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走出监区大门时,低头看了看表,才三点半不到,离六点晚餐还早呢,估摸着现在就上山练上一阵还来得及,正准备拐向宿舍去,陈勇笑嘻嘻从对面过来。
“小吴,我就说嘛,凭你的身手到了基层,犯人还不得服服帖帖?”
“怎么,勇哥你也知道了?”
“巴掌大的地,放个屁全大队都闻得到。不信你我打个赌,我敢保证今天犯人收工回来,不要一小时,这事全大队犯人都会知道。”陈勇用拳头轻轻擂击吴越,“老犯人走新犯人来,一批传一批,只要你在三大队一天,犯人见了你就会规规矩矩。”
这倒跟小时候读书没两样,学生都知道学校里哪个老师凶,哪个老师善,碰到凶的上课,连最调皮的学生也不敢乱开小差,而且凶名一代传一代,永远变不了。
想到这,吴越笑笑问,“勇哥,你不是回去了吗,怎么又过来了?”
“忘了跟搭班的新干警小潘说一声,明天中队炮位组我来带出去。我和你一起出工也热闹些。”
炮位组出工很早,带班算是苦差事,一般都是让新干警干的,勇哥这样做,明显是照顾他,怕他初次带班没有章法,吴越很是感动,刚想开口。
“客套话不要说了,大家兄弟嘛。”陈勇摇摇手,“你放心睡大觉,出工前工人大门卫会到你宿舍去通知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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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留在吴越宿舍门前。
“谁!”多年的练武使吴越的听觉比普通人灵敏了好几倍,他一坐而起,大声问道。
“吴干部,你没睡啊?我是门卫老陆啊,过来通知你出工的。”吴干部醒的?怪事,这个时候正是好睡的辰光,老陆有些好奇,晃晃脑袋回去了。
拎了拎热水瓶,发现是空的,吴越这才想起昨夜在监房干部浴室洗澡后忘了灌开水,算了,去监房洗漱吧,反正东西都备在哪儿呢,不用也是浪费。
吴越披上制服,又把各重五十斤的铁绑腿贴肉绑牢靠后,锁上门,匆匆向监房跑去。
天黑蒙蒙的,只有依稀的星光。
十月份凌晨的风吹在脸上,已有寒意了。
武警岗楼的值哨小战士出于好意,调整了探照灯的方向,把吴越的前路照的亮亮堂堂。
俩个中队的炮位组犯人打着哈欠立在各自监房门口,拖拉机手正忙着给机头加水,石矿临时伙房犯人从犯人大伙房领了一筐菜、肉,费劲地往车厢里搬。
“勇哥,等我刷个牙。”吴越跟在监房前漱口的陈勇打了个招呼,加快了步伐。
牙膏早已挤在牙刷上了,洗脸盆里的水冒着热气。
“吴干部,你是到山上吃早饭还是我先给你泡碗面充充饥?”门卫秦风端着碗面问。
吴越婉言谢绝了,一碗面虽然不值几个钱,可成年累月对门卫犯也是个负担。
“吴越,你开车过去肯定不行,收工前一放炮,石头满天乱飞,砸坏了划不来,坐我的摩托吧。”陈勇拍拍摩托车后座。
“我坐你摩托车,你补胎也来不及。”吴越轻轻一跃,跳上拖拉机,“出工有拖拉机乘,收工我就跟着队伍走走呗,四五里路对我来说小意思。”
陈勇也没勉强,手一挥,“出工。”
四五里路拖拉机一会就到了。
天亮了一些,以吴越的目力已经能够看清山体的轮廓。
山头五六十米高,几年开掘下来,整体推进了一个足球场大小,看起来就像一个偌大的包子被咬出了个月牙口。
大路旁的小土坡正对月牙口,二中队、三中队合用的工棚和临时伙房就搭建在上面,俩个中队生产的石料分别堆在土坡两边,几乎和十几米高的土坡相平。
临时伙房犯人开始生火洗锅,炮位组犯人穿上双背安全带,拎着撬棍,沿月牙口边缘迅速向山顶攀爬。
“小吴,坐下喝口水。”吴越正想跟着炮位组上山,却被陈勇叫住了。
“不放心?怕犯人逃跑?”
看到陈勇气定神闲的,又被他说破了心事,吴越越发不好意思承认,“没,我也就是去瞧个新鲜。”
“没什么,我当年也一样。”陈勇也不取笑,“炮位组犯人都是选刑期短或余刑不长,平时表现又不错的,你让他逃他也不逃。再说,一起干活的犯人巴不得自己身边有人想逃呢。”
“哦?”
“你想逃他汇报,你一动他就抓,到时逃的加刑他减刑,这种好事傻子才不巴望呢。”
这就是利用人性弱点相互监督揭发吧,吴越点点头,可心里始终不踏实,眼光盯着山头不放。
“黑乎乎的,你能看见什么?要是实在不放心,你去看看吧。”陈勇没好气的笑笑,又提醒道,“夜里下了露水,上去当心点。”
这点坡道算什么?我可是十岁起就能从直壁上下如履平地的,吴越心里嘀咕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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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干部,你,你怎么从那儿上来了?”
吴越突然从陡峭的作业面一个空翻稳稳的站在山头上,把几个凑在一起吸烟的炮位组犯人吓了一大跳。
没走两旁山道而是从五十几米高几乎直上直下的开采作业面就这么空手上来了,还不吓人?怪不得三两下就把两个平时自诩四五个人近不了身,**个人照打的大值星给收拾了。
天哪,平亭监狱第一杀手到了(犯人私下戏称厉害的管教为杀手),不晓得吴干部他为人怎么样,要是刻板点的,照着监规狱纪一条条照搬的,咱们几个吸烟给他抓了现行,不知会怎么死啊。
木讷的还没想到这一层,脑子活络的脸都白了,一根烟叼在嘴边,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香喷喷的一口烟此刻变得比毒药还难咽。
这时木讷的才反应过来,不过他们没有那么多想法,直接背过身偷偷把烟丢了,用脚踩灭。
“干嘛,糟蹋干嘛,一根烟不是钱啊,好好干活就行了,对了,还要注意安全啊。”
“我们牢记吴干部的指示。”
“吴干部,你放心,安全出不了问题的。”
见吴越也不像难说话的,犯人们开始自然起来,纷纷顺着吴越的口吻答话。
带着组长红袖章的犯人走近来讨好,“吴干部,山上露水重,风又大,你还是下去歇歇吧,这里我盯着,保质保量保安全。”
“嗯,我就是来看看的你们安全工作做得怎么样的……”吴越背着手装模作样四处转悠,用脚踢向一根系了保险绳的木桩,“比如这根桩子,要是不牢靠,就会带来危险。”
“那是,那是。”跟在吴越屁股后的炮位组组长赶紧点头。
“啪”这根碗口粗的木桩被吴越一脚踢成两段。
“你看嘛,这一根就存在不安全的因素。”
吴干部,吴爷爷,求求你别再踢了,你知道钉一根木桩有多难吗?你吴爷爷要是再踢断一根,昨天放炮留在阶层上的碎石块和震松的石头,我就没时间清理了,黄队长一到看见开不了工,你吴爷爷屁事没有,倒霉全是我担着,说不定回去还要挨一顿电警棍呢。
炮位组长苦着脸能挤出苦水来,嘴里却只能回答:“吴干部,你说得对,我们疏忽大意了。”
“嗯,你们自查一遍吧。”从犯人脸上的表情中,吴越多少也猜出了些端倪,转身就走。
等到吴越的快回到山下的土坡了,炮位组长才真正放心,一边朝几个同组犯人招招手,一边捡起断木桩啧啧有声,“兄弟们都来瞧瞧,吴干部厉害吧,这根桩子换了我,用斧头砍还要砍一阵子才会断呢。我看啊,吴干部这人表面好说话,其实招惹不得,这摆明了就是一个下马威,兄弟们以后多长个记性,吴干部虽然只是小管教,咱们要把他当监狱级首长敬着。”
其实这个炮位组长想得太多了,吴越清楚他一脚的力量,这根木桩挂上三五个人的分量绝对没事,把它踢断纯粹是给他自己一个台阶下,这也是虚荣心在作怪,如果给犯人看出他上山的真正意图,岂不是要让犯人背后取笑他没经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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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山劳作犯大部队到来时,天已经放亮了。
中队长黄双翔跨下摩托,远远的大声主动向吴越打招呼,“小吴,昨天我老婆生日,所以我就没下中队,不好意思啊。”
现在的年轻人哪里会像他黄双翔过去一样,看到上级领导就恭恭敬敬老老实实的?大多数都头顶生角身上长刺,一不留神就让你下不了台。
今天一到监房,就有犯人向他汇报了昨天吴越轻易制服两个发飙大值星的事,在没有摸清吴越脾气之前,黄双翔觉得还是不要摆出领导的面孔为好,这个小年轻扎手,万一没理顺他的毛,被他在犯人面前削了面子,必定会有损自己在犯人中的威信。
中队两正两副四个领导,吴越昨天见到了两个,一个是中队主管指导员缪建强,三十多岁年纪,戴一副眼镜,看上去还挺斯文,另一个是茶田带班的宇文山,去年刚提的副指导员。
今天跟黄双翔见了面,四个领导里就只剩下何欣一个没碰上。
黄队长有必要向我解释什么吗?吴越不知道黄双翔心里的小九九,嘴里跟着客套了几句。
土坡上,犯人整队报数完毕后,小岗犯人举着小红旗,迅速跑开,几分钟后,沿着月牙口间隔三四十米一个人,围成了一道警戒线。
等到小岗站到警戒点位置上,竖起了红旗,轧石机机口组犯人扛着五六米的长撬棍,犯人记录员扛着小黑板率先出列,进入宕口作业区,然后是各个劳作犯小组长领着自己的小组犯人,推着板车一窝蜂的涌下去。
“勇哥,你不下去看看?”吴越笑着问站在土坡另一边的陈勇。
“任务每天不变,犯人都烂熟于心了,等一会轧石机一响,到处是灰,下去吃灰啊?”陈勇说着指指山包上最高处的一个小岗警戒点,“要我下去,除非这面红旗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