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惜跟晴雯两个正在惊叹林如海的大手笔,她们两个虽然一个是大丫鬟一个是一等丫鬟,荣国府也算是大家族,主子又比别处不同,不过也没受过这么重的赏。
先前见两个戒指不同之时,晴雯心头还觉得有些奇怪,然而见自己那一枚做工精致好看,黄澄澄的金子放在跟前,一时竟也忘了问,便只顾拿着玩儿去了。
正在此刻,外面林黛玉带着紫鹃进来,进门便问道:“方才我听说袭人姐姐病了?”花惜赶紧出来,笑着说道:“哪里又让姑娘担心了?不过是一时受了凉,没什么大碍,姑娘莫挂在心上。”一边说一边赶紧给黛玉倒茶。
黛玉坐了,便看花惜,说道:“一路真是为难你了,本来在府内的病就刚好,这一路颠簸,也是不免了的……真个儿好了些了么?”花惜说道:“真好了,姑娘看我这不是好端端的么?”
黛玉看她笑意盈然,显然无事,这才点了点头,目光一转,却望见桌子上林如海送来的物件,黛玉便说道:“这是什么?”
花惜说道:“是姑老爷命人送来的,说是赏赐我跟晴雯的呢。”黛玉说道:“原来是父亲送来的,叫我看看。”
花惜跟晴雯就端了那盘子过来,黛玉一一看了,就说道:“这样还好些,我心里也正想着,让你们两个跟着宝玉来这一趟,也没什么相送的,父亲倒是比我想的周到。”说着微微一笑。花惜同晴雯对视一眼,便说道:“姑娘言重了,伺候二爷跟姑娘,是我们的分内之事,哪里就敢要姑老爷的赏赐呢?”黛玉说道:“父亲既然赏了,你们自管拿着就是了,自有他的道理,我也放心。”
花惜两个闻言,只好答应了,又谢黛玉。黛玉又说道:“宝玉出门去了?”花惜说道:“先前琏二爷叫着出去了。”黛玉说道:“他先前只在府里头,有舅母舅舅管束着,好不容易出来这一趟,可以放放风,我又怕他会闹事,因此先前特意叫了去又嘱咐了一顿。”
花惜说道:“二爷也不小了,定会有分寸的,姑娘放心罢了。”黛玉点头,说道:“你们在这里有什么要用的,只管吩咐她们去要,千万别委屈着,就跟在府里一样的。”
花惜忙道:“哪里就委屈了,姑老爷跟姑娘都是这么照料。”
晴雯便问道:“姑娘,姑老爷的病怎样了?”黛玉脸上便又微微露出笑意,说道:“我看到是有起色了,比开始见着的时候精神了许多。”
这边又说了一会话,黛玉才同紫鹃回去了。花惜跟晴雯又看了一会儿戒指,都啧啧赞叹,欢喜了片刻,终于把东西收了起来。
这功夫晴雯才得闲,问道:“你说,我们的戒指为何不同?”花惜心头一跳,说道:“我不知道,你说呢?”晴雯说道:“要说姑老爷知道你是大丫鬟,比我出色的,所以特准备了好些的戒指来给你,也是有的。”花惜说道:“别乱想。我瞧你那个也不错,金碧辉煌的。”
晴雯说道:“呸,别眼馋,那是我的……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这话还没有说完呢,我是说,姑老爷就算知道你比我出色,是大丫鬟,故而准备个更好的给你,也是有的。但为何竟这么巧,竟然这金戒指上有珍珠呢,难道姑老爷知道你原名叫珍珠的,所以才特意准备了这个?”
花惜说道:“这个,不会罢,姑老爷哪里会知道这些,我觉得,这不过是凑巧的。”晴雯说道:“若说是凑巧,可也太巧了些。”花惜说道:“无巧不成书嘛,也不是没有的。”晴雯说道:“你只管给我打马虎眼罢了。”花惜就嘻嘻地笑。
两个人得了赏赐,很是高兴,都是女孩儿,心里爱美的。便又拿那衣裳比了比,晴雯说道:“我喜欢着柳绿的,颜色明快,都说这扬州的刺绣天下闻名的,你摸摸料子,果真是格外不同,绵密的很。”花惜说道:“不错不错,果然是极好的,只不过,我这桃红的有些儿太鲜艳了,我怕是穿不出。”
晴雯说道:“我觉得这颜色很好,正合适你穿戴,你道为何?皆因为你是个素来贤惠的,就算穿了这样轻薄的颜色,都只会叫人夸,倘若是我穿了,就不好了。”
花惜问道:“怎么个不好法儿?”晴雯说道:“你倒跟我装糊涂,罢了。”说着,就把那衣裳叠起来,放到自己的箱子里去。花惜也把自己的叠好,也放了进去。
到了中午头,两个吃了饭。便在屋内拉着那两个林府的小丫鬟闲聊。晴雯一边绣着花,一边说道:“你们老爷好些了么?”轻红说道:“中午头喝了药,此刻歇下了。”晴雯说道:“你们老爷这病怕是拖了很久了。”晓翠说道:“我来得晚,却是半年前来的,我来之时,老爷就有些不好。”
花惜便问轻红,说道:“那你是来了多久了?”轻红说道:“回姐姐的话儿,我却是从小就跟着林家的。”花惜一听,就知道这个不是家生子,怕也是自小就卖了死契的,就说道:“那你可还记得你家太太?”轻红说道:“记得517Ζ,老爷跟太太向来很好,后来太太过世了,老爷就一直不甚高兴。”
正说着,外面有人慌里慌张地进来,竟是个小厮。晴雯看的眼熟,知道是跟随宝玉的其中一个人,就停手,呵斥说道:“跑什么?怎么这么没规矩,竟然跑到里头来了?”那小厮赶紧行了个礼,变了脸色,低头说道:“小人是一时情急,顾不得叫人传话,自己跑进来回两位姑娘,——小人是跟着宝二爷出去的,不料走到中途,不知为何,宝二爷竟走丢了。”
花惜同晴雯一听,都是大惊,晴雯本正在细看那一针方才绣的不对,没想到会有这等大事,一不留神便被针扎了手,赶紧地放进嘴里吸吮,一时痛心彻骨。
花惜闻言也急忙出来,问道:“你仔细,慢慢地说,二爷怎么走丢了?”
那小厮就说道:“起先我们只在瘦西湖那边转,琏二爷就要去茶肆歇脚,后来宝二爷见湖边卖的好根雕,就过去瞧,有一阵舞狮子的过来,舞的热闹,二爷便起身看舞狮子的,我们就一转身的功夫,二爷就不见了。”
花惜同晴雯两个听了,瞬间竟出了一身的汗。
三十四章红包
听闻宝玉不见,花惜同晴雯两人霎时出了一身冷汗。花惜急忙问道:“已经派人去找了不曾?”小厮说道:“琏二爷如今带人在外面找呢,方才也有人去告知林姑老爷了,想要姑老爷帮手。”
花惜点了点头,那边晴雯又问了若干。那小厮自去了。晴雯回身来,说道:“这可如何是好?二爷怎么竟不见了,倘若真找不回来,我们怕也是活不成了……”倘若真找不回来,等她们两个回了贾府,必有一番腥风血雨。
花惜说道:“且先别急,还不知怎样呢,先别想的太坏。”思索了片刻,说道:“也不知林姑娘知道此事了没,我们去看一看她如何?”晴雯说道:“干等着也不是办法,便去看一看也好。只不过林姑娘性子弱,倘若知道二爷走丢了,不知要怎么着急……怪道先前她巴巴地来一趟看看,又嘱咐过二爷,竟是白嘱咐了。”
两个边说着,就去找黛玉。进了门,见黛玉正也急急地要出门,一头走一边垂头,伸手拭泪。
两个迎了上去,黛玉说道:“袭人姐姐,晴雯,怎么来了?”花惜说道:“姑娘要去哪?”黛玉眼红红地,说道:“我方才听说宝玉走丢了,这会子去父亲那边看看,瞧他有没有什么法子。”
花惜说道:“我们跟着姑娘可好?”黛玉说道:“你们也要去?自然是好。”
四个就一边走一边说,黛玉说道:“我先前就心神不宁的,知道他出去,特意叫去说了会儿话,没想到仍旧出事了,早知道如此,我就叫他别出去就是了。”花惜急忙安慰,说道:“姑娘且先别慌,恐怕二爷是一时的迷了路,所谓吉人自有天相,仍旧会好端端的回来的。”
黛玉忍不住就又落泪,说道:“他那个性子,又从没出过门的,如今贸然走到外面去,落了单,不知多少人欺负呢,也不知会遇上什么。”
晴雯也暗暗担忧,但听黛玉这么说,便也从着花惜,说道:“姑娘且别急,二爷虽然不甚刚强,一来到底是个男子,二来二爷是个聪明人,必然是知道怎么应付的。”花惜也说道:“正是这样,姑娘先别伤心,给姑老爷看到了,又也要伤心的。”黛玉才稍稍收敛。
三个人说着,到了林如海的卧房,见两边丫鬟垂手,不声不响,丫鬟们黛玉来了,才行礼说道:“姑娘来了。”就掀起帘子,让黛玉进去。
黛玉领着三人到里面,见林如海坐在桌边上,正喝药呢,黛玉上前行礼,紫鹃花惜晴雯三个也行了礼,林如海看着黛玉,就说道:“怎么着眼睛这么红的?哪里又哭过了?”黛玉听了这话,泪更忍不住,扑簌簌落下,说道:“父亲,你可听说了?宝哥哥丢了!”
林如海说道:“别哭,快把泪擦一擦,我方才听说了,刚刚也派了人去找,你别担忧,我已经跟扬州通判点检那边打过招呼,他们也派了衙门中的人手四处搜查去了,扬州城虽大,但是这些人极为得力,要找到宝玉贤侄,不是难事。”
他身为人父,又身居高位,说话自有一番威严,黛玉本来六神无主,被林如海三言两语,说的停了泪,问道:“父亲所说,是真的么?”林如海点点头,说道:“为父自不会骗你的,你放宽心,宝玉贤侄定会好端端地回来的。不许再哭了。知道了么?”黛玉便答应,说道:“我听父亲的。”
林如海说完了黛玉,才又抬眼,花惜正在静听偷看,不妨林如海双眼一瞧,便扫了她一眼,花惜急忙低下头去。林如海问道:“听闻袭人病了?”黛玉转头,也看向花惜。
花惜没想到林如海的话题转的如此突兀,一怔之下,急忙说道:“回林姑老爷,不过是得了风寒,并没什么大碍,如今已经好了。”
林如海望着她面色,说道:“既然好了,那也罢了,如果有些不妥,便叫丫鬟来找大夫,都是现成的。”
花惜说道:“是。”
林如海又说道:“先前我听闻宝玉贤侄走丢了,还想叫人去告诉你们一声,如今你们来了却是正好,嗯……你们也别担心,我必会尽力将宝玉贤侄好端端寻回来的。”
花惜见他气度沉稳,丝毫气急败坏的焦急都无,暗暗称奇,却低头,说道:“我们都仰仗林姑老爷,本来心急非常,听了林姑老爷一番话,才算放了心的。”林如海嘴角微微一挑,稍纵即逝,说道:“嗯,你们只等着罢了,想必外头很快便会有消息的。”
花惜跟晴雯退出来,晴雯说道:“这林姑老爷好大气派,二爷走失这样天大的事情,被他淡淡地说了两句,我的心竟也宽了不少。”花惜说道:“他是个大官儿,自然有一股别人不能及的气度,不过,扬州是他的地头儿,既然他说能把二爷找回来,想必是有几分把握的,何况我们着急也没用,就只等着罢了。”
晴雯说道:“说起来我们那二爷也实在可恨,若是这回找回来,定要好好地看着,哪里也不许去了。瞧林姑娘伤心的样儿,又流了多少泪。”花惜说道:“我们的晴雯妹子又好打不平起来了,嗯,等二爷回来,就狠狠地说他一顿,必叫他悔恨。”
晴雯叹道:“如今只望着他没事,……唉。倘若此事被府里头的太太老太太们知道了,我们可活不出来了。”花惜见她忧愁,就说道:“别怕,要是好好地只走了一趟就回来了,人不伤的话,也没什么大事。”
花惜同晴雯两个,从晌午等到傍晚,望眼欲穿,黛玉在林如海房内坐了会儿后,就也到了她们这屋里,同花惜晴雯两个说话。花惜见她仍旧担忧,未免又安慰了些。
一直到了掌灯十分,外面有人嘈杂叫嚷,隐隐说道:“好了好了。”这屋里连同紫鹃四个人,急忙都到门边上去看,却见轻红一路小跑跑过回廊,到了门口上行礼,说道:“姑娘,花大姐姐,外面有了消息,说是找到宝二爷了。”
黛玉伸手按着胸口,大大地松了口气,说道:“阿弥陀佛,吓了我半死,——人如今在哪里?”轻红说道:“老爷已经派人去接了。”黛玉回头,伸手握住了花惜的手,说道:“你也听到了?”花惜点头,黛玉眼中发酸,说道:“我这心如今才放下……”
花惜便问轻红,说道:“打听了么?二爷是去了哪里,如今好坏?”轻红说道:“外面的只说找到了,好端端地,叫别担心呢。”
这一下,几个人也都放了心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果然外头又有响动,黛玉只呆着没走,茶都添了几次,无心喝,凉的都倒掉了。夜幕之中,外面有人说道:“嗳?你们都在?”声音清亮,不是宝玉,又是何人?
黛玉一听,先忍不住,起身转头就看,果然见有人自外面进来,眼神极亮,很是精神,正是宝玉从天而降,黛玉一看他,又喜又心酸,泪先涌了出来,赶紧起身急走了两步迎上去,宝玉见黛玉这般模样,才敛了笑容,赶紧上来,说道:“妹妹……”
黛玉望着宝玉,鼻子酸楚。没见他时候,恨不得立刻见到,如今见了,却偏偏扭了身过去,说道:“你还知道回来?你白日里出去的时候我叮嘱你什么了?你全不记得,竟跑到哪里去了?”
虽然是故作嗔怒,到底是关切的,身子扭到一边去,眸子却还垂着,就望宝玉身上瞧,看他好坏。
宝玉说道:“好妹妹,我怎不记得你的话,只不过当时人多,将我一冲,身不由己地就冲了开去。我好好地,你放心。”伸手便握住黛玉的肩膀,见黛玉眼红红,脸颊上依稀带泪光,便实心诚意的赔不是。
这边上他们两个在说,那边花惜跟晴雯便过来,围着宝玉,打量他好不好,见宝玉身上颇有些灰尘,平日里干净的脸,此刻也沾了些灰,不由地暗地里惊讶。
一会儿宝玉哄好了黛玉,两人便坐了,花惜才得空问道:“二爷这到底是去了哪里?”晴雯也说道:“怎么似钻到哪里一般,蹭了这一身的灰。”
宝玉笑道:“你们才想不到,我是去做什么了。”花惜问道:“二爷做什么去了?”黛玉也看向宝玉,宝玉自进门来,身上脸上虽然沾灰,有些狼狈,精神却是上好的,听花惜问,却叹了口气,说道:“我若不说,你们也猜不到我去了哪里。”
黛玉说道:“看你灰头土脸的,难道真的一不小心,就掉到坑里去了?”说着,就微微一笑,虽然心中紧张,但见宝玉没事,自也高兴的。
宝玉情知黛玉说笑,也一笑,说道:“我记得妹妹的话,先前就在那瘦西湖边,发现好根雕,精致的很,就想买一些,果然细细地选了几个,叫小厮们抱了,正起身看光景,却来了一队舞狮子的人,花团锦簇,十分热闹,那狮子又舞的好,活灵活现的,我从没见过……不知不觉,竟被那些人群冲散了,本要回去找哥哥的,怎奈那些人一路向前而去,我大叫也无人听到,这舞狮子吹喇叭的,竟不是随便乱走,便只带着我,到了一处人家,才停了。——妹妹别气,可不是我忘了妹妹的话,故意乱走。”
黛玉惊奇问道:“到底去了哪里?”
宝玉说道:“本来我也不知,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制书坊,今日是里面的一位大人生辰,这舞狮子的人是来讨彩头的。”宝玉说着,就从袖子里摸了一封红包出来,说道:“妹妹你看这是什么?”
黛玉一看,却是认得,说道:“这是谁给的利是?”宝玉笑了笑,说道:“原是这样的,因我看那狮子舞得好,又有人打鼓,吹唢呐,我看的眼红,就跟人商量,让我打一会儿小鼓,那人好说话,就叫我接了,我就打了两下,正巧那里的主人出来派发这东西,不免就送了我一个。”
黛玉花惜四人都听呆了,半晌,晴雯才说道:“二爷怎么这样好运气,出去一趟都能蹭个红包回来。”黛玉也抿着嘴笑,此刻是全放了心,说道:“果然是好运气,别人也没有你这样的。”花惜也笑着说道:“二爷身上带财的么?”
宝玉哈哈而笑,摸着手中的红包,说道:“这还没有完呢,我在那里玩了一会儿,那些舞狮子的人就走了,本来我也要回头去找哥哥的,然而见那制书坊怪有趣的,我便留了下来……”
黛玉问道:“你留下做什么了?”宝玉说道:“妹妹你不知,倘若你在那里,怕也是要留下来的。”黛玉便说道:“呸,你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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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章提点
黛玉便啐宝玉,说道:“呸,你胡说什么,我留在那里做什么?”此刻花惜便同晴雯去浸了一块毛巾,递给宝玉,宝玉便将脸擦了擦。果然见一层的灰,忍不住也笑了笑。才又说道:“妹妹误会我的意思了,今天我这一趟出外,大长见识,你可知道我们平素看的书是怎么制出来的么?”黛玉说道:“我不知,如此说来,你倒是知道了?”
原来这扬州的雕版印刷技术,历史悠久,天下驰名。宝玉今日便是去了其中一间印刷工坊,自然是大开眼界的。宝玉想了一会,说道:“我先前哪里知道这些。今日,却是因为误打误撞到了那里,舞狮子的走了后,制书坊的主人见我留下,他也不知为何,对我十分礼遇,就请我入内,我对他们那些器具十分好奇,他便领着我看了一番。”
黛玉就问说道:“你看了什么,就这么乐不思蜀了。”宝玉说道:“有好些雕工精细的雕版,妹妹不知罢,就是把木板上面刻了字,而后才能印出来成书的,那主人很是好客,见我有心求教,就引我是个知己,把他那铺子里珍藏的一部书拿出来给我看,我细细看了,果然雕的甚是好,那字是大有风范的,我便同他说了,改日要去取来,等回家之后,便给父亲,想必他定然是十分喜爱的。”
黛玉听宝玉说罢,就说道:“你真是出息了,还记得给舅舅买这种东西,这可算是‘投其所好’了。舅舅必然高兴。”宝玉说道:“我自然是记得的,另外,除了父亲,我还记得一个人,还准备了一样东西给她呢。”
黛玉微微看向宝玉,说道:“是谁?”宝玉笑而不语,黛玉说道:“你卖什么关子,快说!”
花惜此刻便拉着晴雯紫鹃两个出门,见里头宝玉窃窃私语,也不知说些什么,晴雯就说道:“我们这位爷可真是不叫人省心,无端端跑了半天,害得我们个个泪眼汪汪,揪心不已,他倒是跟没事人一样,有说有笑的。”花惜说道:“总算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已经是谢天谢地。——对了,先前你不是说要好好地训一顿的?”晴雯就说道:“你是大丫鬟,应该你先训才是。”花惜笑道:“说嘴的是你,却来叫我出头,你想的美。”
紫鹃见她两个玩闹,便说道:“我看你们两个,推来让去的,实则谁也不愿意训宝二爷,不过我看宝二爷如今倒是比先前好些,就算是出去了这趟,虽说是小小风险,但竟能记得给老爷买东西,回去后老爷定然高兴,他记得讨好老爷,岂不是又一样出息?”
三个丫鬟唧唧喳喳在说,廊间却又来了一个人,细看正是贾琏,三人急忙行礼,贾琏说道:“宝玉回来了?”花惜答应,说道:“正在里头呢。”贾琏说道:“如此就好了,我方才自姑老爷那边过来。进去看看。”就冲着三个点头,迈步进去。
里头宝玉正跟黛玉说:“赶明儿就拿回来,你定然是喜欢的。只不过在这里买这些给你,却是像在班门弄斧了,你别笑话我。”黛玉说道:“你如此有心,我怎地会笑话呢?”又问,“是单给我的,还是人人都有的?”宝玉笑着说道:“你一本,父亲一本,——除此之外,还有些根雕笔筒檀香扇啊之类的小玩意儿,随便她们挑。”黛玉便明白他的意思,掩嘴而笑。
在此时,贾琏便进来,说道:“说什么这么高兴的?”两个就站起来,齐齐见过。贾琏不免说道:“方才一时匆忙,没来得及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且细细同我说说。”
黛玉也看着他,宝玉就又说道:“我因被舞狮子的带着去了那间制书坊,承蒙那间主人好客,就留了我坐,坐了半晌,听外面有人叫嚷找人,这主人派人出去看了,却是官兵在寻‘宝玉’,这主人情知是我,就回来,将我毕恭毕敬送了出来。”
贾琏笑道:“宝兄弟你倒是个福星,这样也成……不过,也幸亏是姑老爷派了人马四处寻找,不然的话,至今还找不到你呢。”宝玉说道:“哥哥放心,我自会回来的,只是有些惊动姑父了。”说着,就看向黛玉,说道:“妹妹,我同你一起去见姑父,向他请罪,姑父若是怪罪我,你便帮我说些好话,可使得?”
黛玉就看向别处,说道:“我才不帮你说话,无端端地不见了这么久,恨不得父亲骂你一顿才是。”虽然说着,倒是起了身,宝玉便说道:“哥哥要一同去么?”贾琏说道:“我方才才过来,先不去了,找了你一整天,现就在你这屋里吃口茶罢了。”
宝玉点头,就说道:“袭人姐姐,晴雯,给哥哥倒杯茶。”便同黛玉两个出门。这边上晴雯就去取茶来泡。
花惜因觉得这贾琏同自己有些不妥当,就有心避嫌,见宝玉黛玉出了门,她就悄没声西地想望里面去。
却不料贾琏坐在桌边,眼睛一瞟,见到花惜,就说道:“袭人去哪?”花惜见他眼尖,就咳嗽一声,说道:“受了点风寒,不敢就伺候二爷了。”贾琏笑哈哈说道:“我哪里有那么娇气,难道你站在这屋子里头,我就会被染到了?……你只管呆着便是了。”
花惜只好靠着墙边站着,贾琏便有一眼没一眼的只管打量她,花惜心头毛毛地,虽然低着头,却似仍能感觉贾琏的目光不停在身上扫来扫去,探照灯相似,让花惜心里头囧而又囧,只不能说些什么。
幸亏不一会儿的功夫,晴雯就出来了,端了茶送到贾琏跟前,贾琏喝了口,说道:“今儿这事你们也吓得够呛罢?”晴雯说道:“可不是么?我们二爷真真是吓死了人。”贾琏就笑,说道:“是我的不是,我该好好地看着他才是的,以后该多多留心。”晴雯看了花惜一眼,见她不语,便笑着说道:“让二爷费心了。”
贾琏喝了两口茶,忽然说道:“这是什么茶?”晴雯说道:“是普洱茶。”贾琏笑道:“原来是这个,我倒是味儿这么浓,不似先前……嗯,我今儿忙了整天,没吃什么东西,喝了这个,越发的饿了……”一边说着,眼眸低垂,就扫了花惜一眼。
晴雯说道:“二爷要吃东西?不如赶紧叫人去做了来。”贾琏说道:“你们两个想必也没吃,我去吩咐人做点儿,别饿坏了。”说着,便起身,说道:“好了,先去了。”
花惜跟晴雯就来相送,贾琏点点头,转身自去了。
贾琏走后,晴雯说道:“怎么琏二爷在,你也不跟他说话?”花惜说道:“啊,先前你泡茶时候,……我有说过些,只不过因鼻子有些不舒服,所以才少了几句,幸亏你在。”晴雯说道:“等会吃了饭,把药吃了,明儿还不好的话,就叫大夫。”花惜是随口应付的,见状就说道:“这么小病,过了今晚上怕也就好了。”晴雯说道:“嗯,最好是这样,不然的话,林姑老爷好不容易有了起色,你却又病了,这却怎么说。”
两人吃了饭后,安定了,那边宝玉才回来,说是已经在林如海那边吃过了,花惜跟晴雯便伺候他换衣裳,花惜问道:“先前二爷进门时候,那衣裳上的灰哪里来的。”宝玉说道:“因我见师傅们刻得好,自己就想试试看,没想到实在不成,蹭了灰是小事,白瞎了一块板……那主人却是好人,只说我没伤了手,就已经是万幸。”
花惜听了,就又赶紧叮嘱他,说道:“二爷不能做那等事,别乱下手,万一伤了自己,可怎么办?林姑娘也是要哭的。”
宝玉就点头,道:“我记得了。”
晴雯就笑,说道:“难为也有二爷做不到的。”宝玉说道:“说哪里话,这天底下我做不到的事情多着呢,不会行船,不会捕鱼,不会刻字,不会印刷……连舞狮子也不会。——真真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百无一用!今儿握了那封红包,我的心里沉甸甸的,只觉得如偷来的相似。”
晴雯问道:“为何呢?有红包,岂不是好事?”宝玉说道:“虽则是好事,但你未曾亲身经历,我在那些舞狮子耍杂技的人中间,见他们个个尽心竭力,使出浑身精神,我近近看着,瞧他们汗流浃背的,这红包自是他们应得的,而我只是混在当中,轻轻松松,什么也没做,就……唉……”
花惜说道:“二爷不是还敲了两下鼓么?也算了……”宝玉说道:“那算什么,不过是一时好玩儿的罢了,人家是出力气,我是混玩……想来颇为惭愧。”花惜说道:“二爷虽则没有如他们一般出力,不过,这红包也是应得的。”宝玉问道:“此话何意?”
花惜说道:“二爷生的这样好,穿着打扮又好看,就站在他们中间,他们也觉得风光的,别人看了,也自觉得这舞狮子也舞出了新意,还有这么一个好看的哥儿在其中扮演,是以这红包自是要给的。”
宝玉听了,哈哈大笑,说道:“难不成我这一幅臭皮囊,还有这等用处?”花惜说道:“用处自是极大的,二爷望那里一站,便赏心悦目的,见了的人,自是高兴……你说这红包该不该给?”
晴雯也跟着拍掌而笑,说道:“该给,该给,果然该给,叫你这么一说,我反而觉得,这给的还算是少了的呢!”
一时说的高兴,到了夜间,花惜同晴雯就伺候着宝玉睡了,一夜好睡。次日醒来,花惜只觉得身子轻快,正慢慢起身,晴雯来到,说道:“今日怎地这般早,竟不用我叫了。”花惜说道:“我这身子轻快了许多,想必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晴雯伸手摸摸她的额头,说道:“果然是好了,不烧了。”两个欢欢喜喜的打扮了起身。
晴雯便问道:“你说,林老爷赐给我们的那戒指,要不要戴?另,要不要同二爷说呢?”花惜说道:“这个,却是要同二爷说说的,先别戴……咱们府内,我也只看过鸳鸯姐姐跟平儿戴了的,她们两个,格外不同,是以我们别去招人的眼。”晴雯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也是这么想的。”花惜想了想,就说道:“对了,你自把这戒子好好地放起来,别给你家里的……”
晴雯看了花惜一会,才说道:“好,谁也不给,我自己留着。”花惜也才一笑,说道:“正是如此,我也留着。”你道花惜为何这么说?原来她依稀记得,晴雯的哥嫂不是个好的,尤其是她嫂嫂,尖酸刻薄,且又生性淫-荡,实在坏的很。
晴雯在这府内一月也有一两银子得,多半都是给了她哥嫂了,倘若他哥嫂是明白人,也就罢了,怎奈他哥嫂如白眼狼一般,最是刻薄悭吝的性子,给多少,他们也只当是应该的,备不住还嫌少了……
倘若这金戒指给了他们,他们只以为晴雯每日都有这好东西得,日后没有给的,他们还不记恨晴雯么?还真不如扔到水里,也能听个响儿。
且因相处了许久,花惜知道晴雯虽然嘴皮子厉害,但心却软,晴雯她又没有别的倚靠,将来自然是要同哥嫂一块儿的,可是那种人,怎么好相处?因此此番,花惜怕晴雯实心,就提醒她。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二章哈,抚摸大家~~~╭(╯3╰)╮
三十六章回府
此后,花惜果然抽空就把林如海赏赐之事,同宝玉说了。宝玉听后反而说道:“让你们两个一路陪我,我还想买些东西送呢,姑父倒是有心。”花惜便说道:“二爷也没带多少银两,别总是乱花销,小心回去交代不了。”宝玉说道:“哥哥有银子,怕什么,我只跟他要就是了。”花惜就笑,说道:“我的爷,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宝玉说道:“这是何意?”花惜说道:“我只怕琏二爷虽然面儿上不说什么,暗地里还是有些……咳,总是二爷别去买东西给咱们,横竖姑老爷的这笔赏赐以后够丰厚的了。”
晴雯在边儿上听了,也说道:“正是,别花费,我跟着出来,家里头还有人眼红着呢,倘若再得了二爷的东西,那些人不生撕了我们么?”宝玉说道:“瞧瞧你,说的多可怕似的。”虽然如此,到底是听了花惜同晴雯的话,没有再花费什么。
这一日,宝玉就拉着贾琏仍旧出去,回到那制书坊,到底是买了两套珍藏版的书籍回来,一套精刻本的《论语》带回去给贾政,一套《全唐诗》却是给黛玉。
如此,在扬州又过了四五日,林如海的身子逐渐康健,竟能出外行走,脸色也渐渐有了血色,不复先前那么憔悴伛偻之态。
贾琏见林如海已经无大碍,就打算着要启程回京。同林如海说了,林如海又多挽留了两日,一直到了七日上,林如海的情形越发好,并不见什么反复,黛玉跟宝玉都放心,贾琏才张罗开始回京之事。
选了吉日要启程,启程之前的晚间,黛玉便来拜别父亲,林如海将黛玉扶了,父女两面面相对。林如海便说道:“我虽然不舍的叫你去京,但老太太待你甚好,我也知,倘若留你在家,没个人照顾,也是孤苦的,因此不如仍放你去。”
黛玉拭泪,说道:“父亲,你若是叫我留下,我便不去就是了。”林如海说道:“我平日里政事忙碌,便对你疏于管教,对你也是不好的。”黛玉说道:“只要守着父亲,一切便好,父亲别说那许多。”林如海说道:“我明白你是个孝顺孩子。”
两父女相对,默默落了泪,林如海才又说道:“我瞧着宝玉贤侄,人还不错,幸喜他对你还好。只不过,荣国府到底是人多嘴杂,你在其中,要留心些,别叫人欺负了你,别受委屈才是。”
黛玉听他说的坦白,微微一惊,继而点头,说道:“父亲,我知道了。”林如海望着黛玉,说道:“你不必应付,倘若真个那里有个不如意的地方,你也不必管其他的,你去之后……我会时常派人上京去探望你,倘若你不喜欢住在那里了,就跟去的人说,我自会将你带回来。”
黛玉心头微动,望着林如海,说道:“父亲……”林如海略觉感叹,说道:“你母亲去了,我便只你一个孩儿,你的身子又弱,如今离开,父亲不在身边,你——切记,要好好地保重自己,知道么?”黛玉一时忍不住,起身,呜咽倒在林如海怀中,低低抽搐着哭,林如海轻拍她肩膀,说道:“快别哭了。记得父亲所说的话。”
黛玉别了林如海,紫鹃扶着她,回去歇息。林如海便踱步到了书房,想了想,就叫了个丫鬟来,交代了几句。那丫鬟便去了。片刻之后,那丫鬟回来,说道:“老爷,花大姐姐到了。”里面答应一声,花惜迈步进内。
这一番,书房内却烧了个暖炉,热烘烘的,比先前的寒冷彻骨不同,花惜上前行礼,说道:“不知姑老爷叫奴婢来,却是何事?”
林如海说道:“你们先退下。”那丫鬟便退了出去。林如海望着面前花惜,说道:“可扰了你歇息?”
花惜低头说道:“回姑老爷,不曾,还没有睡呢。”
林如海点头,说道:“明儿你们便要启程回京了。”
花惜仍旧低着头,说道:“正是。不知姑老爷有何吩咐?”
林如海微微一笑,说道:“你不必拘束,我也不是你们家的主子,你只抬头同我说话便是了。”花惜听了,才慢慢地抬头。
林如海看着她清澈双眼,说道:“前些日子之事,还是多亏了你。”
花惜便装痴,说道:“这个……奴婢不太明白。”
林如海望着她的样儿,又是一笑,说道:“不明白也无妨,只是,我心里明白便是了。”
花惜说道:“嗯……多谢姑老爷。”
林如海说道:“谢个什么?”花惜愕然,咳咳两声,赶紧转了个弯儿,说道:“谢姑老爷的赏赐。”林如海问道:“可知我为何赏赐你?”花惜听他只说一个“你”,心头一跳,急忙说道:“无非是因我跟晴雯两个伺候宝二爷跟林姑娘来此……”
林如海说道:“嗯……既然如此,所赐之物,你还喜欢么?”花惜说道:“我同晴雯都十分喜欢,且又惶恐,姑老爷太厚赐了。实在不敢当。”
林如海说道:“你说厚赐,我却觉得实在是单薄了些。”
花惜便看林如海。林如海嘴角一挑,淡淡说道:“我的一条命,也不值这么点儿罢?”
这一句话说的甚重,花惜的心怦怦乱跳起来,不知要怎么说。
林如海却并不说明白,只望着她,只说道:“明儿你们便启程回京了,今晚叫你来,我是有个不情之请。”
花惜硬着头皮,问道:“不知姑老爷想说什么?”林如海说道:“黛玉回京,要袭人你多多照料了。”花惜又咳咳两声,说道:“这是当然的,伺候姑娘,是奴婢分内之事。”
林如海眼睛望着她,一眨不眨,说道:“你当明白我的意思……”花惜愁眉苦脸,说道:“姑老爷,我有些不太明白……”林如海说道:“你明白的。”花惜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望向林如海,说道:“姑老爷,这个我真不明白……”林如海说:“我知你明白……黛玉就拜托你了。”
花惜心头暗暗叫苦,这人跟打哑谜、打太极一样,叫她怎么说?她倒是明白的,却不想挑那重担子,是以在拼命装不明白,他也是明白的,偏偏要叫她说明白,把那担子硬塞给她。
林如海看着花惜哭丧着脸,忍着笑,说道:“我没有别的事了。”花惜见他不由分说地就把黛玉塞给自己,且又如此自说自话的将一切决断,心头不知是什么感觉,感觉就像是被人挖了个坑,然后自己就跳了进去,然后那人便把坑填了,于是,她便被埋得死死的。
林如海见花惜站着不动,便说道:“你是个聪明之人,去罢,早些歇息。”声音竟有一丝柔和,不再像是先前那样柔韧的强硬。
花惜眼皮嗖嗖跳了两下,微微抬眼看灯光里的林如海,见他笑意微微,略带温润,眼神却有些古怪……花惜心头不由刷刷刷出现三道黑线,心想:“额滴个神,您这是在拉人下水呢,还是在用美大叔计呢?”无奈之下,只好行礼,说道:“奴婢告退了。”
次日,林如海便亲送女出了门,在门口上,又殷殷嘱咐了一顿,紫鹃同黛玉上了车,那边宝玉同花惜晴雯也上了车,花惜爬上了车子,有气无力靠在车窗上,说道:“唉,又要去活受罪了。”晴雯笑道:“好歹你晕了一次,也该有些经历,这回应该好些的。”花惜说道:“但愿如此。”靠在车壁上,想了想,心头一动,便将车帘子掀开,向外偷偷看了一眼。
却见在御史府的门口上,林如海一身月白色锦缎长袍,正负手站着,向这边看,那一双细长有神的眼睛看过来,正巧同花惜的目光对上个正着。
花惜见他嘴角微动,不知为何,心慌的很,赶紧将帘子放下,只觉得心跳,头也疼,便愁眉苦脸冲晴雯诉苦,说道:“你说如何是好,这还没有上船,我先头晕起来了。”晴雯少不得又大大地笑话了她一顿。
果然如晴雯所说,因有了一次的经验,这二次,花惜的晕船反应便好了很多。花惜心中分析:大概自己这不是晕船,她前世只是轻微的晕,大概大部分却是因为溺死水中,所以才留下恐惧后遗症罢了。
船行了几日,终于上了岸,车马劳顿,又走了几天,才到了京城,马车停在荣国府的外头,花惜下了车,抬头看了看,忽地叹了口气,心想:“这荣国府看似花团锦簇的,众人都无忧无虑,十分自在快活,但不过是醉生梦死罢了,就算如‘袭人’,一个看起来风光的大丫鬟,每日银两领着,锦衣玉食养着,但又如何,丫鬟到底是丫鬟,何况,如此身不由己的,将来若是一个行差踏错,被主人罚了,指不定怎么吃苦呢……”而且她也知道,袭人后来的结局,就是因为巴不住宝玉了,才被王夫人指出去,被家里配了蒋玉菡的……她这一生,全没个自主,都是身不由己,随波逐流。且在众丫鬟中,袭人这还算是好的,想那金钏儿,投井自尽了,而鸳鸯,最后还是自缢的呢,又有几个是好下场的?真叫人……可惜可叹。
花惜想着,十分皱眉,故而望着这荣国府峥嵘门头,仿佛看着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猛兽,只觉得心头气闷,闷的同时,又反而迸发出一股“豪情”来,心想:“人不能轻易认命的,我才不会走袭人的老路呢,何况,我现在也没有跟宝玉上过床,哼哼,姐姐要寻找自己生命中的春天才是,只不过……春天在哪里呢?”
且不说花惜在这里胡思乱想,那边晴雯下车,后面车上,紫鹃也扶着黛玉下车来,花惜一眼看到黛玉,就想到林如海,不由地又浮想联翩,想道:“那美大叔究竟是什么意思?按理说我也没怎么露骨的对他表示什么,他也太‘敏感’了点儿……而又凭此,叫我照顾黛玉……啊,我是要出府的人啊,大叔你可不可以找别人?”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但那边宝玉进门,晴雯回头叫道:“在发什么呆呢,还不快些跟上?”花惜急忙跟了上去,无奈地想:“在脱身之前,也只能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了。暂且先忍一忍,见机行事罢了。”想到这里,看黛玉微微蹙眉,她就问道:“林姑娘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么?”
作者有话要说:春天在哪里啊春天在哪里?春天在那XXX的眼睛里……
哈哈……帮花大姑娘找ing……么么大家,三更哈~~╭(╯3╰)╮
三十七章喜事
宝玉这番回府,自然又有好一阵的闹腾,宝玉先进去见过贾母,行了礼,贾母一叠声把人叫起来,抱了宝玉,“心肝肉儿”地叫个不停,又落了几滴泪,说道:“快让我看看,瘦了不曾?”宝玉就笑,说道:“不过去了几天,也没什么大事,每天都不少吃东西,哪里就会瘦呢?”贾母到底仔仔细细看了一阵子,说道:“果然还好……”看宝玉样子没大变,但气度上却似有些不同,贾母便连连点头。
王太太也在一边打量着,不停垂泪,却又见宝玉好生回来了,便觉欣慰,目不转睛地看着,唇边带笑。
宝玉在这里翻闹了一阵,便将自己买给贾母的东西拿出来,却是一匹上好的刺绣缎子,宝玉便说道:“扬州的刺绣,天下闻名的,当时我在绣庄里逛,见了两匹布,便觉得极好,心想老祖宗定然是喜欢的,回头跟林妹妹一商量,便同妹妹凑了银子,买了这个,老祖宗看看,织的好不好,可喜欢?老太太若是喜欢,日后做件儿衣裳穿也好。”
贾母喜出望外,忙说道:“快给我看看。”鸳鸯便拿了镜子给她戴,贾母戴了眼镜,细细看了看,用手又摸了几回,赞着说道:“果然是好,这颜色,这花纹,都是极好的。”说着,就除掉眼镜,望着周围,道:“我说我这两个玉儿是最贴心的,出去这一趟,竟然还记得跟我买东西。”
大家自然是顺着贾母的意思奉承的。
宝玉就也环顾周围,说道:“我买了这布,兜里就空空的了,只好跟哥哥要,哥哥一路上说我呢……凤姐姐,倘若哥哥跟你说我,你可要替我说些好话的。”
贾母说道:“谁敢说什么,把链儿叫过来,我亲自训他!”王熙凤就笑着说道:“不用老太太,我等会就回去训他!怎么宝兄弟买东西给家里人,他也这么抠门的,早他走的时候,我还嘱咐过呢,要多带点银子,宝兄弟是一次出门,指不定要买什么……”
贾母笑道:“还是你这猴儿想的周到,这话我爱听的很,你回去问问链儿,宝玉用了多少银子,回头叫他来跟我要就是了,别总亏着你们。”
王熙凤说道:“老太太说这些,我的脸往哪搁呢,难道那礼物我没有份儿的,宝兄弟,快拿出来看看!”
众人也大笑,宝玉便又把给王夫人、王熙凤、薛姨妈等几个的礼物取了出来,却不是别的,只是几把手工精绣的团扇,宝玉就说道:“可别嫌不喜欢,多半是个心意。”
众人欢喜,王熙凤拿着扇子,啧啧说道:“真个宝兄弟走了这一趟,就跟先前不同了,连我也有扇子得,方才给老太太一说,我这脸上正觉得火辣辣的呢,正好给这扇子扇扇风。”贾母笑的弯腰,说道:“瞧瞧她这张嘴!”众人又也大笑。
薛姨妈说道:“别说是你,我也觉得脸上发光,宝玉真个懂事了,怪道老太太疼他。”几个人一直夸,王夫人都没想到宝玉会带礼物回来,本来见他回来,心头早欢喜的什么似的,又见了这些礼物,简直心花怒放,听众人都夸宝玉,她便笑着点头。心头自是乐不可支的。
贾母便笑,说道:“你这孩子竟能想到给大家伙儿买礼物,谁还敢挑剔?都欢喜着呢……”宝玉说道:“我原先只看中了给老祖宗的这匹布,并没想到其他,这些团扇,还是林妹妹提醒我买的呢。”
贾母就说道:“还是你妹妹细心,我以为你怎地竟如此多礼了呢。”就把林黛玉抱了,搂在怀里,问道:“先前送信回来的,我也知道了,说你父亲好起来了?”黛玉说道:“正是,请了几个名医大夫,现在已经好多了。”
贾母说道:“如此我才放心了,你这孩子也放心了罢?”黛玉点头,说道:“也让老太太担心了。”
宝玉在这屋里厮混了一阵,才说道:“老祖宗,我得去见见父亲。”贾母说道:“说的也是,你刚回来,赶紧去,记得好生说话,别惹你父亲不高兴了。”
宝玉说道:“老祖宗放心!”也不像是先前那样,听闻贾政传唤就失魂落魄,反而兴高采烈地去了。剩下贾母同王夫人等面面相觑,末了,贾母叹道:“果然这一趟让他出去是对的。”王夫人也心头欣慰不已,含笑说道:“还是老祖宗有先见之明。”
话说宝玉出门之后,就叫了小厮,带着那一套精刻版的《论语》,来到了前面,就去见贾政,贾政却还在书房,宝玉就捧了书,让小厮等着,自己入内。
贾政也早听闻宝玉回来了,见他进来,也不言语。宝玉规规矩矩行了礼,说道:“父亲,我回来了。”贾政说道:“嗯……这趟出去,没有闹事么?”宝玉说道:“并没闹事,好端端地。”贾政点头,说道:“你别糊弄我,迟早我还要问跟着的人呢。”宝玉说道:“是。”
贾政见他神采飞扬,并不似先前垂头丧气,心头暗暗称奇,却仍板着脸,就说道:“那信你给了你林姑父了?”宝玉说道:“给了,林姑父也回了信。”说着,就上前一步,将信跟那《论语》一并,恭恭敬敬放在桌上。
贾政伸手将信拿了,目光一扫,看到那套精刻的论语,微微惊喜,问道:“这是……”宝玉说道:“这是儿子在去制书坊的时候看到的,料想父亲定然是喜欢的,因此才大胆买了下来,带回来给父亲看,这是那坊主向来珍藏的,全扬州也只这一套。”
贾政心头大喜,却仍板着脸问道:“是你自己要买的?”宝玉说道:“正是。”贾政说道:“放你出去,你便只花钱,定然是费了不少银子罢?”宝玉说道:“父亲喜欢便好,何况这是圣贤书,自有珍藏起来的价值,银子不算什么。”
这话却是说的贾政心头又惊又喜,面上忍不住也微微露出笑意,却稍纵即逝,生怕宝玉看到了心里又觉得意,就只说道:“哼,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怎么知道银子的不易?”
宝玉听了,便略叹口气。贾政说道:“你叹什么!”宝玉急忙说道:“父亲明鉴,我只是听了父亲的话,一时就想起在路上的所见所闻,父亲放心,我自然是知道父亲这话的意思,不敢轻慢。”
贾政问道:“你见了什么?就这么说嘴了?”宝玉说道:“无非是见了些民生多艰……故而方才听了父亲言语,才略感叹。”
贾政听了“民生多艰”这四个字,很是震动,上上下下看了宝玉一会,略点了点头,说道:“倘若你明白……那也算是贾家的造化了……”
又问了些林如海的情形,宝玉一一说了,贾政才将他挥退,自己拆信而看。
宝玉出到外头,便匆匆地回到自己屋内,见花惜同晴雯两个,被些丫头们围住,正在问长问短的。见宝玉来了,便都簇拥着宝玉说话。说了好一会儿,秋纹说道:“让二爷歇会儿再说。”众丫头才散了。
屋内只剩秋纹麝月几个,花惜便从包袱里,拿出些小扇坠儿,分给几人,说道:“好歹是出去一趟,虽然我同晴雯只呆在府内不曾出外,但也托着二爷买了点东西,虽然不值什么钱,只一片心意。”秋纹麝月,碧痕绮霞急忙得了,见那扇坠儿精致可爱,纷纷又谢花惜跟晴雯。
花惜就问宝玉,说道:“你去见了老爷,老爷怎么说?”宝玉说道:“没怎么为难我。挺好的,可见那书买的好,真是‘投其所好’了。”花惜便笑。
片刻之后,花惜忽地说道:“对了,方才一阵忙乱,老太太可跟你说了,那宁国府的事情?”
宝玉问道:“何事?”
花惜说道:“定然是忙着没说了……”宝玉问道:“那府里怎么了?”晴雯说道:“二爷真是忙昏头了,还在做梦呢,那府里的蓉大奶奶没了。”
宝玉听了“啊”地叫了一声,十分震惊,一时直了眼睛,花惜生怕刺激他太甚,犯了呆气,就急忙说道:“二爷,二爷……”秋纹赶紧来替他顺气。
这边宝玉呆呆地坐回床上,说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儿?”秋纹说道:“是二爷跟林姑娘刚离开两日。”
宝玉说道:“怎么……没人报信儿的?”秋纹说道:“因二爷等刚走……且也不知道林姑老爷那边情形如何,因此就没派人去了。”
宝玉摇头叹息,过了片刻,说道:“我得过去看一看。”花惜说道:“不用这么着急,先歇息好了再去也不迟的。”宝玉想了想,只得如此。
宝玉歇过了,便起身,出外带了小厮去宁国府探望,不料却又得了个意外的消息,说是那蓉大奶奶秦可卿的弟弟秦钟,却也在日前不久去世了。宝玉闻言只觉如天降霹雳,赶紧地又飞马去那秦邦业府上,可惜秦钟早就入土为安,最后一面也是见不到了,宝玉大哭一场,又叫人准备了香花宝烛,纸钱之类,秦府的人带了,好歹去了秦钟的坟上,哭了一阵才罢休。
宝玉红着眼睛回到府里,刚进门,却见里头的人忙的四处乱跑,宝玉不知何故,回到屋里,花惜看他眼睛红红地,不免问了,宝玉听她一问,便哭着,把秦可卿秦钟两姐弟先后而逝的事儿说了,花惜赶紧安抚他。却又说道:“二爷别哭了,现在府里头有一件大喜的事儿,一会儿备不住老太太也会叫人来找二爷过去。”
宝玉擦了泪,问道:“什么喜事?”花惜说道:“是咱们的大姑娘,在宫里头被封了妃了呢。”宝玉听了,说道:“是大姐姐?”花惜说道:“正是……如今,满府里的人都在说二爷是喜神,一回到府里,这喜讯儿就跟着来了。”
宝玉听了这个,心头又是难过,又是欢喜,难过是因为秦可卿跟秦钟,只因他出外一趟,竟连两个的最后一面儿都没见到,再回来,已经沧海桑田。欢喜,却是因为贾元春之事。宝玉又想到:原来是元春姐姐封妃,怪道家里那么热闹。
当下,花惜急忙叫人打了水,伺候宝玉洗了脸,让他的眼睛看起来不是那么太打眼,又换了喜色点儿的衣裳,果然,这边刚打理完了,那边就有人来请,说道:“老太太叫二爷过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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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章烈性
花惜正把宝玉收拾好了,外头便有人来说贾母叫他,花惜赶紧地又嘱咐了两句,说道:“你去见老太太,倘若她不说,万别露出不高兴的样儿来,也别提蓉大奶奶跟秦相公之事,免得老太太不高兴。”宝玉只点头。花惜便送了他出去,回头时候心里一想:怎么感觉这像是在照顾儿子……心底不由地囧囧地。
花惜知道,元春被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之事,便是贾府开始营造大观园的起因,只是不知,这究竟是福是祸。
果然,宝玉在外头兴冲冲回来之后,便说了此事,又说最近家里要开始动工兴建“省亲别墅”,等元妃回来省亲,定然是十分热闹的。
那边黛玉便打发了丫鬟,将带回来的小礼物分别给宝钗,迎春,探春,惜春等诸位姊妹送去,大家人人有份,皆是打发的十分高兴。
如此过了月余,宝玉每日便只去学堂里,只因花惜看的紧,倒也安稳无事。一日宝玉回来,说道:“好险好险。”花惜便问道:“怎样,发生何事?”宝玉说道:“方才我回来,不合竟遇上了父亲,因省亲别墅建成,父亲就带着老师们去观看,硬是把我揪着也跟去了。”
绮霞便说道:“然后怎地了?”宝玉说道:“看看那新建成的省亲别墅,倒是不错,只不过父亲却意不在此,每到一个地方,便会借故考我一番,我少不得要打起精神来应付,真是累坏了。”
此刻麝月也凑过来,说道:“那二爷可答的好么?”
此刻晴雯便捧了茶来,宝玉喝了口茶,面色稍微缓和,微微一笑,说道:“幸好我还算都答上了,看父亲的样子,不算太满意,可也未曾差到哪里去。”
花惜等便忙着替宝玉高兴,花惜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说道:“虽然是好事,可二爷这样子,却是哪里遭了抢了不曾?”宝玉怔了怔,低头看看自己,便说道:“袭人姐姐,咳……”
花惜望着他的样子,说道:“我记得原先离开,这腰间还配着玉的,怎地不见了?”宝玉又咳嗽一声,说道:“因我得了夸奖,那些跟着我的人也高兴,就一拥而上,将我的东西抢了去了。”
宝玉一脸无奈之色,花惜却皱了皱眉,旁边晴雯见了,便说道:“这些人也太过分了,要赏赐的话,哪里要不得的?做什么惯得如土匪一样了?竟抢主子的东西,这还了得么?”绮霞也跟着说道:“这话说的对,二爷的东西也是他们能拿去的?二爷怎么就这样算了?”
宝玉本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按照他的个性,那些个东西他也不放在心上,因此是个息事宁人的意思,便说道:“罢了罢了,只这一次……”
晴雯便恼的杏眼圆睁。绮霞说道:“二爷性子好,那些白眼狼更放肆了,这到哪里是个头,二爷的东西倘若左丢右丢,最后老太太问起来,去了哪里,我们怎么说?”
宝玉说道:“也不算什么好东西,大不了以后我少用就是了,他们也再拿不去什么。”一边说着,一边就看花惜,却见她也皱着眉,宝玉暗暗纳罕,就问道:“袭人姐姐想什么?”
花惜说道:“我笑他们,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我们二爷这边尚自笃定,她们却都急得什么似的,仿佛丢得是自己的东西一般,——只不过,二爷也该知道,我们都是为了二爷好,如今幸亏被拿去的都是些小物件,倘若是什么贵重的,亦或者是不能给人拿去的,那该如何是好?倘若日后丢的东西多了,真个出了事,我们这些跟着的人也要受责备,是以二爷以后留神着些,倘若那些人再没上没下的,二爷就好生说说他们,别总是惯得无法无天的。”
宝玉听袭人说道:“以后我会训着他们点儿,袭人姐姐放心就是了。”又说道:“我早也是有准备的,譬如今日,便早早地把林妹妹给做的香袋给藏起来了,才没给他们拿走。”说这话时候,略带得意。
绮霞在边上听了,便说道:“果然是袭人姐姐说一句话,比我们说百句都强。”又笑道:“二爷竟这样细心,知道把林姑娘送的藏起来,不然,给那些人抢去,林姑娘定会不高兴的。”
宝玉得意说道:“那是自然的,倘若连林妹妹的东西都给人拿去,我也就不活了……倒不是怕她不高兴。”
宝玉说着,便又想去看看林黛玉,说着就起身,出外去了。花惜便偷拿了宝玉一本书,躲在房内看,正在打发时间,忽地听外面说道:“不好了……”花惜起初不在意,片刻,却听有人窃窃说道:
花惜一怔,急忙将书扔了,一骨碌便爬起来,急着出门之时,正好门帘子被搭起,却是晴雯快步走了进来,两人差点儿撞到一块去。
花惜见晴雯匆忙,便急忙问道:“我方才听外面叫金钏儿出事了,是怎地了?”晴雯说道:“我也正想来跟你说呢,方才外面一个丫头进来,说是因环二爷调戏金钏儿姐姐,被夫人当场撞到,夫人恼了,便要罚金钏儿出去呢!”
花惜一听,急得说道:“现在怎样?”晴雯说道:“似乎把玉钏儿跟她娘都叫进去了,正要打算叫她娘把金钏儿领出去呢。”
花惜想了想,便出了门,晴雯说道:“你去哪里?”花惜顿了顿脚,说道:“我要去找金钏儿……”晴雯说道:“你这时侯去做什么?”花惜说道:“我不放心……这心里总觉得惶惶的,去见一见她才好。”晴雯说道:“那我便陪你去……”
花惜看了晴雯一眼,见她正望着自己,目光之中略带关切,花惜说道:“别,你别去,我自己去就行了。”原来花惜心知晴雯心直口快,倘若有什么不对,当场嚷出来,却是不好的。因此她要自己悄悄地去便是了。
晴雯虽然不解,但花惜不让她去,她虽然不满,到底无法。花惜便出了门,一径向着前边王夫人那里去。
花惜到了王夫人处,只悄悄避了人,望金钏儿房里去,到了门外,几个丫鬟在那窃窃私语,见了她来了,便都停了声。花惜便问道:“金钏儿呢?”一个说道:“袭人姐姐,金钏儿姐姐方才回来,此刻刚出去了。”花惜心头一跳,说道:“去哪里了?”
另一个说道:“我们也不知道,先前被夫人训了一顿,回来后样子就不大好,出来的时候也木木的,好似哭着,我们也不敢问也不敢拦着,她望后面去了。”花惜说道:“你且说清楚,望哪边儿去了?”
那丫鬟想了想,就指了路。花惜脚步不停,沿着廊下便走。后面两个丫鬟便低声说道:“现在又来问什么,莫非是看热闹的?”另一个说道:“谁知道……只不过,听闻金钏儿被夫人打了一巴掌,骂了一顿,真是多年的脸面都没了……夫人又叫她娘领出去……以后还不知怎样呢,恐怕这时侯也没脸见我们,只躲开去了,……她又来做什么。”
花惜听着那只言片语,略皱了皱眉,却不管那些。只转过了月门,又走了一会儿,见周遭无人,她心头一慌,便叫道:“金钏儿,金钏儿!”仍旧无人回答。
这里花惜从没来过,自然是不知道路在哪里,往哪儿走才是对的,只一味的向前撞便是,猛抬头看前面有个小月门,花惜三步两步冲过去,一抬头,正见到前面的院子里孤零零站着一个人,双手正把着前面的井栏子,弯着腰便想要往里钻。
花惜见状大惊,心头发颤,大声叫道:“金钏儿!”那边金钏儿听了声响,动作微微一停,便转过头来,花惜见她满脸泪痕,目光呆滞,却仍站在井边儿不动。
花惜颤声叫道:“金钏儿,你干什么?别想不开。”正要过去,不料金钏儿说道:“袭人,你别过来!”伸手向前一挡,身子却向着井边一靠。
此刻花惜跟金钏儿还有五六步之远,倘若她真的纵身跳下,花惜是怎样也拦不住的,花惜心头一震,急忙停住步子,说道:“金钏儿,你想做什么?有话慢说。”
金钏儿手握着井边,垂泪说道:“我的事你也听说了?”
花惜说道:“我只是听了三两句,不明白是怎样,故而来看看你……究竟是怎样,你来跟我说说。”
金钏儿听她问,便说道:“是环二爷调戏我,因我不喜他那嘴脸,未免冷了他,他便说我恋着宝玉……我……我不该就故意怄他,所以才说宝玉怎样怎样好,这院里多少丫鬟想靠上去,却不料,这番话竟被夫人听了去,……以为、以为我有心去使狐媚子,勾引宝玉,便不由分说打了我一巴掌,要撵我出去。”
金钏儿一边说,一边泪刷刷往下落,哽咽难言。
花惜便说道:“这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用得着如此么?你且先过来,我们细细地计较。”
金钏儿摇头,说道:“事到如今,我也没有脸再留在这府里了,我伺候了夫人这么多年,夫人竟一点儿情面也不给我,显然是铁了心了,撵出去的话,名头污了,又能好到哪里去,只是吃苦罢了,倒不如一死了之!”她说着,便转过身,低头看向那黑洞洞的井内,做欲跳状。
花惜见状,情势紧急,她也来不及多想,急忙向着那边冲过去,到了井边,金钏儿半边身子已经入了井内,花惜眼疾手快,伸手将她的手腕拉住,用力向后一扯,死死拉住。
金钏儿身子一停,说道:“袭人,你撒手,我没脸活着了!你只让我死了便是。”花惜死命拉着不放,说道:“你何苦做这种傻事,就算是你死了,难道名头儿就会好起来了么?那些人的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若死了,只说你羞愧无地自容而死,且说你是罪有应得的,越发会难听……她们都是些落井下石的人,你若如此,岂不是正合了别人的心思?”
金钏儿摇摇欲坠,花惜用了吃奶的劲儿将她拉回来,不管不顾,用力紧紧抱住,金钏儿兀自哭着跳脚,说道:“你拉我做什么?你叫我死了罢了,倘若死了,别个儿说什么我也是听不到了的,又有何妨?”金钏儿哀哀哭着,便只存着那寻死之心,花惜却牢牢抱着她不松手,急得说道:“倘若你还看在我们一场相好份上,就且慢来,听我说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喵~~~~~~~大年三十啦,亲们春节快乐,给大家拜年了哈,祝大家春节快乐,吉祥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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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章命运
花惜抱着金钏儿,苦苦相劝。金钏儿垂泪不休,只欲跳井一死了之。花惜再怎么聪明,到底不过是个年轻的女生,哪里亲眼见过这样的“自杀”场面,见金钏儿如此志坚,又惊又吓之际,忍不住也落了泪。声音亦带苦楚。
金钏儿听了,终究忍了泪,回头看她,说道:“我死便死了,你又跑来做什么?说这些,又有何用,只叫我死了干净。”
花惜见她肯开口说话,才镇定下来,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正是听了三两句,不放心你,才来看看,你又何苦如此自寻短见?”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握着金钏儿的手,将她带离开了井边上。
金钏儿说道:“你明白我的为人,经过这番,太太是容不下我的,我便赌了这口气——不能就这么出去,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这里。”
花惜皱眉,说道:“这是什么话……”细心看看左右无人,便说道:“在这院子里,我也没什么相好之人,前日我病了,你冒了险拿了太太的药送给我吃,我承你这份心意,如今才跟你说这些话,这些我对谁也没说过的。”金钏儿就看花惜,说道:“你说。”眼睛发红,头发也蓬松着,花惜便将她鬓角的头发捋在耳后,说道:“我只问你,倘若你不是这家的家生子,你可打算一辈子都在这府内么?”
金钏儿没想到她竟会问出这样古怪的话,便说道:“是什么意思?难道不留在这府里,却能去别的地方?”
花惜说道:“如今我跟你说句掏心的话,因我不是这府里的家生子,乃是被买了的,故而我打算将来有机会便叫家里人把我赎出去,你也知道老太太心善,倘若求上一求,自然是可以的,因此我一直都想着出去。”
金钏儿听得怔住,吃惊地问道:“你竟想着出府?这……这个我却是没想到的,难道你……你不想跟着宝玉?然而……我知道太太是极看重你的,宝玉又喜欢你,倘若你有心的话……”
金钏儿吃惊之下,说话语无伦次,且她又不敢直接说出来,然而如此,花惜怎能听不出?
花惜便说道:“这个却是你们都想差了,你们都只以为我对宝玉好,宝玉离不开我,太太也喜欢……故而将来我就跟宝玉如何了的……只不过,我心中自有想法,便是刚刚跟你说过的那一句:我不会一辈子留在这府里。”
金钏儿听她斩钉截铁这般说,仍旧有些反应不过来,听她说完,就急忙说道:“可是倘若你留下,将来若是成了姨娘什么的……岂不是一生不愁了的?……你别怪我,我也是说实话,我是真没想到,你竟然存着出府的心思,别说是我,就如你方才说的,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丫鬟们,哪个不是跟我一般想法的,都以为你是跟定了宝玉的。——且她们暗地里多少人眼红着呢,恨不得就替代了你才好。我真个不明白:你怎么竟然白白地就不要?”
花惜同金钏儿说的这个话题,在这府内,是个隐晦的不能提的,然而却又敏感之极。
荣国府内的丫鬟们虽然不提,却几乎没有一个人不在想象,都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成为“姨娘”之类,便是毕生荣耀了,先前的“袭人”,怕也暗怀这个心思的,……因此花惜一说出这样的关键话题来,果然金钏儿就被吸引住了,一时竟不再想投井之事。
花惜见她果然跟上自己的思维,便不露痕迹地又拉着金钏儿走到旁边几步,越发离那井边儿远了,说道:“这就是百种人有百种想法,你们觉得留在府内好,我却觉得出去越发自在……因此你方才那样,我急得什么似的……我虽然跟你不同,你是这府内的家生子,如今太太盛怒之下,要打发你出去,也是有的,然而你想,……我们这些做丫鬟的,哪里会保证自己一辈子不犯点错儿呢,——就算是我,也是有的……你们都羡慕我跟着宝玉,却不知道,宝玉是个最能惹祸的,现在太太是喜欢着我,倘若有朝一日宝玉惹出了大事来,太太一怒,我便也跟你一样下场的了,我是如此……其他的个个也都是这样,难道人人都跟你似的,不活了么?”
金钏儿听了,却有点回不上话来,只呆呆地望着花惜。
花惜说道:“你且慢慢听我说,虽然如今你出了错,太太不高兴,撵你出去,可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听宝玉昔日念什么诗文,有一句叫做‘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是他经常念叨的,我因不懂,他就细细解释了说,你知道是何意思?就是说一件坏事发生,并不一定便是坏事,有可能反而是好事……”
金钏儿呆呆说道:“这样,怎么会是好事呢?多少人瞪着眼睛,幸灾乐祸的呢。”
花惜说道:“他们幸灾乐祸,且由得他们去,倘若你死了,他们便更笑话你死的不值,叫我说,如今太太既然要撵你,你便跟着他们出去,一来……现在太太是盛怒之下,故而如此,保不准日后太太想开了,就又叫人,仍旧把你叫回来。倘若你死了,岂不是连这个机会都没了?二,就算你出去,焉知不会另有一番造化呢!你何必先把自己的后路都想死了?”
花惜说了这一番,金钏儿便出神,方才她悲苦之下,只觉已经到了绝路,且身边又没个人安抚,自己的娘只是埋怨,而妹妹玉钏儿也不懂的安慰,只是哭,金钏儿一怒之下,便要走上绝路,如今听了花惜说了这么多,她的气儿消了大半,寻死的念头也淡了,也觉得花惜说的有道理,便犹豫着说道:“你当真是这般想的?你别只是哄我。”
花惜说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们这一辈子造化不好,只是丫鬟命,但命虽然贱,到底是自己的,短短地不过是几十年的光景,就该好好地为自己打算才是。——何况这天底下大了去,难道只一个贾家么?你且听我的,熬了过去,好日子只在后头。”
金钏儿望着花惜的脸,半晌,眼中泪一晃便掉了下来,说道:“袭人……我真真没想到,这时侯竟是你来劝慰我。”
花惜说道:“好歹我们都好过一阵的,我只愿你好端端地才是,另外……什么当姨娘……我只偷偷跟你说一句丑话:你万万别存这个念头,叫我说,当丫鬟反而好些,就算是姨娘,——你看那赵姨娘,难道她就比我们风光了么?”
金钏儿听她这么说,却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说道:“真真你……别个好的不说,竟只说她,你别说她,一说到她,我的心也噗通乱跳,倘若我做成她那样,也死了就罢了,呸呸,不是死,仍旧做丫鬟倒比那个自在。”
花惜见她笑了,心头一块石头才落了地,情知如今金钏儿已经没了寻死的心思,就也笑着,说道:“这话上道了……咱们虽然是丫鬟,也不愁吃不愁穿的,人活一辈子,怎么不是个活呢?倘若为了一点儿小事就寻死觅活的……人死不能复生,你且好好地再想一想。——就算是看在我同你苦口婆心说了这么久的份儿上,你也承我的劝,好好地,别再胡思乱想,如何?”
金钏儿便轻轻叹一口气,说道:“你说了这么多,我若还听不进去,我便是那牲畜都不如了,别个我不看,就看在你相劝我这份上,我也是不能再死的,就如你说的,这命虽然贱,到底是自己的。”说到最后,到底心酸,忍不住又滴泪。
花惜说道:“正是这个道理,如今,我们只走一步看一步。”又替她轻轻擦泪,说道:“快些回去罢了,只要过了这道坎儿,倘若老天爷照料,日后我们得了好日子,也未可知呢。”
当下,金钏儿擦了擦脸,整了整头发,便自回去,走到门口,正遇上金钏儿的娘老子跟妹妹玉钏儿,玉钏儿焦急过来,说道:“姐姐,你去了哪里,让我好找。”
金钏儿看了花惜一眼,说道:“找我有何事?”她娘便唉声叹气地,说道:“看太太这意思,是改不了了,你同我一并出去罢了。”她娘是知道金钏儿脾气的,只以为她会哭闹,故而小心翼翼的,不料金钏儿却一脸平静,说道:“既如此,我进去收拾收拾,咱们便走。”她娘反而吃了一惊。
金钏儿说罢,又对花惜说道:“你那屋里忙,快些回去罢了。”情知叫花惜留的久了,也不是好事。
花惜明白,当下点头说道:“以后若不能相见,有什么事,便叫大娘带信进来。”金钏儿答应,便进房去了,花惜又对玉钏儿说道:“你看着你姐姐,她方才有些不自在呢。”玉钏儿点点头,花惜才回宝玉房里去了。
花惜回去之后,晴雯正翘首以待,见花惜回来,她便问道:“金钏儿姐姐如何了?”
花惜叹道:“夫人要赶她出去,怕是留不得了。”晴雯便叹一口气,也有些闷闷地。问道:“究竟是因为何事?”花惜见状,就说道:“你跟我来。”
因怕外间人多口杂,她便拉着晴雯进内,细细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同晴雯说了,晴雯听了,便恼,说道:“这算是什么事……怎么宝玉不去那个屋里,竟也能因他生事呢。”花惜怔怔地,说道:“这也是命。”
可不正是命?如今宝玉不曾过去,却偏偏一个贾环过去。料想那贾环是赵姨娘的儿子,自来是个不成器的家伙,且又因宝玉在老太太太太面前得宠,因此他只恨宝玉夺了他的宠爱,心头又是嫉妒又是怨恨的,何况赵姨娘也不是个好的,时常就在贾环面前说些宝玉的不是,让贾环心底更恨了宝玉。
花惜想想便猜的**不离十,恐怕贾环是见王夫人歇着,一时心动调戏金钏儿,金钏儿是个口没遮拦的,时常做事便不计后果,不然当初也不会贸然就送人参养荣丸过来给自己了,恐怕便会一逞口头之快,顺着贾环的口风说些“倾慕”宝玉的话,却不料给王夫人听到,王夫人原本就不喜欢贾环,如今加金钏儿同贾环暗地里说宝玉,贾环那嘴里又不会说些什么好听的,她必然以为金钏儿轻浮,也想算计宝玉着呢,是以会勃然大怒,她不能救直接惩治贾环,或贾环跑得快,就只拿金钏儿来撒气,也是有的。
倘若花惜反应慢些,去找金钏儿晚了一步,那金钏儿便真的应了她在红楼里那句话“金簪子掉进井里”,真是没得救了。
如今,虽然不知金钏儿出去,命运究竟如何。但无论如何,死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不然,人家也不会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了。
何况能够救人一命,花惜心头也觉得松一口气,这毕竟是一件好事。
以后的路,就叫金钏儿自己去走罢了,倘若真的好,便是她的功德,倘若不好,她再寻了短见……花惜也没有办法。
旁人相帮毕竟是有限的,人这一生的命运,还要牢牢握在自己手中、知道该如何走下去才是。
花惜身为旁观者,今日这番之后,所能做的,便只是替金钏儿祈福了,希望以后不论如何,是去是留,她都能够有另一番不同的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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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章借刀
花惜把金钏儿之事细细同晴雯说了,末了便叹道:“这也是她的命。”晴雯听了这话,皱眉说道:“这话我不爱听,什么叫这也是命?我知道你跟她好,如今我说这话,你别不爱听,——倘若她真是个一贯里行得正坐得端的,难道太太就会大发脾气赶了她出去?我虽然知道这样对她来说有些不公道了,但究竟是她错了在先的。”
花惜听晴雯如此说,略微一怔,却是无语。心头只想到:“我记得先前是有人在王夫人跟前说了些晴雯的不是,晴雯才被王夫人看不顺眼,骂了一顿……而后又得那样的下场。她虽然生得好,却是个最规矩的人,只是嘴巴有些不饶人,是以得罪了人才那样……可惜她什么也不知道,如今还说这样的话来。倘若她知道自己日后是因着‘莫须有’的罪名被驱逐的……唉……”
花惜心头不乐,就叹了声,也不跟晴雯争辩,只说道:“罢了罢了。”心头很是抑郁,又想:“晴雯对我不错,我要想个法儿,别叫她真的落到那种下场才是。”
晴雯见花惜面色郁郁地,还以为她是因为自己说了两句,所以不高兴,晴雯便说道:“你莫非是生气了?我只是说金钏儿而已,也没说你,也没说她就真的坏了,只说她有些儿错……何况,她如今还好好地,白白捡了一条命,你就该放心,高兴才是,我当你不是别人,才跟你直说,——你要不爱听,就当我没说过便是了。”
花惜心头一动,就看着她,说道:“我不是不高兴,也没觉得你说的不好,你说的倒是有道理的,只不过……这一次,是因为夫人看着,这事金钏儿倒的确也有三分过错的,才抓了个现行。但……我只是略担忧着,太太拿宝玉十分紧要,金钏儿不过说了三两句,就被撵出去,我们倘若有个言差语错的,被太太知道……又或者,我们本是好好地,却被那些有心的人在太太跟前乱嚼舌根子,……那怎么办是好?”
晴雯一惊,说道:“你莫不是听了什么风声么?谁在太太跟前说了你我的不是还是怎地?”
花惜说道:“这个我倒是没有听到,只不过,小心行得万年船,我只想,我们以后务必也要越发小心才是。”
晴雯说道:“要怎么个小心法儿,照你说的,倘若真有人存心陷害,我们岂不是白白等着送死么?”花惜说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若是听进去了,日后,便把你这得理不饶人的性子稍微改改,小心得罪了人却不知道。”
晴雯闻言,便冷笑一声,说道:“合着你是在担心我,……也罢了,你只管好你自己,我的性子也便是如此的,要我对人低声下气地哄着,如你一般对谁也带着笑脸儿,却是不能,谁待我好,我便对她好,谁不怀好意,我懒得多看一眼,……我心里清楚着呢。”
花惜跺脚,说道:“你怎么不明白我的意思呢?”晴雯说道:“我怎么不明白?你是为了我好,难道我不懂?”花惜便说道:“既然你懂,又说那样赌气似地话?”晴雯说道:“瞧你急的这样,又有什么?就如你先前所说,不过是命,倘若我命中注定了的……就算我改了脾气,又能如何,还不是一样会来?”说着,便摊手笑。
花惜听她说的,倒有几分歪理,想来想去,就皱眉,低头说道:“我为了你好,你就该多少听进两句才是,却拿我说的话来堵我的嘴,你真是……白叫我操心。”
晴雯见她略有恼怒之色,才说道:“真个不高兴了?好了,我们袭人姐姐发话,难道我要一概不听?我自然是会记住的,你放心……大不了日后我便忍气吞声些,跟你学一学,就算叫人爬到头上来,也不发声的,如何?”
花惜听她松了口风,语带温和,才说道:“倒也不用那样,你的性子,也是做不到那样的,是以别说嘴。我只想着,以后轮到是非的时候,你别急着就上,适当躲开了便是了……”
晴雯见她面色缓和,便又忙着答应了。
午后宝玉回来,进门就说道:“你们可听说了?金钏儿被赶出去了,竟是怎么回事?”
此刻屋里的丫头也都知道了这事,花惜只低头忙着,不言语,晴雯因惦记着花惜白日的话,也乐得装聋。
绮霞便上前,说道:“似是因为她不守规矩,触怒了太太,太太一恼之下,就叫她娘老子领出去了。”
宝玉换了衣裳,唉声叹气坐在桌边上,说道:“这真是让人意想不到之事,究竟是什么大不了的,母亲要发这么大的脾气?”
绮霞见花惜忙着去挂衣裳,晴雯也在一边上倒茶,她便说道:“这个,我听说是因环三爷跟金钏儿有个什么……被太太当场捉了个正着。”
宝玉一听,惊得瞪大眼睛,说道:“什么?这不会的罢?”
此刻花惜进来,绮霞便说道:“白日我看袭人姐姐去过太太那边,是不是去见金钏儿了?”宝玉闻言,就急忙转头来看花惜,问道:“果然如此?袭人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金钏儿怎地会跟环儿有什么……难道是母亲听错了?”
花惜叹了一声,绮霞说道:“是夫人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哪里又有错了?”
宝玉一言不发,花惜才说道:“既然是太太做主的,想必金钏儿是有些不妥当,倒不是说她真个跟环三爷有什么……只是她那个性子,你们也知道,素来是口没遮拦,爱浑说八道的,恐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偏生被太太听到了,所以才惹怒了太太。”
她这一番话,没说王夫人的错,也没直接就说是金钏儿错,只在“打太极”,说了等于没说,晴雯边上听了,便低头而笑。
宝玉点头,说道:“这样倒是可能的。”
绮霞见状,便白了一眼,只出去了。花惜趁机就向着宝玉使眼色,宝玉明白,就进了里屋,片刻花惜也便进去了。
花惜同宝玉两个进了屋,宝玉就说道:“好姐姐,你是想跟我说什么?”花惜说道:“这外面人多嘴杂的,有些话我却不好说,恐怕被传出去,反是我的不是了。”宝玉问道:“可是同金钏儿之事有关的?”花惜说道:“正是,二爷你猜绮霞为何说环三爷跟金钏儿有什么?”
宝玉摇头,说道:“我又怎么知道,只不过,环儿素来是个不成器的,若说是他调戏金钏儿,倒是可能……但金钏儿的性子,怕是不会同他怎地……”
花惜叹道:“你竟懂她,可不正是这样的?因我听了这件事,怕她那性子,一时想不开,就去见她,你猜我见了什么?”
宝玉瞪着眼,问道:“什么?”花惜说道:“金钏儿扑在后院那口井边上,正要跳下去寻死呢!”
宝玉本正慢慢坐在床上,闻言吃了一惊,腾地一下便重新站起来,一眼不眨望着花惜,急急说道:“怎会如此?那到底是怎样了,你可救下她了?”
花惜笑着说道:“二爷别急,倘若我没救下她,此刻府内早就传开她寻死之事了……是我好说歹说,终究劝下了她,……也问明了其中原委。”
宝玉听了这个,忙又问道:“原因为何?”
花惜说道:“二爷听我细说:原来,当时环三爷调戏金钏儿,金钏儿不理会他,难免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环三爷恼了,就说她有心恋慕二爷你,想着飞上高枝儿,所以不把他放在眼里。”
宝玉听得瞠目结舌,跺脚说道:“蠢材蠢材,他做这混账事,做什么把我也牵扯进去?”
花惜说道:“可不正是这么说的?金钏儿的性子二爷也知道些许,是最不饶人的,且她又同二爷相熟,又心里气着环三爷,是以故意便顺着他的口吻,夸二爷怎么怎么好,自己自然也是想着二爷的……不料,这些竟正好给太太听了去了!”
宝玉大大地叹息一声,说道:“这可不是阴差阳错,不白之冤?”花惜摇头,说道:“这也是她自己命不好……谁会想到,竟会突然生出这种事来呢?偏生给太太听个正着,真是百口莫辩的。”
宝玉也细细想了一阵,说道:“这事我听说的晚了,倘若早知道,我去劝着母亲,或许也就拦下了……”花惜说道:“这可不成,你不去劝还好,倘若你去劝,怕夫人反而会多心,更不肯饶了金钏儿了。”
宝玉恼恨地摇头,说道:“难道就没什么法子了?——想来真是叫人又不平,又捏一把汗,试想想看,要不是袭人姐姐你去的早,救得好,此刻金钏儿不是好端端地没了么?”
花惜说道:“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宝玉想了想,甚是后怕,说道:“且又是因我而起……要是金钏儿死了,我……唉……”说着,又骂贾环,说道,“环儿实在太不像话了,竟然做出如此荒唐之事,调戏丫头调戏到母亲房里去了,如今竟跟没事人一样,先前我见到他,他还在跟丫头调笑着呢,没事人一般。”
花惜也正恼恨贾环,便说道:“这也幸亏是金钏儿没事,倘若金钏儿死了,岂不是白死?”宝玉咬了咬牙,说道:“他如今长大了,也不肯听我的话,我说的,都只当耳旁风,改日我定要跟父亲说说,叫他好好地教训一下。”
花惜说道:“二爷先别气坏了身子……叫我看,二爷却还是别跟老爷说,怕老爷以为二爷私心告状呢,反而会不喜,反怪二爷也说不定。”
宝玉想了想,说道:“是这个理,可……难道就此罢休?”花惜想了想,便低声说道:“二爷若是有心,大可以……”宝玉说道:“好姐姐,你有法子?快说给我听。”花惜点头,就低下头去,在宝玉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宝玉听了,也连连地点头。
且说贾政正在书房内看书,忽地听外面有人聒噪,贾政素来最是喜爱清净的,书房周围,决不许人打扰,听了动静,便略带恼怒出来,问道:“是谁在这里喧哗!”
果然有个小厮就低头走出来,说道:“老爷,小人因听了个事,一时太过惊讶,叫嚷出声,求老爷饶恕。”
贾政说道:“听了什么事?竟如此大惊小怪的,成何体统!”
那小厮垂着头,也不敢就说,只左顾右盼,说道:“小人……小人只是听来的,有些儿,不好说……”贾政略微皱眉,想了想,便把旁边的人都给喝退下去,只留那小厮一人,贾政说道:“你说便是了!不许隐瞒,不然的话,拉出去先打上一顿。”
那小厮听了这个,才说道:“老爷有所不知,是小人听闻,昨日环三爷调戏太太房里的丫鬟,欲奸骗那丫鬟,那丫鬟不从,跟三爷吵了起来,太太大怒,便要撵那丫鬟出去,那丫鬟烈性,就投井……”
贾政一听,惊得变了脸色,说道:“什么!她投了井?”小厮便说道:“老爷勿惊,那丫鬟烈性又想不开,欲投井之时,幸亏被人瞧见,生拉活拖地拽回了一条命,小人因听了这个,也觉得惊疑害怕,才一时大了声……老爷若不信,只叫环三爷来一问便知。”
贾政听完,咬了咬牙,说道:“环儿竟做出这等事,——好个糊涂种子!”就叫道:“来人!”外面有人进来,便行礼,那小厮趁机就赶紧退了,贾政气的发抖,说道:“快快把环儿给我叫来!”
作者有话要说:嗯嗯,要开始敲打贾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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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章亲人
贾政发怒,便叫人把贾环速速带来,下人们不敢怠慢,片刻功夫,便将贾环带到贾政书房。
贾环兀自不知何事,便看了贾政一眼,却见贾政面色不对,他心头一跳,就又赶紧低头。
贾政见贾环鬼鬼祟祟地,低着头尚不安分,一副猥琐形态,越发是气上加气,就说道:“你给我实话实说,太太房里那丫鬟的事,究竟是怎样的?”
贾环一听这个,面如土色,却说道:“原来父亲叫我来,是为了这件事,是她、那个丫鬟……欲勾引我,被太太见到了,是以太太就赶了她出去。”
贾政听了,骂道:“你还敢在我跟前浑说?你当我什么都不知?太太那边,我已经着人去问了,是黑是白,一清二楚,你给我好好说来,也就罢了,再敢弄鬼,我先一顿板子将你打死!”
贾环听贾政说起金钏儿之事,本想咬死抵赖,却没想到贾政问了王太太,他便信以为真,当下便浑身发抖,说道:“父亲容禀,其实是孩儿同她说了几句玩笑话,她就当了真,又说宝玉比我好,我恼了,就说了她几句,却没想到被太太听了去,只以为她有心勾引宝玉,就恼了,把她赶了出去。”
贾政听他说来,情知那小厮所说是真了,便说道:“那你可知道,那丫鬟差一些儿便跳了井?”贾环便嘀咕说道:“她现在不是好端端地么?也没死……”
原来贾政素日虽然不喜贾环,却也不曾怎地管束他,就算有错,也只骂上几句就罢了,同对待宝玉的又有不同……因此贾环并不怎么害怕的。
贾政听了,大声骂道:“你还敢说,倘若不是你,又怎会发生如此丑事?幸而是有人见机的快,那丫鬟才没投了井死了,倘若差一步,现如今不就是人命关天了么?这等大事,你居然还敢如此轻描淡写来说,可见你心底是丝毫并无羞愧之心,我还以为你是个乖巧的,没想到竟然也是个无法无天的,今日不狠狠地惩戒你一顿,改日你再为非作歹,置人于死地的功夫,我又有何面目去面对贾家列祖列宗?”
贾环听到他如此疾言厉色,雷霆之怒,一时也有些惊慌,便说道:“父亲,我知错了,以后不会再如此。”指望着贾政就仍旧如先前一样,放了自己。
不料,贾政见他虽然如此说,眼神却闪烁不定,显然是有口无心,便更加气恼,又说道:“现如今你大姐姐在宫内封了妃,不日就要回来省亲,这一次没事倒也罢了,倘若是出了人命之事,你叫我们贾家颜面何存,又怎能安心叫贵妃回来省亲?你这没脸皮不知错的逆子!”
贾政虽是个君子,却是个爆烈的脾气,又好面子,恨铁不成钢之下,越说越怒,到最后,已经红了眼,便嚷道:“来人,拿板子过来。”
贾环见他动了真格,便呆若木鸡,站在原地只是发抖。贾政跺脚,又叫道:“把他押了过来!”
两人的下人上前,如猎鹰捉小鸡,就将贾环拎起来,放在长凳之上,贾政说道:“给我狠狠地打,不打上一顿,他仍旧如没事人一般,必要给他长点记性才好!”
因贾环是赵姨娘所出,老太太也不怎地疼爱,且贾环为人也有些不好,时常小性使坏,得罪些小厮下人的。故而这些下人都没忌惮,贾政一声令下,顿时棍棒交加,纷纷如雨,狠狠打在贾环臀上,打的贾环叫苦连天,声嘶力竭,一时之间贾政书房之内鬼哭狼嚎。
足足打了一刻钟,贾环最初大叫,后来便有些气竭,喊得嗓子都沙哑,只还喃喃地求贾政,贾政见他满头大汗,面色也变了,才解了恨,咬牙说道:“如今你知错了么?”
贾环一息尚存,挣扎说道:“父亲饶命……”贾政说道:“这一顿棍棒,便叫你记住你所犯之错,倘若日后你再敢有此行径,我便亲手将你打死了了事。——听清楚了么?”
贾环哭道:“父亲,我日后再不敢了。”贾政骂道:“还敢乱叫!”贾环赶紧忍了,连哭也不敢再哭。
贾政见他臀上鲜血淋漓,便说道:“将他带回去!”下人们才上前,搀扶了贾环,把他送回了房内去了。
这里贾政将贾环狠狠地打了一顿,消息顿时便传了出去,众人多半都暗地里幸灾乐祸,连王夫人也没说什么。
只因金钏儿原来是王夫人身边一个得力顶用的人,又服侍了王夫人十多年,王夫人已经是离不了她,却因为贾环,引出了这种事,赶金钏儿出去,也是王夫人一时怒火升腾,如今回想过来,不由地略有些后悔,且又听说金钏儿曾欲投井之事,更是又惊又悔。
因此王夫人她心中自然也是恼着贾环的,如今知道贾政打了贾环一顿,心里也暗暗念佛。
其他之人,比如宝玉花惜,更是高兴,两个便在房内,避了人,宝玉说道:“好姐姐,你这法子真是好,……也该给环儿一个教训了,只不过,我没想到父亲竟然如此雷厉风行,打了他一顿……只不知他有没有事。”
花惜见他略见忧虑,便说道:“这也是他咎由自取,你说白日见了他,他还如无事人一般的……倘若金钏儿因此死了,打他一顿也是不顶用的,二爷你如此做,也是借老爷的手教训他一顿,只望他长长记性,日后收敛些才好。”
宝玉想了想,就说道:“环儿其实也不坏,都给赵姨娘教坏了,我原先说话他还听几句,近来竟有些不理我……”花惜心想:“何止不理你,只是不理你倒是好的,将来他还要拿滚烫的烛油烫你呢。”
花惜便说道:“这倒是,他好歹也是二爷的兄弟,二爷你既然有心,就时常提点着他……要是人人都不管,恐怕三爷更会胡闹。二爷只拿出当哥哥的架势来,别总跟他闹着玩儿似的,他见二爷闹着玩儿常了,自然就不把二爷说的话当回事了。”
宝玉连连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改天我就试着这样,只望他经过这番,有所改观才是。”
整个荣国府,除了赵姨娘一个在嚎啕之外,其他并没有个为贾环落泪的,赵姨娘为着此事,便去找了贾政,哭哭啼啼闹了一顿,贾政虽然对她无可奈何,但人打了就是打了,就算再缠也是无济于事的。
因此事是从王夫人房里发生的,因此赵姨娘越发痛恨王夫人,也越发恨上了宝玉。暂且不提。
此后不久,过了新春,省亲别墅之事逐渐都妥当了,什么小戏子,小道姑之类的,也都各处买齐,放在院子里找人教着。
元宵之后,元春便回荣国府省亲,整个荣国府闹得人仰马翻,热热闹闹迎了贵妃娘娘进府,元春同贾母,王太太等相见,内堂里不免又哭了一场,此后,又召见宝玉,黛玉,宝钗,三春等进去相见。具体自不必说。
元春回宫之后,整个府内之人才闲散下来。外面自有管事的忙着,里头花惜等,却不怎地忙碌,乐得闲散热闹,吃喝玩闹。又因为元妃省亲,故而平日里吃食上,又格外用心,倒是饱了口腹。因元妃先前见识了“省亲别墅”,便亲题了“大观园”三字,又说平白空闲着,有些奢侈,因此只叫府里的众位姐姐妹妹进去住,也是个“物尽其用”的意思。
元妃回宫之后,果然荣国府里就安排了宝玉黛玉等众位姊妹进去入住。宝玉就住了“怡红院”,黛玉是“潇湘馆”,宝钗是“蘅芜苑”,其他的姊妹等也各居一处,格外安乐。
花惜跟晴雯等是伺候宝玉的,自也跟了进去,一饱眼福。花惜的日子闲散平淡,很是欢乐,除了个“丫鬟”的身份一直如孙猴子的紧箍咒一样勒着,其他倒也都好。
一日,忽然外头有人来,竟是“袭人”之母,来请“袭人”回家去过年会的……因近来宝玉无事,老太太便也准了。
花惜听闻这消息,心头七上八下,有些忐忑。晴雯便羡慕,说道:“你有母亲进来相请的,我那哥嫂,连个屁也不放,生怕我回去吃用他们的。平日里得了我多少银子,难道我就能都吃回来……唉,偏我没个老娘疼着,只这两个白眼狼似的……”说着就咬牙,便郁郁寡欢。
花惜只好安慰她,又说道:“你放心,我回去后,看看有什么好东西,带回来给你。”晴雯才转怒为喜,说道:“我不过只是说说,你别想那么多了,我什么也不要的。”话虽如此,面上却喜洋洋地。
话说几句,宝玉又来,说道:“你既然要家去一趟,倒也罢了,只记得早些回来才是。免得我等的不耐烦。”花惜见左右无人,就密密地叮嘱宝玉,说道:“我虽然回家几日,但二爷也务必要小心些行事,万万别胡闹……且记得,前度老爷才刚打了环三爷,二爷也知道,那赵姨奶奶肯定要同老爷说些坏话的,倘若老爷受了她的挑唆,气不忿,看了二爷有个什么差错,再找二爷的不是,可就糟了,二爷定好好地记得我的话,无事的话,也别尽是闲逛,——只去学堂里走走,一来学些有用的,二来,老爷知道了,也自觉得你跟环三爷不同的。三来……林姑娘那边,也会赞二爷。”
宝玉听了,连连点头,说道:“好好好,我都答应你,自照你说的做,那你也要应我,早些回来才好。”花惜便笑着答应。
当下花惜便到外头,果然见外面有一辆马车停着,一个略上年纪的妇人站在车边上,正在眺首以望,见了花惜出门,她便面露惊喜神色,向着这边迎了过来。
花惜一见如此情态,便知道这应该就是“袭人”之母了,花惜心头怦怦微跳,有些不知怎么面对。
此刻那妇人已经走过来,眼睛发红,双眸望着花惜,一眼不眨地,伸手就握住花惜的手,说道:“我先前还生怕老太太太太不答应……以为见不到你了……好容易老太太恩典……”说着,就垂泪,有些说不出话。
花惜听她语声哽咽,显然是极疼爱“袭人”的,本来她心中极其犹豫,不知该怎么面对“袭人”的家人,但被这妇人一握,又带泪说了这句话,花惜不由地便想到了现代时候,自己的爹娘……一瞬间,心里发酸,眼中一热,冲口便叫道:“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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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章归家
出了府,见了“袭人”之母,花惜一时便想到自己的亲生爹娘,也不知他们现在如何了,哥哥会不会好好地照顾着……因并不是真正的“袭人”,见了这妇人也没什么,却因心里头难过,一时也红了眼眶,“母女”两个面面相对,彼此落了两滴泪。
袭人之母便握了花惜的手,说道:“外头冷,咱们先上车再说话。”花惜点头,便跟她一起上了马车,马车启程,马蹄子“得得得”地,向着花家而去。
花惜同袭人之母两个在马车上坐了,袭人之母便只打量她,眼红红地。
花惜因见了自己这一世的“娘”,不由地便又想到昔日在现代时候,爹疼娘爱,哥哥又护着,何其美满,如今却是怎地也回不去了,那些亲情友爱、肆无忌惮的场景,只能存活在记忆当中……花惜想着,忍不住便心酸不已,眼泪又忍不住,因此便掏出帕子来擦泪,恨不得大哭一场。
袭人之母却不知此刻面前的已非昔日之女,望着花惜擦泪,她只以为是因为女孩儿在里头受了委屈,又因大家许久不能见,因此在娘身边便落泪。她便伸手,将花惜拥入怀中,又心酸说道:“好孩子,别哭了……这向来在里头可好……,必是辛苦的罢?”
花惜情知她误会了,靠在妇人怀中,便忍了泪,说道:“您别担心,这里头太太老太太都是极好的,宝二爷待我们也都好,吃穿不愁,也没什么辛苦的。”
袭人之母便说道:“我知道你这孩子自小便懂事,就算是有什么,也是不肯对我们说的,我问也是白问。”说着,又落泪,道:“只恨我们先前穷困的没法子,一家子都要饿死了,才将你卖了……不然的话,母子们团聚一起,其乐融融,也免除这分离之苦,却不是好?”
花惜听她这么说,心头一动,便想道:“我记得有一次袭人回家,她娘跟哥哥说了要替她赎身之事,难道便是此番了?倘若真的是这样,我可不能像是袭人那样一口拒绝。”
因此她便说道:“我时常也这么想的,只不过当初是无法才将我卖了的,这也是我的命……”袭人之母点头,说道:“如今你哥哥也能挣两个钱,等回家去了,咱们再好好地说说,总要想想以后的出路。”
花惜听她虽然没有明说,却隐约透出几分意思来了,便点头。
袭人的家离荣国府并不太远,大概是里远,马车停在门前,却见有个青年男子站在门口,遥遥地张望,见了马车来到,便急忙忙地上前迎了。
袭人之母先下了车,而后花惜就出来,却见那男子上前,伸手扶了她的手臂,说道:“妹妹,慢些。”花惜抬头,却见这男子相貌堂堂的,虽然不算是极英俊,却也还耐看,且举止大方,想必定然是那袭人的哥哥,名字叫做花自芳的了。花惜不由心中暗喜,便点了点头,被他扶着下了车。
花自芳扶着花惜下地,便说道:“自母亲去了荣国府上,我就一直出来看,看了许多次,终究将人给盼回来了。”
花惜便说道:“哥哥好个急性子。”便微笑看他,花自芳说道:“好不容易,一年也见不到几次,自然是心急的,这幸亏是回来了,若是不回来,才叫人难受呢。”
他一边说着,那眼圈也有些微红。花惜看着他这样,心中又松一口气,能这样情态,可见这花自芳也是疼爱袭人的罢。
三个人便进了屋内,花惜略微打量了一番周围,却见是普通的民房,收拾的干干净净,有条不紊的,三人进了大门,便向着屋门而去。
进了门,却见里头烧了个炭火炉子。暖哄哄地,妇人便叫花惜到那炕上去坐着暖和,花自芳便去将些果仁,瓜子,糖果之类的新年之物端过来,给花惜吃。
方坐了一会儿,忽地听到外面笑语喧哗,似乎有人来到,花自芳听了这声,便说道:“必定是姨家的妹妹们来了,昨儿母亲对她们说了,今日要去求那府里的太太们让你回来,她们就上了心,说着今日来找你玩的。”
花惜心头一阵紧张,一个也不认得……万一露馅了怎办?正想着,花自芳便出去,果然迎了三个女孩子进来,一个穿红的,一个穿黄的,还有个花衣裳的,其中以穿红的那个最美。
袭人之母便叫道:“玉丫头,三丫头,翠丫头,都来啦。”三个女孩子便齐声叫“姨”,又笑着叫道:“姨母,听闻姐姐回来了,我们便来看看。”说着,便将花惜团团围了,十分热闹。
红衣的玉丫头便说道:“姐姐比先前高了好些,果然是许久不见了。”花惜说道:“正是,好久不见了,你也更出挑了。”
三丫头说道:“姐姐比先前也长俊了很些,应该是那府里吃用的都比我们这里好罢。”花惜说道:“哪里吃不是吃呢。”边说边笑着。
最末的翠丫头却老老实实叫了一声:“姐姐新年好。”有些腼腆。
花惜说道:“你也好。”挨个地应付着,倒也没怎地有破绽露出,就算偶然应对的不太对头,这些人也只当是大家分离的久了,一时不适应罢了。
花大娘又张罗着让大家上了炕上,暖暖地坐了说话,那红衣的玉丫头就说道:“我们这些里头,只姐姐是见了大世面的,姐姐快跟我们说说,这荣国府里面竟有些什么好玩有趣的事?”花惜就笑着说道:“虽然说起来了不得,但人人也都是一个鼻子两只手,也没什么特别的。”
玉丫头说道:“虽然如此,我听闻那府里有个了不得的爷,一出生,嘴里头就带着玉的,可是真的?”花惜说道:“这倒是真的。”三丫头说道:“那姐姐可知道他生得什么样儿?我们可都好奇的很呢。”几个人边吃着瓜子,边都看向花惜。
花惜笑着说道:“倒还是普通人的样,……其实我现在服侍的这位主子,就是你们说的这位。”三个人都吃惊。
三丫头说道:“那他长得是什么样子?那玉又是什么样儿的,这样神奇,必定不是一般的物件,定是天上神仙才有的罢。”
玉丫头就说道:“姐姐真有福气,竟能伺候这样的主子……”花惜听了这话有些古怪,且先前也是她说自己“见过大世面”的……
花惜起初不以为意,此刻听了,就扭头看了她一眼,却见这玉丫头笑嘻嘻的,全无心机的样子,还问自己,说道:“那他是什么脾气的,对姐姐可好?”
花惜就说道:“也没什么好不好的,无非是主子丫鬟……再好就能好到哪里去呢。”这般淡淡说着,嘴角却还带着笑的,望着那玉丫头。
玉丫头一时接不上话,三丫头就笑着,打开圆场去,说道:“我们昨儿听了,还担心姐姐不能回来,没想到姐姐真个回来了,可见那府里头的太太是个好心的。”花惜说道:“嗯,这个倒是的。”
花惜暗地里觉得,可能是自己多心了,但总觉得这两个妹妹说话有些不单纯。她虽然在荣国府内是个大丫鬟,且一个月的银子也不少得,竟比花自芳在外头一个月赚得钱还多,但是说出去的话,到底是个丫鬟,再荣光也荣光不到哪里去。然而这个玉丫头跟三丫头两个,尤其是玉丫头,每每总说起花惜在荣国府的事,这似有意似无意的……
花惜正想着,那玉丫头又说道:“对了,近日来我听闻前街里,有个在哪个王府当丫鬟的,被主子爷看中了,竟抬举当了个姨娘,如今家里头可乐着呢。姐姐将来……”
花惜听了这话,实在有些忍不住,心里气的很,面上却笑起来,只说道:“哎吆,妹妹你竟这么喜欢当丫头?那真是可惜了,如果现在我跟妹妹掉个个儿就好了,也许妹妹你有姨娘命,将来我们也跟着你沾光。”说着,仍笑。
玉丫头跟三丫头一怔,只有翠丫头笑起来,说道:“姐姐说的真是对。”
气氛僵了僵,旁边的花大娘进来,正巧听了这句,便说道:“这可是不能的了,玉丫头家里,已经给她订了亲,出了年就要嫁人了,嫁妆都备了好些,都是珍贵稀罕物件呢。”
三丫头才跟着说:“珍珠姐姐不知道呢。”花惜看了她一眼,又看玉丫头,见她脸色不怎地好,便说道:“我果然是不知道的,幸好只是玩笑话,妹妹们别当真。”
话说到此,花惜又不是傻子,自然是瞧得明明白白的。这玉丫头的家境怕是不错,因为人也长得好,故而被宠坏了,养成了个心高气傲的性子,也不管她是故意针对也好,无心所说也好,对花惜说的那些个话,便是话里藏针,针针刺人的。
世人所谓的“嫌贫爱富”,“见高踩低”,便也是如此了,这富贵人家……尤其是亲戚邻里的,见了其他的过得不如自己,那些心术不正的,自然会有些不自觉地欺负人,那些心地好的,却会伸手帮人,所谓世情百态,人之常情……
花惜也不管这玉丫头到底是怎样,总归不能让自己胸口憋着气就是,见那玉丫头被自己三言两语说的面色有些不自在,她心头才冷冷一笑,散了口气,偏又说道:“玉妹妹的夫家想必是极好的?”三丫头就说道:“真个是极好不错的,家里有十几亩地,又有些经营,姐夫也是不错,虽然没见过,却也听过……”
玉丫头红了脸,说道:“什么姐夫,我还没有嫁呢,你倒是姐夫都叫上了。”说着,就作势打那三丫头。
这边三丫头笑着躲开,翠丫头就望着花惜,说道:“姐姐,虽然这次见了,但不知下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呢。”
花惜见她生得憨厚,人也老实,不似玉丫头跟三丫头一般闹腾,就说道:“我也不知,在那里头,到底是身不由己的,……唉。”翠丫头就说道:“如今我们都也长大了,现在是玉姐姐订了亲,将来……少不得也都……再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幸亏姐姐在那府里也还好……”
花惜点了点头,说道:“也别先担忧这些……人各有命,将来也许我会出来,也说不定的,到时候有的相见时候。”翠丫头说道:“姐姐说真的?”一边儿上闹腾的玉丫头跟三丫头也停了,说道:“姐姐将来会出府的呀?”花惜说道:“怎么听风就是雨,我是说将来还不知如何呢,比如我做错了什么事儿,被夫人罚出来之类的……一切尚是说不定的。”
玉丫头就说道:“姐姐快别这么说,我听哥哥说,姐姐的那个主子哥儿,是很看重姐姐的,按理说应该很好才是,……还是说姐姐在里面过得不太如意?”说着,便略带同情看着花惜。花惜心头咯噔一声,才确定这玉丫头真个是在“鄙视”自己。
望着玉丫头看似同情实则鄙夷的眼神,三丫头看好戏的神情,花惜隐隐地明白袭人为何一心要当宝玉的姨娘了……果然如金钏儿所说,这荣国府上上下下的丫鬟,莫不是以为当姨娘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了,甚至连外头这些人也是如此想法。
只因袭人不过是个丫头,就算是荣国府内的“大丫头”,也毕竟只是个丫头而已,且他们家有不是极富裕的,是以外面这些亲戚都有些瞧不起人,袭人的娘老子无用,哥哥也勉强挣钱糊口,全因为当初卖了袭人换了银子,才撑到今日里。
在红楼里,袭人的哥哥跟娘说要“赎”她出来,说是赎,实则是仗着荣国府太太老太太的“仁慈”名声在外,所以想求一求,就算不要当初卖袭人的银子,把人直接许出来也是有的。
但是袭人不从,一来是因为恋着宝玉,二来,未尝不是存着个“飞上枝头”的心思。试想,倘若袭人出来了,一家子仍旧过着清苦的日子,以后还不知会如何难过呢……故而袭人怎地也不愿出来。
就跟着玉丫头所说一样,倘若袭人真的当了宝玉的姨娘,才真是“大大的好事”呢。然而如今换了花惜这个现代人,自然别有一番不同想法,什么姨娘……这种“二奶”一般,跟别个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的事,想想都觉得膈应。
花惜暗暗地皱眉,心中默默筹划。却正在此时,外面有人进来,说道:“不得了了,宝二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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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章酥酪
外面一声响,道是宝二爷来了,这里头众人顿时都慌了,别说是花惜,她三个姨家妹子也都一脸惊愕慌张,花惜急忙向外迎出去,说话间,袭人的哥哥花自芳已经陪着宝玉进了门来,宝玉竟换了一身衣裳,更显得面如满月,眼若秋水,实在出众的很。
花惜急说道:“二爷怎么来了?”这功夫,那炕上三个女孩子见宝玉进来,见他这等姿容,都忙不迭地低了头,只那玉丫头还在偷偷地向着这边打量。
宝玉见花惜满面紧张,便笑说道:“你别急,我身边自有人陪着,因我在府里没什么意趣,最近年下,老太太也不许我去义学,因此我便想着来看看你。”
这一番话,后面那三个都听得清清楚楚。花惜心头一叹,说道:“定然是茗烟撺掇着你来的。”说着,便让宝玉坐在桌子边上,又说道,“只不过,玩闹也要有个限度,他这般自作主张,也太过了些,你就这样贸贸然地出来了,倘若有个闪失什么的,又怎生是好?”
宝玉说道:“无事,我一路小心着呢,——你可还好?”说着,就转头看花惜。花惜也坐了,说道:“我又有什么呢?只不过,我前脚刚回来,你后脚就跟着来,这却是什么事?”
正说着,她哥哥花自芳便说道:“妹子,这也是宝二爷心里有你,是以才巴巴地赶了来看,你别说宝二爷了,也担心,大不了回去的时候,我便陪着宝二爷回府,定不出一点漏子,你自管就放心罢了。”
花惜听他这么说,才点点头,说道:“有哥哥陪着,倒是好的。”宝玉说道:“又要劳烦花大哥了。”因他素来叫花惜“袭人姐姐”,故而连花自芳也沾了光,花自芳听了,呵呵地笑,便又说道:“这怎么敢当?我给宝二爷倒茶。”
花惜见宝玉呆坐着,便从旁边拿了果子来,也捡了两枚,剥开了就给他吃,宝玉握了,眼睛四处一打量,看到炕头上的三个女孩儿,正巧那红衣的玉丫头正在看,宝玉略看她一眼,见她生得干净俊俏,便一笑。
花惜伺候宝玉吃了两颗果仁,那边三丫头向着她招手,花惜抽空过去,问道:“怎么了?”三丫头说道:“珍珠姐姐,没想到这宝二爷竟是这么好的人,竟还来看望你……啧啧。”便又偷眼看宝玉。
花惜笑着说道:“好什么,他到底是任性了些,这出来一趟,别惹事就好,倘若惹事,我还要遭殃。——纵然不来,我晚间也是要回去的。又忙什么。”
玉丫头跟翠丫头都不语,只三丫头撺掇着说道:“好不容易这真人来了,……姐姐能不能把那胎里带的通灵玉给我们看看,我们也好长长见识,比平常听那些人胡说要强许多,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呢?”
花惜见翠丫头也露出好奇之色,便说道:“那玉是珍贵东西,平常里太太老太太盯得紧呢,等闲不许人看的……不过,既如此,他又凑巧来了一趟,难道就白让你们看不着的?”
三丫头大喜。花惜便一笑,回到桌边上,才同宝玉说了。宝玉是个散漫的性子,听花惜一说,立刻说道:“姐姐拿去便是了。”当下就将那玉摘了下来,花惜便握了,拿给三个看了一通,知道这玉珍贵,三个人只是贪看,不敢伸手摸一摸,那玉丫头眼睛都红了。
花惜怕有其他闪失,便只叫她们三个看了一会儿,就又拿了回来,给宝玉仍旧挂好了。便又劝宝玉,说道:“不是我不留你,只这里不是你能呆的地方,我看你还是先回家去,倘若太太老太太找起来,找不到,又要着急了。你姑且回去,迟些的话,我晚间也就回去了,不在这点时间上。”
宝玉是最听她话的,便说道:“好姐姐,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不过你晚间定要回去,别诳我。”花惜笑道:“我知道了。”又叮嘱花自芳将宝玉护送回去,花自芳一一答应了,果然就送了宝玉出去,跟着宝玉的小厮茗烟,一起送了宝玉回荣国府,才反身回来家中,同花惜报平安无事。
且说宝玉离开之后,剩下三个丫头,都寂然无声。片刻后,那翠丫头却说道:“珍珠姐姐,这宝二爷真是有心,竟能跑来看你,可见他对姐姐真是不错的。”
三丫头说道:“如今私底下说说,人物更是好呢……”三丫头就说道:“嗯,生的真是俊俏,比女孩儿都好看三分。”花惜便笑道:“哪里就那么好了,不过是个寻常之人罢了。”
玉丫头先前是极有精神的,不停地说笑卖弄,此刻却默然不语起来。花惜看了两眼,心头明镜似的:先前还在称赞她未过门的夫君好人物,然而这遍京城里的好人物,若只算起外表来说,宝玉也算是最出类拔萃的几个之一了,又有谁能比得过?这玉丫头向来心高气傲,这会子定然是心头不忿了。
三个女孩儿说了会儿话,便告辞去了。此刻花自芳也回来了,袭人的娘也进来,三个人围了桌子坐了。花自芳说道:“妹子,这宝二爷果然是很有心,他这样,我便放心了。”花惜说道:“哥哥怎地放心了?”花自芳说道:“他待妹子这么好,妹子在里头,定然也不会吃什么委屈的。”花惜笑了笑,略点一点头。
袭人的娘便说道:“虽然如此,但我们娘儿们总是分开着,却仍旧不妥当,想想你才回来一时三刻,晚间就又要回去了……我这心里便觉得难受。”
花惜急忙说道:“妈,您别这样。”见她两鬓微微泛白,脸上也有几道皱纹,大概是因日子清苦,又烦心,煎熬所致。一时竟有些心痛。
花自芳听了他娘的话,也便说道:“妈,你先别急,我同妹子说。”袭人的娘才擦了泪。花自芳就看向花惜,说道:“妹子,有件事我却要同你商议。”花惜问道:“哥哥何事?”花自芳说道:“前几日年关近了之时,别人家里都是热热闹闹,独我们家中,只我跟妈两个,分外冷清。妈念着你,心里也不好受,大年三十的流了许多眼泪。因此,我便想着,总是叫妹子在里头当丫鬟,也不是长久之计,如今我也能做工了,咬咬牙,积攒一番,一年也能攒个几两银子,妹子你在那府里再熬些一年半载的,我们便把你赎出来,如何?”
花惜听他果然提起这一茬事情,心头微微欢喜,面上却仍故作迟疑,说道:“然而我签的是死契……”
花自芳便一笑,说道:“妹子,那府里的太太、老太太都是乐善好施的仁慈之人,妹子又得人心,倘若真个我们去求一求,也许会发付妹子出来也不一定……这先前也不是没有先例的呢。妹子你觉得如何?我只跟妹子商量商量。”
花惜这才略略点头,说道:“这先例倒是有的……”花自芳大喜,说道:“妹子,你这么说,便是同意了的?”花惜便同他说道:“哥哥既然有心,先休要扬声出去……我们只暗暗地攒银子先,你说的也对,过一阵子,等找了好时机,我们再求太太老太太……省得冒冒然没什么准备,反不成,那就不好了。”
袭人的娘闻言,就握了她的手,垂泪说道:“倘若有朝一日咱们团聚了,就算是死我也闭眼了。”
花惜听她这么说,也觉得心酸,便说道:“妈你要好好地保重身子,总会有那一日的。”
下午时候,袭人娘就在厨房内忙碌,花自芳也要出外买些材料,花惜便想起一事来,就将花自芳叫住,叮嘱了一番,花自芳点点头,便自去了。
到了晚间,袭人的娘就亲自下厨,煮了一顿丰盛饭菜,花惜便同花自芳,他娘一起围着桌子,吃了顿团圆饭。袭人的娘也没多吃什么,只张罗着给花惜布菜,花自芳也不停地劝。
眼见着天色晚了,外面便有拍门之声,原来是荣国府里派来接花惜回去的。
袭人的娘原本便在忍着,见了这状,便上来,将花惜抱了,哭着说道:“你在那里头,虽然不曾吃什么苦,但究竟我们母子们分离,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面,想想实在伤心,倒真不如我们一家子团圆着,纵然吃点苦,也是好的……”边说边哭。
花惜赶紧安慰,花自芳也从旁相劝。花惜觉得妇人的身子微微发抖,显然是不舍,她便说道:“妈,倘若你爱惜我,就好好地保重自个儿的身子,我们熬个一年半载的,老天眷顾,我也就回来了……妈你万不可只想着我,亏了身子的话,将来我可如何是好?”
这几句掏心的话说出来,袭人的娘眼泪更是哗啦啦往下落,抱着不肯撒手,花自芳赶紧劝了,好说歹说,才领了花惜出门。
花惜同两个亲人依依惜别,纵然之前没什么亲情,此刻却也忍不住落了泪,出了门,上了马车,袭人的娘跟花自芳两个便站在门口相送,马车出了许久,花惜掀开车帘向外看,兀自看到两个站在灯影下——这算是自己在这一世的亲人了么?花惜抬头望望天上月,明晃晃的圆月正当空。只叹月圆人不圆,一时之间又觉鼻酸,只一腔苦闷,不知往哪里发泄,只坐在车内,狠狠地就哭了一番,擦了两条手帕子,才觉得心情略好了些。
花惜收拾心情,回到了府里,进了怡红院,忽地听得里面宝玉的声音,说道:“什么?给了她吃了?”听声音竟很是气恼,也不知是发生何事。
花惜急忙进去,里头丫鬟见她,很是欢喜,就说道:“袭人姐姐回来了!”花惜便问道:“这里面是发生何事了?”此刻茜雪上前,说道:“姐姐你不知道……只因白日里二爷出去了,我们都在里面玩,不料那李嬷嬷又来了,缠着我们问东问西的……也没人愿意理会她,她就看到二爷放在桌上的那碗酥酪,她就想吃。那本是二爷特特留给姐姐的,我们便劝她不要吃,没想到她不依不饶地,将酥酪都吃了,反而也说了我们一顿。”
花惜说道:“怎会如此……后来怎样,没吵架罢?”茜雪小声说道:“姐姐不知,李嬷嬷吃了酥酪,原也罢了,她听闻这酥酪是二爷给姐姐留的,便又发疯,夹枪带棒的,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胡话,正给晴雯姐姐听到了,晴雯姐姐便起来说了几句,李嬷嬷气呼呼地走了,如今晴雯姐姐也气得躺在床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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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章解围
花惜刚一回来,就听茜雪说屋里头出事,心想:“真是一时不盯着都不行。”又想那李嬷嬷,不是个省事之人,三天两头来聒噪,惹些闲气,不是办法。虽然是个老人家,让着点也行,所以她上回才哄着,不过没想到她如此不知进退,实在可厌。
这边上茜雪说完,小丫鬟说道:“袭人姐姐回来了。”里头聒噪才停了,宝玉亲出来,转怒为喜,说道:“怎么这会子才回来?”同花惜一并入内,花惜说道:“方才我在外头听得里面说话,起了什么事?”
宝玉听她问,便说道:“你不知道,因我知你喜欢吃酥酪,就特留了一碗,没想到李妈妈来了,不由分说竟给吃了,你说可气不可气?”
花惜说道:“原来是这个,二爷倒是想着我。”宝玉说道:“我自然是想着你才留着的,一片心意,竟给她白吃了去!我心里气着呢。”
花惜说道:“二爷心意是好,我也感念,只别在这屋里头嚷嚷,这里面人多口杂的,保不住哪个嘴快的,将二爷发脾气之事说了出去,二爷本是为了我好,到末了却是因我起事,那不就是我的不是了?因此二爷只别计较这个了。”
宝玉听她说的明白,点头说道:“你说的也是,我一时气的急了,就没想太多……然而就这么罢了不成?”花惜说道:“这李嬷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们又能说什么呢?”宝玉先前早从丫鬟嘴里听说了那枫露茶之事,此刻想起来,果然又气,花惜说道:“不过,纵然李嬷嬷时常有些过来叨扰,幸亏也不曾做什么其他之事,我记得老太太是最不喜哥儿跟姑娘们的**仗势胡闹的。”
这倒是,贾母最恨的,就是那些府内的奶妈子们仗着自己喂养过哥儿姐儿,就从中闹事。
宝玉听花惜这么说,想了想,便说道:“上回子她跟着我在老太太那边吃饭,我还没吃完呢,她先走了躲懒去了,老太太问,我还替她遮掩呢……我暂时忍了她,倘若她再不晓事,烦了我,我便去告诉了老太太,有得她好看,要没脸,也是她自己找的没脸。”
花惜说道:“你自己心里有数便是了。唉,没想到我一回来,就生口角……你也别多想了,赶紧洗漱,也好是时候睡下了。”此刻,果然秋纹进来,就说老太太那边来人问睡了没,花惜就叫秋纹麝月伺候着宝玉洗漱宽衣,睡了。
伺候宝玉安歇之后,花惜便出来,去瞧晴雯。进了屋,果然见晴雯朝内躺着,一动不动。
花惜便过去,伸手推了推晴雯,晴雯不知是谁,只冷冷说道:“别烦我,睡觉呢。”花惜一笑,晴雯听了她的声儿,才转过身来,望着花惜,说道:“你回来了……怎么不睡,跑来这里做什么?”
花惜说道:“我听茜雪说,你跟那李嬷嬷吵嘴了么?”晴雯说道:“谁耐烦跟她吵,她仗着宝玉吃了她两天奶,比我们尊贵,便当我们是狗屎踩,也实在太过分了。”
花惜点头说道:“我知道,那碗酥酪是宝玉留给我的,她听了,就说我的不是,你跟她吵,是因我而起,是不是?”
晴雯见她说破,却不认,只说道:“她骂谁也不行,不过是指桑骂槐罢了,难道我们这些伺候宝玉的有脸?绮霞碧痕她们,都躲着连个屁也不放,我也知道,她们是暗里看你的热闹,恨不得就叫那老货多骂你几句,我却看不惯……值得什么?如今宝玉不用她,却偏每次还来东找西找的,当着宝玉的面,她敢说那些混话?不还是夹着嘴一个字也不敢说的?我就看不惯这种欺上瞒下、捡着软柿子捏的。”
花惜叹口气,说道:“果然是这样,唉,我上回劝你,别总是如此烈性……”晴雯说道:“我倒是像忍的……你看看上次,因那枫露茶之事,你把那件事给兜过去了,伺候的她服服帖帖的,没想到回头来,她还要咬你一口……为着什么?无非是因为你现如今是宝玉身边头一个能用的人,她心里头记恨着,所以总是拿你踩扁……”
花惜听她说的痛快,那些想要“息事宁人”的心慢慢地淡了,便伸手,用力握了握晴雯的手,说道:“我不是怪你,只是感激,又怕……倘若这老货去太太老太太跟前说些什么,如何是好?”
晴雯冷笑一声,说道:“她有能耐,就叫老太太撵我出去,只怕老太太心中也厌了她。”花惜摇了摇头,说道:“好了,我们不说这个。”说着,便在怀中摸了摸,摸出一物,用布抱着的。
晴雯见了,问道:“这是什么?”花惜说道:“你打开来看看。”说着,便递过去。
晴雯略觉得古怪,便拿了过来,打开来看了看,竟是个长长的盒子,里面躺着一支细细钗子,虽然做的不算精致,但样子却是时新的,那花朵的颜色配的也极其娇俏,晴雯喜道:“这个好看。”花惜说道:“前日你不是丢了一支么,我也不知什么样儿的好,因此就选了这个……你若是喜欢就好。”
晴雯惊喜交加,比量着这钗子,说道:“给我的?”花惜说道:“我因时间仓促,一时没有出去,是叫我哥哥买的,你若是不嫌弃就好了。”晴雯说道:“我怎会嫌弃,你有这个心,我只是高兴还来不及。”
虽然这东西微小,但心意是大,两个又说了会儿话,晴雯才将前度的气都化解了。到了半夜,花惜才回到自己屋里去歇了。
次日早上起身,花惜只觉得身子疲倦,心想莫非昨晚上又染了风寒?担惊受怕地,就赶紧叫人去要了一碗姜汤来驱寒,喝了药之后便躺了。宝玉也自出去找黛玉等人。花惜在床上躺了不多会,便听到外面叫嚷声又响起来,起初朦朦胧胧,只当是做梦呢,后来渐渐清楚,听得是晴雯的声,便急忙掀了被子起来。
双脚落地,头有些发昏,花惜眼前微微发黑,勉强走到门口,才听得有人说道:“那狐媚子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见我来也不出来行礼?她有什么了不得,难道是小姐太太,需要我进去拜见不成?快快叫她滚出来是真!”听着,仍旧是李嬷嬷的声音。
晴雯便冷笑,说道:“您老人家歇歇气,她是病了,才在发汗,哪里是故意躲懒,以她的性子,倘若知道是您老人家来了,就算是死也要出来给您老人家行礼呀。”
李嬷嬷说道:“你少说些没用的,只叫她出来见我便是了,让我看看,究竟是死了没有,别装模作样的,宝玉爱看,我可不爱看!”
旁边绮霞就开口说道:“您老人家只因昨日一碗酥酪吃的不舒爽,就又来拿烦人……却不知,昨晚上二爷因酥酪没了,本是要大发脾气的,是袭人姐姐及时回来,将二爷拦住了的,倘若二爷不高兴了,那怎么是好?”
李嬷嬷一听这个,宛如火上浇油,声音越高,说道:“怎么,我就知道,宝玉也是嫌了我的,当初我的奶吃了,将他喂大,如今不用我了,就去宠那狐媚子去了!那狐狸精算什么,不过是个外头买进来的,如今仗着狐媚在这里迷惑宝玉,我却容不得,我只去回了太太,让太太撵出去了事,看看她还张狂的什么样!”
晴雯正要说话,此刻花惜已经出来,蓬着头红着脸,哑着嗓子,说道:“嬷嬷,我哪里得罪你了,向你赔礼道不是便是了,何苦如此说我?我今日是病了,不信的话,只叫大夫来看……难道我就存心怠慢嬷嬷了?昔日里我是怎么对待嬷嬷的,嬷嬷也都忘了?不过为了一碗酥酪而已,嬷嬷至于就这么恨上我么?宝玉身边的丫鬟,没了我,自也有别人,嬷嬷难道要一个个地都恨过来不成?”
李嬷嬷绝没想到“袭人”那个最温顺不过的性子,竟还敢还嘴的,一时怔的呆呆的,反应过来后,正要再度开骂,却在此刻,外面有人进来,却正是宝玉,黛玉,宝钗三个,黛玉问道:“大过节的,这是怎么了?”
此一刻,花惜眼中的泪已经落了下来……因为袭人身份是个丫鬟,这李嬷嬷再怎么讨人厌,身份却在那里。以袭人的个性,纵然再不忿,这口气肯定是要吞下来的。但是花惜是个现代人,又是个年轻的女孩,听了这种话,不冲上去给这老东西几巴掌,已经是好的了。因此便忍耐不住,也说了几句。
正巧宝玉黛玉宝钗三个进来,这李嬷嬷见了三人,气焰却稍微减了一点,却仍说道:“你们看看,这小娼妇竟敢当着我的面说起我来了,宝玉,你是怎么教的你房里的丫头,当真无法无天,要骑到我的头上来了!如今你也看的清楚……”
宝玉见她大叫不依,泼辣尖酸,口出污言秽语,一时又想到昨晚上花惜所说之事,又见花惜垂泪,他顿时皱起眉来,看向李嬷嬷,说道:“李奶奶,方才袭人姐姐的话我也听到了,她说的可有错么?她今日病了,我也是知道的,在屋里头发汗,不知道你来,又有什么?昨晚上那碗酥酪,我是留给她的,被你抢着吃了,我本不依,她只劝着我,叫我别生事……我看如今我不生事,李奶奶你倒是不肯饶过了,既如此,我们就立刻去见老太太,把事情说说明白,看看到底是会撵谁出去!”
李嬷嬷没想到宝玉竟也如此“强硬”,更是吃了一惊,被宝玉说了这几句狠话,整个人痴痴呆呆地,嘴唇哆嗦着,有些说不出话。
旁边宝钗黛玉互相使了个眼神,黛玉就说道:“竟然是为了一碗酥酪,什么大不了的,李奶奶的性子有些急了,宝哥哥你的性子怎么也这么急的?”
宝钗也便说道:“正是,看袭人的样子,病的不好,可请了好大夫来看了?李奶奶也别气了,这件事闹出去,谁也不好看……”
宝玉见她两个说话,兀自不依,只说道:“我吃她的奶长大是没错,我自是恭恭敬敬对待她的,可她三番两次过来叨扰,弄得我屋里鸡犬不宁的,却是什么?简直成了祸害了……老太太难道会护着她,由得她这样的来闹我?为老不尊的,我还敬她什么?”
李嬷嬷听到这里,两眼微微泛白,黛玉宝钗见不好,赶紧就拉宝玉,这功夫,外面有人说道:“哟,这里生什么气呢?好端端地节下,有什么不开心的?”有人进来,却是王熙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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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章体己
王熙凤进来,见屋内热闹非凡,宝玉气的脸色都变了,横眉怒眼的,宝钗站在边上,面色微淡,黛玉却靠着花惜边上,双眉颦着看她,略带担忧之色。
旁边上,晴雯同秋纹麝月围着花惜,绮霞碧痕几个站在边上不愿,那李嬷嬷也有些神色不定的……
宝玉见王熙凤进来,恼色未退,就说道:“姐姐来的正好,且给我评评这个理,我在这屋里简直住不下去了,这李奶奶三天两头过来闹,我说她两句,她还仗着喂奶给我吃过,倒给我脸子看起来了……”
李嬷嬷急忙分辩,说道:“我哪里是给哥儿脸子看?我不过是瞧不过这些狐媚子样……你倒是忙着护着她们,可见是嫌我老了,不中用了……只被这些小娼妇们迷了心……”
宝玉闻言,更是气着,说道:“她们素来好不好,尽不尽心,我自是知道的,您老人家总不在这里,凡来一次,就要闹得人仰马翻,这算什么?难道反而是为了我好了?什么狐媚子不狐媚子的……我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老人家见识高,倒是给我说明白,如今更是热闹,还连什么娼妇也叫上了……好好好,叫您老这么说,难道我身边专养狐媚子娼妇不成?……按你的意思,索性把我身边这些人都赶出去了,倒是叫你来伺候着,其他之人一概都不近身,——就好了?”
宝玉这番话说完,花惜心头不由地一阵感动,泪落的更急,黛玉在她身前,此刻便伸手握了她手。边儿上晴雯也暗暗点头,憎憎地看着李嬷嬷。
那王熙凤刚进门,此刻也听的嘴角含一抹冷峭笑意,心想:“宝兄弟什么时候学的这样明白厉害……这几句话说的,把这老货的脸都削没了。”
宝钗也微露惊诧之色,便看向宝玉。
李嬷嬷一时没了话说,只变了脸色,呆在地上,她本想要逞一番威风,拿“袭人”这个最好脾气的软柿子捏一把,却没想到,先是有晴雯,后是有宝玉,双双给护着,倒是叫她无计可施,反而落了自己没脸……她再怎么是宝玉的“奶娘”,也盖不过宝玉去,平素宝玉是敬她三分才给她脸。
如今大家撕开脸说,她也不过是个奴才,难道就真跟宝玉吵起来,刹那间气焰不由地消了。
王熙凤何等人也,自然明白是发生何事,当下笑道:“这又是怎么了,大节下的在这里找不痛快,好妈妈,宝玉房里的人若是有些不好的,你只管说她们便是了,怎么自己反倒跟宝玉叫嚷起来了?若是给老太太知道了,必然是不喜的……另则,我前度叫人找你去喝酒打牌,满院子都不见人,如今正好碰了个正着,却是好了……你便跟我去罢。”
这一个台阶给了,李嬷嬷怕了宝玉,因此不敢高声,悻悻地说道:“我又有什么脸去……给哥儿骂了顿……这把年纪真是白活了。”
王熙凤说道:“宝兄弟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他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难道真的就跟老太太说三道四了?宝兄弟又不是傻子,硬要在节下惹老太太不痛快……罢了罢了,一场糊涂账而已,抹过了就算了,快快跟我走罢!”说着,就连声笑着,将李嬷嬷拉了出去,李嬷嬷得了这台阶,自然是巴不得的,嘴里小声嘀嘀咕咕,被王熙凤拉着,飞一样去了。
话说王熙凤拉了李嬷嬷出去,这边上宝玉余怒未消,看向花惜,却见她哭的双眼红肿,便赶紧问道:“袭人姐姐,你怎样?”花惜擦干了泪,忍着说道:“没什么……二爷做什么又跟李奶奶说那些,日后说起来……”晴雯说道:“你就是怕前怕后,她才想那你出气。”
宝玉也说道:“袭人姐姐,你不必怕,今儿的是非,宝姐姐跟妹妹,连凤姐姐都看的清清楚楚,她若是敢说三道四,也不会把天说反了过来。”又说道:“瞧你这满头汗的,快进去歇着。”
黛玉也说道:“别跟那糊涂的生气上火,把自己气坏了,不值得。”
花惜望着黛玉,又看看宝钗,说道:“让两位姑娘看笑话了。”宝钗便走过来,说道:“你是个懂事的人,我们也知道,这并不是你的错,放宽心罢了。”
黛玉的手扶了花惜肩膀,说道:“听到了么?还要说什么?先前听到你们这叫嚷的时候,我就跟宝哥哥说了,定然是那李嬷嬷又趁机欺负你了……只看你好欺负罢了,幸亏宝哥哥说了她几句,不然的话,我也要说的。别哭了……我们都知道你委屈了。”说着,便掏出手帕,替花惜擦泪。
花惜本已经收了泪,听了黛玉这几句委婉掏心言语,那泪顿时有落下来,连宝钗也说道:“宝兄弟这几句话说的极好,也算是为袭人你出了口气,别哭了……再哭,我们林姑娘也要忍不住了。”
花惜一怔,抬头看黛玉,果然见她眼睛红红地。黛玉听了宝钗的话,就转头看她,说道:“偏生你眼尖嘴快的……”宝玉见状,急忙叫晴雯扶了花惜进去歇着,便又在外头,同宝钗黛玉说话,过了片刻,宝钗自去了,却听得黛玉对宝玉说道:“你去前头看看老太太,我去看看袭人。”宝玉心头一想,便答应了,说道:“好妹妹,我知道了。”便自先去了。
宝玉去后,黛玉便进了屋内,花惜正靠在床边上,晴雯在旁边坐着说话,见黛玉进来,花惜便要起身下地,黛玉过去,说道:“你别动,方才给李嬷嬷一阵闹,必定动了气,对病却是不好的,万别再翻腾。”
花惜说道:“多谢姑娘。”黛玉看看晴雯,又看看花惜,说道:“谢个什么?说起来,我倒是要谢谢你,只不过,这一番回来后,又值年下,一时乱忙的,也没空多说。”花惜便看向黛玉,说道:“姑娘说什么?”
黛玉说道:“上回你跟晴雯两个,陪着宝哥哥同我回扬州之事……”花惜说道:“这不过是我们的分内之事罢了。”黛玉说道:“不然,这里没有别人,是以我这些话可以同你们说说。”
花惜晴雯见她说的郑重,两个便对看一眼,才说道:“姑娘有什么,请讲。”
黛玉才点点头,缓缓将一番话说来。
黛玉说道:“先前,扬州送信的人来到之后,宝哥哥本也在场,听了消息,只是安慰于我,后来便自回去歇息了,当时他也知道我甚是难受,然而却并没有说什么要陪我去扬州的心思,……没想到二日一早上便来,说要跟着我去,他的性子虽然有些急躁鲁莽,但我知道,他这屋里,袭人姐姐你是一个稳衬的,他又最听你的话,因此绝对不会就如此贸然而去同我说那念头……既然他去了,自然你是知晓的。”
花惜一听这个,心头一震,想道:“人道是黛玉聪明,果然如此,竟也想到那事不是宝玉自己意动么?”
黛玉便看着花惜,说道:“你也别心惊……后来宝玉带了你们两个,你一路上,乃至到了我家里……对我又是那样……我却不是铁石人,自然知道你是个好的。且你跟晴雯能陪着他去,我高兴还来不及……说句不中听的,这一番,若是没你们跟着,父亲,恐怕也就……”
黛玉说到这里,眼睛又红,掏出帕子来,擦了擦眼角,说道:“这番话我自是谁也没说过的……自母亲去后,父亲郁郁寡欢的,叫我来这里住着,我起初不明白他的心意,只觉得大概是他嫌照料我有些麻烦,然而此番归家,这一场生离死别,什么也撇开了,倒是叫我明白了,父亲并不是嫌我麻烦,倒只是因为没了母亲,他一个教导我不像话,便忍痛……想叫我亲近祖母,好有些‘天伦’之意,乃是为了我好。”
花惜听到这里,便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姑娘倒是想开了……所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林姑老爷,是个内敛之人,纵然心底爱姑娘的,却不会轻易说出来,这也是人之常情。”
林黛玉说道:“正是这个意思……我先前还有些怪父亲,因见他对我冷冷的,故而我也对他冷冷的,这一番回去,他对我甚是疼爱,一反常态,我才知道他的心思……”黛玉擦了擦泪,说道:“起初父亲不肯就医,我不知哭了多少回,后来他忽地改变主意,我虽则高兴,却有些想不通……直至临行之事,父亲向我,问起袭人姐姐。”
花惜一惊,连晴雯也觉得惊愕,花惜便说道:“姑老爷为何问我?”
黛玉说道:“倒是没怎么说,只同我说,袭人姐姐是个细心的……又说,以后若有什么难决之事,叫我跟袭人姐姐商量……我也觉得古怪呢,回来路上,想来想去……”
花惜听黛玉低声,却不说出,不由地有些紧张。黛玉想了想,却轻轻咳嗽一声,说道:“我有些渴了。”晴雯呆了呆,说道:“我给姑娘倒杯茶。”黛玉说道:“劳烦了。”晴雯便急急出去了。
黛玉回头,见晴雯走了,她才低声,同花惜问道:“我心里想来想去,——是不是袭人姐姐曾对父亲说了什么?”
花惜听了这话,心头惊得颤了颤。此刻她一颗心七上八下,那晚上的事,她瞒着晴雯跟宝玉,他们两个都不知,或者,其他人都不知,此事只林如海跟她知道而已……却没想到,林黛玉竟因林如海一句话,想到林如海之所以回心转意是因有人同他说过什么之故……
花惜本不想卷入这其中的事,林如海一事,不过是“偶然”为之……若不是那晚上她焦灼的怎样也睡不着,眼前总浮现黛玉临死之态,她也不会贸贸然到跑出去……从而得了一场病了。没想到那事之后,林如海偏又对他托付了黛玉,她虽然答应了,却也是有口无心而已……但此刻,若是跟黛玉说了自己真的曾做过……那么就再也逃不掉了。
花惜本是想心口胡诌一个,然而望着黛玉看着自己的双眼,她叹一口气,鬼使神差说道:“姑娘什么都知道了……那不过是……我一时多嘴。姑娘万别跟别的人说。”
黛玉听她果然承认了,便伸手,牢牢地握住花惜的手,一瞬间泪落如雨,说道:“如此说来,袭人姐姐你便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花惜一时慌张,说道:“姑娘,快别这样。”心里不由地惭愧……当初她只想明哲保身,倒不是蓄意要去点林如海的。
黛玉哭道:“多亏了袭人姐姐,父亲才免于一死,我也不至于孤零零地一个了……”花惜见她模样,很是心酸,却只说道:“姑娘,这也是姑娘命好,姑老爷命不该绝,……嗯,必有后福的,姑娘快别哭,叫人看到就不好了。”黛玉忍了泪,说道:“你放心,此事我谁也没说过……方才也是担心你不曾对晴雯说过,故而先叫她出去了。”
花惜点点头,又掏出帕子,替黛玉擦泪,此刻心头又是酸楚,又是庆幸,说道:“姑娘……我一时多话……其实也没做什么,只是姑老爷自己聪明,想通了事情……跟我倒是没大有干系,姑娘既然知道姑老爷疼爱姑娘的心思,以后就好生地,别再哭了,姑老爷若是知道,也不放心的。”林黛玉点点头,眼睛红红地看着她,说道:“方才我看你哭的那样,心里也酸酸地,此刻又说到父亲,想到差一步阴阳相隔……因此忍不住,其实自从扬州归来,我便很少哭了呢,前日见了老太太,老太太倒说我比先前胖了些,你看是不是这样儿的?”
她边说着,边展颜一笑,略带娇憨之态,花惜见她笑中带泪,心里格外怜惜,却也替她高兴,说道:“当真面色都好了些,姑娘总是如此就好了。”
正在此刻,晴雯送茶进来,黛玉便端了茶,喝了口,又说了几句话,叮嘱了花惜好生养病几句,就起身,依依不舍离去了。
晴雯便替花惜将黛玉送了,回来后,便望着花惜,花惜被她看得不自在,忍了半晌,说道:“你只管望着我做什么?”
晴雯黑白分明的眼看着花惜,说道:“你少当我不知道……方才林姑娘在那节骨眼儿上指使我去倒茶,跟你说了什么体己的话儿了?”
花惜见这蹄子竟然也是伶俐如斯,无法隐瞒的,心头暗暗叫苦,便思量着是要同晴雯说好,还是不说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抱抱大家,好好看书,好好学习,好好工作,好好过节……大家都好好地,蹭蹭=^_^=
下面这段话,大部分同学不用看哈^_^:
我觉得,作者同读者之间的关系,另有一种气场或者缘分相关,看的顺眼,便是有缘,大家乐滋滋的继续相处。看不顺眼,便是无缘,自行退散,各自两安。
最近有个话题很是敏感,基本上有人一提起来,立刻就会引来争议,有争议是没什么的,欢迎:),但人身攻击是啥意思?合则来,不合则去,谢谢。
追过我文的同学都知,我的更新是稳定的,故而不用担心其他,放心滴看吧!另外,以后时间渐多,我会考虑两更的,嗯嗯,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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