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那大夫开的药吃了几天,袭人娘的病果然见好。不几日,家里却又来两位不速之客。近来花惜正忙着算计赚钱之法,正在屋内加加减减算账,听得外头小厮相请,便急忙出外看,望着厅中站着的两个,几乎疑心自己眼花,看了半晌,才叫一声道:“金钏儿!茜雪!”
原来这联袂而来的两个,都是旧日相识,一个是昔日被赶出去的金钏儿,另一个却是茜雪丫头。
花惜前度听小红说她已经从宝玉房中出去了,却不知去往何处,而金钏儿,却更是个不知下落的,却不知为何她两个竟会一块儿来到。
三个相见了,十分欢喜,热闹不能尽述,片刻晴雯也听信过来,顿时又是欢天喜地相见了,四个便围着桌子坐了闲话。
花惜便问金钏儿跟茜雪,只道:“你们两个怎么会在一块儿?方才我见了,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呢!”
金钏儿便说道:“我不说,你也不知道的,——自我出去了,就在京内一家大户人家做事,也还是给太太当丫鬟,向来倒也妥当,后来一日我陪太太出去,无意中撞见小红,说起来才知道原来你也出来了。”
花惜说道:“这可真是巧了!”金钏儿便笑道:“这巧的还在后头呢,我跟小红打听了你的住处,今日特地跟太太告了假,便一路找过来,却正好见到这丫头在巷子口里打听你的住处,于是就一块儿来了。”花惜笑道:“果然是碰得好巧。”又看茜雪,问道:“如今你在哪里呢?好端端地,怎么出来了?”
茜雪见问,就说道:“姐姐也知道,我在二爷房内也有些年头的,懂事不懂事的,就这样了,因见昔日相好的姐姐们都走了,最后袭人姐姐也走了,二爷也娶了妻,以后呆着……终究没什么意思,正好儿太太那边大发恩典呢,我就求了个情,太太也就放我出来了,我先前只在我姑姑家借住着,闲暇里就做点手工。”
花惜心头暗自赞叹,知道茜雪也自有自己之志向的,就说道:“在那里住着可习惯?”茜雪略一停,便说道:“倒还是过得去的……居家过日子,也无非是这样。”花惜见她似乎面有难色,就上了心,见她不直说,就先不问。转头又看金钏儿,见她却比先前更出落了些,眉宇间也仍带几分娇憨,就知道她是好的。
金钏儿便也问道:“怎么晴雯竟然也在这里?”花惜跟晴雯两个,便把往事说了一遍,至于晴雯如何出来的,花惜只轻描淡写带过,最后笑道:“如今你们不能叫晴雯了。”两个急忙问缘故,其实都看出晴雯换了妇人装扮,却也不解其故,因此只问。
花惜又把晴雯嫁给自家哥哥之事说了,两个也笑道:“果然,如今只要叫嫂子了。”晴雯羞得脸红,说道:“起先是她一个在笑话我,如今倒好,又添了两个。”
金钏儿便说道:“这哪里是笑话呢,我们羡慕都还来不及。”花惜见她说这话时候带一丝幽怨,便问道:“怎地了?莫非你有些什么心事?”
金钏儿是个心直口快的,虽然因上次荣国府之事出来后已经颇有些收敛了,但到底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何况见了这一干好姐妹,自然也是没什么顾忌,便说道:“说起来,我这心里头烦着呢,如今我做工的那家子,老爷已经是五十多岁近六十的人了,如今想着要讨姨娘呢,太太就说外头找来的自有些不知道底细,就不喜欢,偏看上我,前几日已经跟我说了,问我是何意思呢。”
三个人惊的看她,茜雪因终究跟她差了一层,就不插嘴,晴雯如今也变了些,就只看花惜,花惜便问道:“那你觉得如何?”
金钏儿说道:“他们家虽然是个殷实富贵之家,太太待人也还好的,但我……嫁给这样的老头子,想来有些不自在,不过我娘知道了,倒是极为愿意,因此我正为难着。”
花惜谨慎说道:“你可要想好了的,这不是好玩的,你若是答应了,可是一辈子的。如今你没卖给他们家罢?”金钏儿说道:“并没卖。”花惜点头,说道:“这倒是好的,你答应了就罢了。你若是不答应,他们家必然有些不喜,怕你也是在那里做不下的,趁早抽身才是。”
金钏儿就点头,又羡慕晴雯,说道:“谁料想,咱们这里头,你竟是头一个嫁人了的?”晴雯仍旧有些不好意思,便说道:“谁说我是头一个?小红比我早嫁许多呢。”
中午头,花惜就留两个人一同吃了晌午饭,金钏儿就跟晴雯说话,花惜特拉了茜雪,就问道:“你在你姑妈家里住的不好么?”茜雪说道:“姐姐问,我就说了,不是不好,只不过,到底是生分亲戚,虽然说我也不白住她们的,每天都做些手工,但总是有些面色不好的,却有点似金钏儿姐姐,都说我年纪不小了,抽空儿就说要给我说个财主之类的,倒恨不得我是个摇钱树……唉,我没法说的。”
花惜安慰说道:“人情冷暖,都是这样的,对了,如今我在前街里头开了个小铺子,如今正缺刺绣的人手,你是个好的,我们那屋里,除了晴雯秋纹他们,你算是出类拔萃的,不如你过来帮手,如何?如今晴雯嫁了,我那院子里,还有个空房,你就过来住着都好,大家也有个照应,也格外热闹。”
茜雪惊得问说道:“姐姐,你莫不是拿我说笑的么?”花惜说道:“我哪里就说笑了?我们好歹也一起相处了多年的,彼此都知根知底的,你在你姑妈家里不痛快,又何必讨人白眼,更何况,假如他们真的起了心,把你卖了什么的……却是后悔也晚了。”
茜雪心里高兴却又踌躇,忐忑说道:“姐姐替我想的周到,只不过总觉得麻烦到姐姐。”
花惜道:“说什么麻烦,又不是叫你白住,你在家里做女工,过来也同晴雯一起帮我做就是了,等铺子赚了钱,还给你钱用呢。你要是不愿意,也就罢了,没事的。”
茜雪这才开颜,欢喜问道:“那敢情好,我只怕麻烦姐姐,才不敢答应,姐姐如此说,我就恨不得立刻过来了,对了,姐姐开的是什么铺子?”花惜说道:“是个小铺面,就是卖公仔的那家。”
正说到此,却听得身后金钏儿说道:“原来那个卖公仔的铺子,是你开的?”十分惊诧地望过来。
花惜回头,也有些惊奇,说道:“正是,怎地,你也知道?”金钏儿说道:“怎不知道?我们那府里头,有个小公子,镇日里要那蓝色的什么猫呢!倒是有个亲戚家的女孩儿,有一日来,却抱了个粉色的,说是叫蝴蝶猫,我看着也着实好玩儿呢。”
花惜捂嘴笑道:“那真个儿是我们铺子里的。”金钏儿说道:“真是不说不知道,一说吓坏人,你怎地竟能弄出那些东西来呢?”花惜就说道:“我惯常会胡思乱想的,弄着玩儿就是了,不料那一日带进府里去,林姑娘……就是宝二奶奶看了很是喜欢,就多做了几个,卖着看看。”
三个又喝茶说了会话,约定了让金钏儿以后再来,又叫小厮准备马车相送两个,先送了金钏儿回去,又跟着茜雪回家去拿些东西,搬过来住,到了晚间,茜雪果然回来了,花惜早腾好了房子给她,当下茜雪便也住在花家,白日里就跟晴雯花惜两个一块儿,三个女孩儿,倒是不寂寞的,花家院子里也更多了些欢笑之声,连袭人娘都开怀许多。
这几日袭人娘病情好转,花惜铺子里倒是不错,一天总会卖出五六个或者七八个公仔,或大或小,总有进账,算起来,倒是颇有些收益。
花惜除了在家,偶尔就去铺子里转转,这天去了,却见里头有个公子正抱着个暖黄色的维尼熊,花惜一怔,认得那是蒋玉菡,此刻因见了他数次,花惜心境变了不少,当下便仍迈步进去,主动招呼说道:“蒋公子!”
蒋玉菡其实早见到花惜,此刻便抱着熊回头来,微微一笑,对花惜说道:“姑娘好。”花惜看他风度翩然的,古典气息浓厚的很,居然抱着一只现代卡通熊,忍不住就想笑,却只得苦苦忍笑说道:“公子……喜欢这个呀?”蒋玉菡说道:“这个极是好玩,姑娘可也喜欢的?”花惜点头,笑道:“喜欢喜欢。”
望着蒋玉菡怀抱熊的模样,花惜忍不住便想起林如海替黛玉带那叮当猫之事,当时因为格外紧张,还不觉得怎样,现在想想才反应过来,林如海那等正经威严之人,月白风清的,一身官威,居然抱着一只咧嘴大笑的叮当猫,那简直有些时光穿梭之感,花惜先前还能忍住,想到此情此境,忍不住就笑出来。
蒋玉菡见佳人忽然而笑,不由问道:“姑娘笑什么?”花惜咳嗽一声,掩饰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好玩的很。”
蒋玉菡便微笑说道:“自然了,姑娘不如也买一个。”花惜掩嘴笑,说道:“正有此意。”蒋玉菡见她眼睛看向里头,便识趣,说道:“那姑娘慢慢来看,我先行一步。”花惜侧身,说道:“公子请。”蒋玉菡抱着那熊,迈步出门而去。
花惜回头望着蒋玉菡出门而去,身姿飘然潇洒,一时之间怔怔地,心想:“蒋玉菡也算是不错了,这叫做‘出淤泥’了么?这么多年,算是他熬出来了……只不过……”正想着,身后掌柜的过来招呼,花惜只好暂时按捺心神,便同掌柜的说起话儿来。
花惜在铺子里呆了一会,便见外头进来两个客人,边走边说道:“方才过去那官儿,好大威风。”另一个说道:“那可是都察院的林大人,了不得,先前据说是扬州盐政,今年才召回京内,皇上甚是器重的人物。”先前那个说道:“听闻跟荣国府有些干系?”另一个说道:“岂止?手眼通天的很,据说跟当今的那四大王爷关系也匪浅呐。”
两个边说边又看店内公仔,见那些公仔造型古怪奇特,就停了先前话题,只说道:“听说最近此物甚是风靡,我家女儿叫我带一个回去。”另一个说道:“我也来瞧瞧热闹。”两人便慢慢打量,掌柜的自来招呼。
这功夫,花惜自走到门口去,向外探头便看,果然见一队人马簇拥着一顶轿子缓缓而过,遥遥远去,大概正是林如海行经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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