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见她强辩,便也不说话,恰巧茶来了,花惜便捧了茶给两个喝。黛玉才说道:“对了,上回子说的那枫露茶,我尝着好,怎么不见?”
花惜急忙说道:“因那茶要冲几次才见色的,又不知姑娘会来,所以就没有冲,姑娘喜欢的话,我便叫人去拿一些,包了给姑娘送去。”
林黛玉点点头,说道:“还是你有心,上次宝玉说要送我的,到底没有见,可见他是个说说就忘了的。”
花惜就说道:“原因为二爷当时喝醉了,所以忘了,我就该替他记着才是,如今倒是我的不是了,我替二爷向姑娘赔罪。”
林黛玉才说道:“别这样,我不过随口说说,难道真的责怪了起来?倒显得我小气……”
花惜又说道:“宝姑娘不知喝过没有?”宝钗说道:“你有心了,我不喝那些,只惯了喝普洱的。”林黛玉便看她,说道:“你就换一换,又如何?若不是好味道的,我能要么?”
宝钗说道:“我也不常喝,就算要回去了,搁着也弄坏了。不如给那喜欢喝的人,才非暴殄天物。”
林黛玉听了这个,若有所思,便点了点头,说道:“那也罢了。”
当下花惜便命人去准备枫露茶。林黛玉又跟薛宝钗说了会儿话,无非是取笑宝玉之类的,两个才又起身。
只因桌上还放着那块煤石头,黛玉便又指着它,对宝钗说道:“这是你的真石头,你何不赶紧带了回去?珍重藏起来?”宝钗知道她打趣,便说道:“青黑如黛,石中出玉,我看这石头却跟你有些因缘关联,却应该是你带了回去才是。”黛玉便“呸”地啐了一口,说道:“是你的东西,少赖我。”
花惜便说道:“这盒子我命人给宝姑娘送到梨香院去,这真之石么,少不得就要当作我们这里的镇屋之宝了,却不舍的叫两位姑娘带走的。”
黛玉跟宝钗听了,也都掩口而笑,黛玉便说道:“既然如此,就让宝姑娘大发慈悲,给你留下罢。”宝钗一笑,握了握花惜的手,便同黛玉出门去了。
当日宝玉自私塾回来,丫鬟们迎了进来,换衣奉茶,围着忙个不休。花惜也站在宝玉身边,不时做些整理头发扯扯衣袖之类小动作,表面亲热,实则偷懒。
直待宝玉换了衣裳,喝了茶便坐定,然而那脸色不是很好,花惜细心,便问道:“二爷这是怎么了,好似不高兴?别憋着口气,对身子不好。”宝玉见她问,正中心事,便叹口气,将茶碗往桌上一放,说道:“今儿本来高高兴兴去读书的,不料平白吃了口气。”
晴雯正挂衣裳,闻言便转过身来,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敢给二爷气受?”秋纹跟麝月也靠了过来,宝玉说道:“是学堂里的一些子弟,编排鲸卿的不是,又扯上了我,结果被茗烟知道了,领着几个人去了好一顿闹,我压不住那口气,本也想好好闹一闹出一口气的,李贵劝着,我就暂时压了,只叫那领头的给鲸卿磕了个头便完事儿了,只不过想想,他们编排我也就罢了,竟然说鲸卿的不是,他那样的身子品格,倘若被那些人气出病来,又怎么好,而且义学的那个瑞大爷,又偏向那人,想来实在可恼!”
花惜听了这个,就明白定是因为在私塾里,那叫金荣的子弟眼红秦钟宝玉,便出头挑事儿,宝玉不忿了。
她便甜言蜜语说道:“二爷别多想,出了这等事竟还记着别人,倘若把自己也气坏了,那又如何是好呢?”
她刚说完,晴雯说道:“这话不是这么说的,难道一味的只是退让才好?反让那些不长眼的势力货以为二爷是好欺负的,二爷若是觉得仍气,不如改日就跟那些嚼舌头的再闹一场,出出胸口这口气岂不是好,干在这里说有什么用?”
她就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这功夫当然要有个压火的,花惜便贤惠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快别这样,大家一团和气最为要紧呢。”
旁边绮霞也插-进来,问道:“那起头闹事的人是谁?竟然这样大胆,敢欺负到二爷头上来了,名姓二爷可知道?”
宝玉想了想,说道:“他叫金荣,我隐约听茗烟儿说他家里头……却是什么璜大奶奶的亲戚?只不真切。”
绮霞听了,便说道:“原来是璜大奶奶……”脸上便露出一丝冷笑来,望着宝玉,说道,“二爷别理会他们,倘若二爷想出这口气,也简单,我告诉二爷个妙法儿,二爷你只管去跟琏二奶奶说一声就是了,素日里那璜大奶奶什么的,手头缺了,都会去找琏二奶奶,百般央求的……我听了好几次在说呢,如今她家的亲戚倒是金贵起来了,敢惹二爷,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宝玉听了这个,便说道:“真个如此?我正愁没办法教训教训他。”
花惜便劝绮霞,说道:“别总是教二爷做这些,又不是什么好事,俗话说,退一步海阔天空,何必跟些不相干的小人生气呢。”
宝玉却不敢当面反驳她的话,便说道:“我也知道不该斤斤计较,只不过今儿是我一次带鲸卿去学堂,平白就被这不长眼的东西闹了个没脸,我的面上怎么过得去?好了……你也别生气,我不过只是说说,难道真的要做出什么来?我只听你的话便是了。”说着,就来善眉善眼的劝花惜。
花惜见他如此,便说道:“真个记得就好了,倘若二爷仍记着这件事,日后在学堂里只做出那种端庄稳重的气质来,学业上也进步,自然会叫那些小人无话说,也捉不到什么纰漏,这才算是大大地争一口气呢,自己压过他们,却不是又比惊动别人接手要强?”
宝玉听了这个,却微微地点头,说道:“是这个理……”
花惜见他略有沉思之色,才笑着又说道:“另有一件事,二爷也不知,今日宝姑娘跟林姑娘都来过了呢。”
宝玉听了这个,才又唤回心神,眼睛一亮,问道:“林妹妹跟宝姐姐来过,做什么?”
花惜说道:“还能为什么?只因为听说二爷今日上学去了,所以都来看看,问我,二爷怎地忽然这般出息了呢。”说着便笑。
绮霞见宝玉不再理会前事,此刻便无趣,退了出去,秋纹麝月也离了,晴雯也出了门,站在门口就说道:“偏她最贤惠,好似吃了亏还要感谢人家似的。我就瞧不上她这左忍右忍的性儿。”甩手进自己房去了。
里头宝玉慢慢坐在床边,说道:“当真如此?我只恐林妹妹说我做样儿,今日去上学之前,也去了她那里一趟,跟她说了,没想到她竟有心,又来看看。”
花惜说道:“这是自然,林姑娘对二爷十分上心,还大赞了二爷一顿,只不过……”
宝玉见她沉吟,急忙问道:“怎么?”
花惜说道:“林姑娘并没有说,只不过是我看她神情,自己猜的,二爷恐怕是不喜听的。”宝玉急忙起身,说道:“好姐姐,你快跟我说。”
花惜这才说道:“我瞧林姑娘的意思,竟是笑二爷恐怕只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虽然一时兴头着要去读书,过一两天兴头过了,也就罢了。”
宝玉听了这个,痴痴想了想,便赌气,发狠说道:“平常那些人也都在义学里读书,难道别人做的,我做不到,今日定要叫林妹妹对我刮目相看。”
花惜点头,说道:“林姑娘也赞二爷聪明,倘若二爷真用了心,林姑娘定然会越发欢喜。”宝玉听了,才得意。花惜又说:“对了,另有件事,前日子那些枫露茶,今儿我命人包了一包,送给了林姑娘。”宝玉说道:“当日我吃醉了,一时忘记这件事。”
当下并无他事,花惜就又将屋子里坠儿的事情说给了宝玉,宝玉听了那个法子,很是新奇,只问从哪里听来的,花惜就弄鬼,说道:“二爷真是大忙人,竟忘了么?昔日里二爷说了个典故给我,我就记住了的。”
宝玉出神,说道:“我说的?竟全不记得。”花惜点头,说道:“二爷说是从外头听来的,想必说过就忘了,所以毫无印象。”宝玉虽然疑惑,到底他自己做过多少糊涂事情也不记得,何况这非歹事,却是长脸之事,所以也就罢了。
不料过了几日,正是宁国府贾敬生辰,那边便相请了王夫人,王熙凤并宝玉过去饮酒。宝玉吃了几杯酒,望着王熙凤,便想起绮霞的话来,一时飘飘然的,趁着人不注意,便说道:“凤姐姐,你可知道有个什么璜大奶奶?”
王熙凤正在喝酒,闻言一怔,看向宝玉,说道:“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来?却是从哪里听来的。”王熙凤何等精明,知道宝玉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之人,说起这个,必然有缘故。
宝玉趁着三分酒意,便把金荣在私塾里胡作非为的事情说了一番,正说着,旁边贾珍之妻尤氏留了神,不免也听了几句,见宝玉说完了,她也说道:“怪道前日那金氏无端端来我这里,虽然说些平常话,脸上却带着不忿,又问我媳妇的事……被我三言两语说过去了,如今想想,她怕也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宝玉听了,顿时大恼,说道:“岂有此理,我不说,他反而不依不饶了,凤姐姐你说,哪里有这个道理?”王熙凤听了,心头有数,见宝玉有些恼怒,便急忙安抚,说道:“先别恼,这件事我不知便罢,既然现在知道了,这件事就交给我,必然叫你出一口气就是了。”宝玉这才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