相聚时,多么美好的明日……”天刹轻轻哼唱起来,优美的曲调,带着点点冰凉,似乎还保留着一份童稚。
但紧接着,薇儿就听出了端倪:“明日?为什么是明日?”
歌声戛然而止,天刹看着她,笑起来:“因为‘今夜’已死了吧?”
“……这该不会是你改过的歌词吧?”
仅仅是一个词的变换,就让这本该欢快的曲调,带上了一种莫名的悲凉。
“谁知道呢。本来,这就是在别人口中所传唱的歌,会有不同的歌词,也并不奇怪。”
“那么,这歌词,是你小时候改的吗?”薇儿忽然这样问,让天刹心中的一根弦猛然断开。
薇儿不经意间,触动了天刹隐藏在黑暗中的记忆,他淡淡道:“你还是,不要太得寸进尺比较好。”
发现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薇儿轻轻一叹:“果然你也是个不被命运眷顾的人呢。”
天刹不语,看着窗外,身上有着徘徊不去的阴冷之意,让薇儿无从插嘴。
许久后,他才自言自语般,悄然吐出一句:“不需要眷顾,我是与命运为敌的人。”
细小的声音,带着感叹与决绝,在薇儿回过神之前,就已经淹没在风里。
于是,风将沉默留给两人,带着各自的思绪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依旧在行驶。车厢内的沉闷,使得时间好似在无限拉长。
耳边是早已听腻的马蹄声,还有那两车轱辘在地上转啊转,好像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
在这漫长的时间里,有水流在薇儿肚子里缓缓聚积,最后形成一个小小的湖泊。
晃悠悠的马车正为女孩体内充盈的液体带来无可抵御的感觉,让薇儿对某种生理现象的忍耐力达到极限。
终于,薇儿无可奈何地开口道:“已经走了大半天了吧,还不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吗?”
“呆在这样舒适的马车里,你还不满足么?我们没有必要停下,连夜直奔落日城。”
喂,喂,这哪里舒适了,怎么看这都是一驾烂到极点的马车啊!这家伙自己坐一张加长加高还放了软垫的椅子,却让她坐又矮又小连睡觉都办不到的硬座,还十分咯屁股,刚才她随便摆弄一下,居然一不小心就用手指抠下一块木渣来!雷霆军的首领坐这么简陋的马车,也不知道是要掩人耳目,还是在存心整她。
知道她这个人质没有话语权,就算抗议也不起作用,薇儿才一直按捺着一肚子牢骚忍到现在。此刻见天刹如此大言不惭,似乎想让她一直坐硬凳睡地板,薇儿终于忍无可忍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被天刹眼中自然流露出的冷光压得直低头,心叹:怎么她就这么背,遇到的人个个是煞星,还都是扫一眼就能让她瑟瑟发抖的那种。
不得不说,薇儿的反应和这副身体有着必然的关系,这具身躯好像天生就是那种被人一恐吓就会自动缩成一团,被人威压也只能默默接受的存在,就连薇儿的坚强意志也无法扭转这种自然反应,甚至她好像还被身体的感受同化了。难道说丁格丝当初被她的继母长久压迫,连带她的身体也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异吗!?
还是说,丁格丝天生就有受虐倾向?不争气,不争气啊!薇儿在心中连连感叹。
等了一会儿,发现天刹的目光没有了刀锋般的感觉,薇儿才敢抬头问:“为什么要这么匆忙?”
“首先,我不知道你的发狂时间,所以必须尽快赶到目的地。其次,虽然学园大部分的战力是步行,但A级战力却能够选择骑乘。你难道不担心在我们停留之际,会突然和殿下遭遇吗?呵,我可是担心得很呢。”这么轻松的笑容,薇儿实在看不出他哪里担心了。但,天刹说得也不无道理,现在的她,还不想和苏罗见面。
只是,充盈的液体在马车的摇曳中轻轻晃动,持续挑弄着薇儿身上的每一根神经。
有一种喷发欲出的感觉让薇儿无法忍耐,她只好试探性地问:“那,可以先停车吗?”
天刹没有回应,他看着薇儿,淡淡道:“理由。”
薇儿犹豫了片刻,轻声道:“我……我要解决生理问题……”
天刹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似乎在打什么坏主意,他邪魅一笑:“可以,但是我必须在你身边。”
薇儿一动不动地盯着天刹,带着某种期待,但她等了许久,天刹也没有把那句“我是开玩笑的”说出口。
“我是认真的。”天刹忽然猜到薇儿的心思,平静地补上一句。薇儿心道:原来你还会说这句啊……
“……不用这么认真吧,我又逃不掉,或者你拿根绳子绑着我的手,在草丛外面站着也行啊。”
天刹无视薇儿的提议,伸出三根手指,带着微笑:“三分钟,是你可以选择的时间。”
又玩这招!?难怪笑得这么阴险。薇儿不满地喝问道:“开什么玩笑,你还有没有廉耻心啊!”
他要是在旁边用这种奇怪的眼光看她做那种事,不就显得她好像是个变态暴露狂一样。
天刹也不生气,好心提醒道:“你的衣服也是在我面前换的,有什么好害羞的。”
本来将要淡忘的事情此刻被天刹提起,薇儿不由得一怔,无言以对,有种怒火中烧的感觉。
说到这个她就来气。刚离开黑牢时,薇儿想要换掉身上带着血腥味的衣服,但天刹却提出了一个条件,就是他必须守在她旁边,看着她换。理由倒是很正当:我要证实你没有将危险的东西偷偷藏在身上。
只不过是一件轻飘飘的衣服,又能藏得住什么东西,而且她手上还戴着镇魂锁,就算突然反抗,天刹也可以轻易将她制服。但天刹却没有给她抗议的机会,他伸出三个手指,让她在三分钟内解决这一切,不然就没有机会了。而薇儿也看出来了,这个无理的要求,完全就是为了满足这人的恶趣味。
要在一个男人面前换衣服,就等同于身上任何一处都暴露在他的目光下。现在的薇儿,感情已经融入这副身躯里,并顺应了丁格丝的记忆与性格,以一个女孩的方式生活着,可无法做到像从前那样淡定。
于是薇儿索性不换,虽然血腥味会勾起她不好的回忆,但只要坚持到旅馆,应该会有所改善吧。天刹显然不会轻易放过她,在最后一分钟时,他这样对她说:我的马车上可没有为你准备换洗的衣物,你身上的味道会让整个车厢都变得恶臭难闻,如果你不打算换的话,我还是把你绑在车顶,让雨水帮你冲洗一下吧。
表面上看,天刹是强迫薇儿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但他其实早在圣夜祭前,和薇儿第二次接触时,就已摸透薇儿的性格:逆来顺受,不愿受苦,是以才用那样的言语逼迫她。而薇儿的选择,也再次证实了他的想法。
薇儿心知此人不同于苏罗的强横霸道,他更擅于使人难堪,让人想要拒绝却又只能接受,并以此为乐。
万般无奈下,薇儿只好自我安慰:反正她当初洗澡时已经先被洛基看光了,再让别人看一次又有何妨。
不过,在匆忙换衣的过程中,薇儿瞥了一眼天刹,却发现他只是在玩弄手中的匕首,全然没有瞧她一眼。
一种挫败感顿时油然而生:难道她的身材真有这么不堪入目吗,那他刚才那般执着又是为何?
联想在一刹那间消失不见,腹腔饱满的感觉让薇儿无法分心,女孩垂下头,脸上是难受的表情。
“还有一分钟。你要是不小心漏出来,可是要亲自舔干净的。”天刹的话适时传入薇儿耳中。
这玩笑可真不好笑——虽然想这么说,但薇儿估计她要是真不小心弄脏这里,天刹一定会言出必行的。
见薇儿没有反应,天刹便俯下身,用手指戳了戳薇儿的肚子,引得女孩一阵轻颤,发出细细的呻吟。
薇儿恨得咬牙切齿:这家伙,看到她忍得这么痛苦不懂得怜香惜玉也就算了,居然还乘人之危。
人渣,人渣,人渣!薇儿在脑海里想象着自己用天马流星拳狂殴天刹的画面。
天刹支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薇儿冒冷汗,脸上是邪恶的笑,长着厚茧的手指不停在女孩脸上游移。
“还有十秒。看来你是没有机会了,要帮你准备个水壶吗?还是你对着车窗将就将就呢?”
说着,天刹忽然醒悟过来,合掌道:“啊!你好像没有那样的机能,那要不要我帮你打开车门呢?”
“忍耐可不是好事。”见薇儿还是没反应,天刹又想去捅薇儿的肚子,刚伸出的手指被薇儿一把捉住。
天刹的指尖传来女孩身体的微微颤动。薇儿犹豫片刻后,终于皱眉妥协:“我知道了,让我下车。”
见天刹无动于衷,好像不满意她的回答,薇儿低声下气地哀求道:“拜托了,可以让我下车吗……”
薇儿暗叹:这是何等的失态,连她对抗生气的苏罗时,也不曾这样没辙。真是毕生的耻辱啊!
天刹赢得胜利,满意地一打响指,车夫得令,立刻刹住马车。
也许是停得太猛,让薇儿体内水流撞击,有种呼之欲出的感觉。她连忙跳下马车,朝林中奔去。
而天刹也尾随其后,跟着那名女孩进入树林,然后站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
薇儿手提裙子,还没有掀起来,就被天刹的目光盯得很不好意思。
“……那个,你至少把脸转过一边去吧。”薇儿低声恳求。
“还不快点?别忘了,你可没有换洗的衣物呢。难道说,你解不开裙子,要让我帮忙呢?”
说着,天刹手中的匕首寒光一闪,薇儿急忙按着裙子蹲下,慌道:“不,不用了,我自己来。”
于是,女孩无可奈何地掀起裙子,分开腿。感觉到身后目光仍在,薇儿羞红着脸,抿着唇,小拳紧握。
雨后的树林潮湿清冷,草尖掉落的水珠在引诱着薇儿,听到水滴落地飞溅的声音,薇儿再也抑制不住。
一道清流从女孩股间喷射出来。薇儿紧闭着眼,不愿去想在她身后,还有个人正注视着这一幕。
水声止息后,薇儿站起身,鼓起勇气,正打算迎接天刹的讽刺,却发现那人不知何时,已然不在树林中。
既然害怕她逃跑,为何他自己却半途离开,薇儿越来越不明白天刹的做法。看来他真的只是想整她而已。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薇儿悄悄移步,准备躲进树林深处。如若天刹真打算放任她,那么她逃跑是必然的。
只是还没等薇儿挪出第二步,一支箭“嗖”地一声从薇儿脸边飞过,猎起的风擦痛了薇儿的肌肤,凌厉的气势让她不敢动弹。风声消散后,箭矢入木三分,一缕秀发在薇儿面前悠悠飘落。一滴冷汗从薇儿额上冒出。
这时,林外传出天刹的声音:“下一箭射哪里好呢,恩……射断你的双腿好了,这样你就跑不了了。”
话音刚落,又是“嗖”地一声,箭矢没入薇儿的脚边,只差半寸就会射穿薇儿的脚背。
“怎么还没开始跑,这多没意思,下一箭可不会射偏了,让我好好享受狩猎的过程吧。”
听到林外又响起搭箭声,薇儿急忙摆手解释:“没,没有要跑,我只是想看看风景,呵,呵呵呵……”
“是吗?真无趣。那就把箭拿回来吧。”天刹言语中的倦意一下子展现出来。
“哈?”薇儿觉得自己好像没听清楚。
“三十秒,把射出去的箭拿回来,不然你就不用回来了。”
“有没搞错,这是你自己胡乱射出去的!”薇儿不服地抗议。
“二十秒,你可以选择不拿,不过,我的弩已经对准你了。”
薇儿无语:他那是火星时间吗,怎么一下子就没了十秒啊!
知道天刹是会动真格的,薇儿只好认命跑到树干前,两手握着箭杆,咬着牙使劲往外抽。
但是直到薇儿手心发烫,手臂发软,那支箭也只才松动了一丁点。正当女孩停下微微喘息时,一支箭又“嗖”地一声射来,差点穿透薇儿的手臂。这次箭矢在女孩细嫩的肩膀边擦出了一道血痕,有着火辣辣的疼。
在女孩受惊的同时,林外传来一声叹息:“啊,一不小心射偏了。”无比遗憾的语气。
这家伙存心的吧!薇儿捂着手臂,不满地朝马车所在位置回望了一眼,但紧接着,她又听见一道搭箭声。
薇儿终于忍无可忍,阴沉着脸走出树林,看见天刹正拿弩对着她,火气不打一处来:“你射死我算了!”
“抱歉抱歉,我不知道你原来这么弱,三十秒好像太少了,给你三分钟好了,用你的那把匕首去挖吧。”
天刹言语柔和,带着一脸歉意,但薇儿却看得出他正在心中偷笑。薇儿把头一撇,冷哼一声以回应天刹。
“不愿意吗?那就没办法了,我们上路吧。”说着,天刹一打响指,车夫将一捆绳子递到他手中。
薇儿早知他不会这么好心,此时看到绳子,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你想干什么?”
“让你跟在马车后面跑一程而已,等你半死的时候才允许你上马车。不用担心,我这里有上好的疗伤药,保证会让你全身完好如初的。”天刹一边说话,一边漫不经心地在薇儿身边转悠,好像是在打量着这小身板能支撑多久。薇儿谨慎地盯着他手上的绳子,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恐怖的景象。
“只不过,这药效果虽好,但可能会有点疼,是那种被辣椒沾到后一烧一烧的疼,就像这样。”趁薇儿的注意被绳子吸引时,天刹突然伸出另一只手,往薇儿肩膀旁的伤口一抹,有清凉的感觉随之淡开,让人感到舒服。但紧接着,一种剧烈的灼痛感迅猛传来,仿佛伤口正被火焰灼烧一样,疼得薇儿咧嘴抽气,冷汗直冒。
“你,你!该不会是你把辣椒掺进去了吧!”薇儿捂着胳膊,浑身轻颤,皱眉问道。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天刹也不否认,他举起手中的绳子,问:“那,你想选哪一边呢?”
薇儿盯着天刹,默不作声。不久后,她长长一叹,无奈地转身,朝树林走去。
于是天刹开始计时,三分钟刚过,薇儿就带着两手的擦伤,将三支箭摆在天刹面前,竟没有一支折损。
“恩,还算不错。作为奖励,帮你治治伤吧。”天刹说着,朝薇儿伸出手:“把手给我。”
肩上的伤口到现在还在一阵阵灼痛,薇儿有些后怕,看着天刹的举动,不知该如何回应。
见薇儿迟迟没有动静,天刹诡然一笑:“呵,原来你是想让我自己动手吗?架子还真大啊!”
薇儿听后,身心俱颤:这家伙这么笑,准没有好事发生。但是,违抗他一定会招致更扭曲的报复。
权衡利弊后,薇儿只能选择妥协,乖乖把手交给天刹。天刹将之前的药膏涂抹在薇儿的掌心上。
薇儿咬牙皱眉,等待着那种磨人的痛意出现,但是手中却只有丝丝清凉感传来,让她难免有些诧异。
天刹起身时,手顺势往薇儿的胳膊上一抹,那份灼辣感瞬间被掩盖,只余下让人舒服的凉意。
“走吧。”天刹先行上车,薇儿看着他的背影,思绪万千:她是越来越不理解这人心中的所想了。
总觉得他的种种所为,都是在向她暗示着什么,抑或是要教导她些什么。但,真的是这样吗?
自己竟然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薇儿对此感到不可思议。她晃了晃脑袋,挥去那些无聊的杂念。
是她想太多了,这家伙绝对是在满足他那变态的恶趣味,一定是这样没错。不知她还会被折磨多久。
想着,女孩轻轻一叹,也踏上马车。车夫挥鞭,马匹一声嘶鸣,载着两人继续前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