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曹正清在犹豫,王启康说,“老曹,这件事zhèng fǔ出面处理是不现实的,只能采用民间的力量。时间拖得越长,解决起来的难度就越大,对你的影响也会加大。现在这个时候,不能再顾及面子问题了。”
“老曹,让我再考虑考虑吧。”曹正清挂了电话,身子往后一倒,长叹了一声。
儿子的事是纸里包不住火的,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传遍整个江南官场。当然,儿子是儿子,他是他,可如果不能妥善解决的话,势必会影响他的仕途。拿钱出来是最蠢的办法,一来他也没这么多钱,二来出了钱,那就会有人来关心钱的来路。不拿钱就能解决那是最好不过的结果,但是却不现实,从来就没听说过,欠了澳门赌场的赌债不用还的事。
这么想的话,儿子的事确实难办呀,吴越会有这个能耐?尽管电话里王启康对吴越很推崇,可曹正清还是将信将疑。
即使吴越有这个能耐,可儿子欠了赌场三千多万呐,他和吴越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吴越凭啥卖给自己三千多万的面子?
曹正清坐在办公桌前斟酌、盘算着,始终拿不定主意,直到秘书进来提醒他,才知道下班了。
自从儿子出了事,曹正清再也无心应酬了,每天下了班早早就回了常委大院自己的家。
一号车从吴越住的那栋别墅旁驶过,曹正清瞥了一眼,正看到吴越从二号车上下来,他有些迟疑,该不该下去?想了想,还是没有作声。
“外公!”在院子里堆雪人玩的欢欢,曹正清五岁的外甥女见到曹正清,小鸟一样飞了过去。
“欢欢来了?”曹正清弯下腰抱起外甥女,问,“爸爸、妈妈也来了?”
“爸爸没来,妈妈带我来的。”欢欢一边回答,一边用小手去触摸曹正清下巴上刚长出的胡子茬,她有些奇怪,往常外公见了他总是要好好亲亲的,为啥这次外公忘了?
曹丽娜从屋子里走出来,叫了一声爸,又从父亲手里接过欢欢,“欢欢,外公累了一天,你就别缠着外公了,乖,自己回屋去看动画,好吗?”
今天的大人怎么都怪怪的?外公忘了亲亲,外婆这么大了还掉眼泪,妈妈呢,也不陪她堆雪人。欢欢的小心灵里也感觉到莫名的沉闷和压迫,点点头,跟曹正清说了再见,一个人跑过屋看动画片去了。
“丽娜,你们放假了?”曹正清问。
“爸爸,我把休假和年假放在一起,提前几天回家一趟。爸,鸿旭怎么啦?妈一见我面就哭。”曹丽娜帮着父亲拿了公文包,一面低声问。
这事去跟丽娜讲干吗,她知道能干啥,不是给她添烦嘛,曹正清不满的看了一眼坐在客厅的妻子楚萍梦。
在家里,曹正清是绝对的说一不二,这个习惯是小半辈子养成的,看到他坐下戴起老花镜看报纸,楚萍梦满肚子的话一点也说不出,只能求援似的给了女儿曹丽娜一个眼sè。
“爸,鸿旭的事你总得想想法子呀,妈心里急,跟我一讲,我心里也急。眼看快过年了,爷爷要从养老院回家,到时候见不到鸿旭,老爷子受得了?爸,我听说澳门赌场的人凶狠手辣,我怕——”
“哗啦啦”曹正清收起报纸放在一边上,转过脸看着女儿,“丽娜,你说我有什么办法?三千多万,把我榨干了我也变不出来呀。”
“爸。”曹丽娜四处看了看,压低声,“龙城这么多大企业大厂,你每家借一点,不就有了?”
“是你妈出的主意吧。”曹正清狠狠的瞪了一旁不敢作声的妻子一眼,“亏她想得出来,我一个市委书记去问底下的企业老总借钱给自己的儿子还赌债?我今天借钱,明天中纪委就要上门了。”
“爸,要不这样,我让平光想想办法,先挪点出来把这窟窿补上?”曹丽娜征询道。熊平光是她的丈夫,和她一个集团工作,任集团财务总监。
“千万别动这个脑筋。”曹正清赶紧制止,“挪用公款这么多,你这是让平光犯错误、犯罪!”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想个行的法子呀。”楚萍梦忍不住开口道,尽管她畏惧丈夫,可为了儿子,她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下午,我和公安部的王启康通过电话。”曹正清淡淡回了一句,表示他并没有对儿子的遭遇不上心。
楚萍梦眼里露出了一些希冀的光,看到丈夫话说了一半又停了嘴,便着急的追问,“王部长有办法吗?”
曹正清摇摇头。
“王部长也没办法?”楚萍梦不信般自言自语,“不就是赌博吗,他公安部不管这事?”
“妈,公安部管的是华夏,他管不到澳门去,再说赌博在澳门是合法的。”曹丽娜解释了几句。
“那怎么办,那怎么办?”楚萍梦一连说了几遍,最后眼泪又流了出来,“我也悄悄打听过,赌场那些人对欠债的,下手很毒辣的。这些天,我晚上不敢睡呀,一睡就是噩梦,梦见鸿旭血淋淋的站在我面前加我妈呀——”
“妈,你别说了,你一说——”曹丽娜抱着楚萍梦,母女两个都哭了起来。
欢欢在屋里听见低沉的哭声,偷偷跑出来看:外婆哭了,妈妈也在哭。
“外公,你干嘛欺负人。你是大灰狼、你是大坏蛋!”欢欢眼里满是泪,带着哭腔用小拳头去打曹正清。
“欢欢,外公不是大灰狼,也不是大坏蛋,你还小,你不懂的。”曹正清一边安慰外甥女,一边低声呵斥,“哭啥,别哭了,哭能解决问题,我早陪着你们一起哭了。”
往常他一呵斥,能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可这次却起了反作用,母女俩哭的更厉害了。
仕途、亲情,这些混杂在一起加上满耳朵挥不去的哭声,咬噬曹正清的心,一霎时,他觉得有些心灰意冷起来:他一个省委副书记,居然连儿子的事都不能摆平,真是失败。
“好了,好了,王启康说了,去找找吴市长兴许他有办法。”迫于无奈,曹正清选择向亲情投降。
母女俩顿时止住了哭声,一起抬着头看着曹正清。
“王启康说,吴市长在海外的亲戚在澳门有影响力,有他们出面调解比官方出面有用,影响也小。”他说一百句还不如说出吴市长有用这一句,看着妻子,曹正清自嘲的叹着气。
“老曹,王部长都这么说了,那就去求求吴市长吧。”楚萍梦哀求道。
求?曹正清听到这个字,心里就堵了,脸立马挂了起来。
“老曹,你拉不下这面子,我去求吴市长。反正我是女人,我的面子不值钱。”为了儿子,楚萍梦豁出去了,也不在顾忌曹正清的面sè。
“你也知道你的面子不值钱?三千多万呐,你去求求就求来了?”曹正清冷笑笑,这一笑把楚萍梦迈出去的步子生生拉了回来。
“老曹,鸿旭是你的亲生儿子呀。”楚萍梦眼巴巴的望着丈夫。
“好吧。”曹正清心情复杂的点点头,“你先跟吴市长打个电话,说我们吃过晚饭去他家。”
低下头抚摸欢欢的小脑瓜,“欢欢也饿了吧。”又抬头恼怒的瞪着妻子、女儿,“瞧瞧你们,把孩子吓着了!”
饭菜上了桌,五六个菜都是曹正清平时爱吃的,可今天他不是觉得盐放过了,就是火候不到,总之每一样菜吃进嘴里都不是味道。
……………………………………………………………………………………晚饭后,天还没黑,前一段时间连续雨雪,难得放晴,一些常委饭后也在各自的院子散散步放松放松。
串门在常委大院是不多见的现象,有些私下关系比较好的,也不选择在大院里互访,毕竟公开的亲密往往会让旁人产生与之相反的联想。
看到曹正清和夫人一前一后的经过自己院子,常委们礼貌含蓄的打了招呼。可一会后,他们都纳闷了,看这方向,曹书记和夫人是去吴市长家的。
市委书记携夫人去拜访市长,这既不寻常又怪异,像是颠倒了一般,更何况曹书记和吴市长明显是两种截然不同工作风格的领导。这两位共事半年来,虽然没公开发生过矛盾,但要说和谐共存也远远谈不上。
也许龙城政坛的天平又要发生变化了吧,站在院子里活动的常委们,不约而同回了屋,静静在心里消化刚才的纳闷。
“吴市长,曹书记和他爱人过来了。”董玉娣小声的报告。
“曹书记来,我要迎一迎的,馨儿,你让小董抱着衿衿,你也出来迎一下。”
看到曹正清夫妻俩走进了院子,吴越走下台阶,“曹书记,欢迎欢迎,楚大姐你好。”
“吴市长,我们来打扰了。”曹正清面上带着笑,又对宁馨儿说,“小宁,当初我在省zhèng fǔ工作,可经常看到你的,这一眨眼,你也当妈妈了。”
张中山在江南省当省长时,曹正清还只是个不挂常委头衔的副省长,张中山驭下比较宽松,因此曹正清对张中山的看法一直比较正面。当年见到宁馨儿这个顶头上司的女儿,他也是和颜悦sè,事事处处顺着小姑娘心意的。
所以他这句话说出来,一下就拉近了他和吴越一家的距离。
“曹书记,楚大姐,屋里坐吧。”以前,宁馨儿是叫曹正清、楚萍梦,叔叔、阿姨的,现在丈夫和曹正清成了同事,她也就改了口。
曹正清夫妻俩进了屋,看见董玉娣怀里的怀子衿,不能免俗的围绕孩子讲了一通。当然,吴越、宁馨儿心里明白,他们过来不是串门逗孩子的,说笑了几句后,宁馨儿带着楚萍梦去了客厅,吴越和曹正清进了书房。
董玉娣送上了两杯茶,退出去关上了门。
“吴市长,今天下午我的态度有些不当啊,请你原谅。”
“曹书记,工作中的争执谈不上当与不当。”吴越拿起桌上的烟盒,请曹正清抽了一支。
曹正清接过烟,摇了摇手,“我这个人在工作中有时候往往就会——啊,这个张省长在的时候就批评过我。张省长对我的帮助很大呀……”
曹正清的说话很有些心不在焉,他时不时的提到张中山,意图提醒吴越他和吴越其实没有本质的冲突,以前所有的分歧也只是为了工作,并且他很感念张中山。
吴越微微笑着,静静听着,他抱定宗旨轻易不答话。
“吴市长,你我之间,我看就是少了沟通嘛,有些问题你我坐下来好好谈谈,也可以解决的嘛。比如,因为年龄的差异,我相比你吴市长就保守多了,这是很正常的,我也没否认——”曹正清主动放低身架,以期吴越的共鸣。
“曹书记,保守也要一分为二看待。有很多方面,我还是赞同曹书记的做法的,至于经济方面嘛,我认为三分之一保守,守住经济健康发展势态的底线就够了,不进则退,龙城经济也是如此吧。”
曹正清的来意,吴越很清楚,现在只是政治上的让步,等让步使他满意了,曹正清才能说出请托的事,他呢,也不妨先来个观望。
“吴市长,我以前一直是做经济工作的,稳中求发展始终是不错的选择。”
吴越笑了笑,没有说话。
“当然,现在职责不同了嘛,经济工作还是你们市zhèng fǔ来主抓,我一向不太干涉你们市zhèng fǔ工作的。”曹正清咬咬牙,说出了这一句,这也意味着从今以后,他将拱手让出对zhèng fǔ口子的控制权,不再插手市zhèng fǔ的工作部署。
一个省委副书记头衔的市委书记放弃对市zhèng fǔ的控制,这样的选择是痛苦的,也是不能接受的,但是曹正清却不得不为之。
“是的,曹书记一向对市zhèng fǔ的工作是支持的,相信以后的支持力度会随之增加,呵呵,曹书记,有你的支持我工作起来信心也更足了。”吴越抽了一口烟,仿佛无意间问起一般,“曹书记,最近不见鸿旭呢,他这个公司董事长不在,公司的管理就乱了,否则的话,我想也不会出现拖欠工人工资的事了。”
既然曹正清让了一大步,自己也得到了需要的答案,吴越也就揭开了窗户纸,他要不这么一问,只怕再坐个半个小时,曹正清也未必好意思自己提出来。
“这个混账东西。”曹正清心里正着急怎么开这个口,见吴越问了,赶紧接上话头,“吴市长你要不提呀,我还真不想说起他,唉,我被他的事搞得头都大了。”
“曹书记,鸿旭出了啥事?”吴越故作不知。
“惭愧呀,我兢兢业业为党工作了半辈子,没想到连自己的儿子也没能教育好。”曹正清难堪的抽了几口烟,“这混账去澳门赌博,输了一大笔钱,被赌场扣住了。”
“哦,鸿旭这么糊涂?”吴越大惊,问,“输了多少?”
“吴市长,我也不瞒你,输了三千多万呐。”
“三千多万,确实头痛。这个数目是大了。”吴越颇为理解道。
“是呀,为了他这几天家里全乱了。”开了头,曹正清也就索xìng全说清了,“吴市长,我和爱人这次过来,就是为了鸿旭的事,先请吴市长帮个忙,周旋一下。”
“曹书记,这事我也爱莫能助呀。”吴越一脸讶异。
“吴市长,我问过公安部的王启康副部长了,他说只要你肯帮忙,问题不会太大。”曹正清也不再费工夫迂回,一下就挑明了。
“呵呵,曹书记,你这个任务压力大呀。”吴越顺手把烟头摁灭,“好,我尽力而为吧,争取让鸿旭过年前回家。”
在他们这个位子,承诺不是随口说说而已。曹正清听了,心里稍稍舒服了一点。
“不过,曹书记,我有话要说在前头的。三千多万很可能免不掉的,我尽量让他们免掉一点是一点吧。”
“这个我理解,当然能少一点总是好的。”还能少掉一点?吴越这话超过曹正清的预期,让他隐约觉得他的让步还是有一定的价值。
“曹书记,我努力争取。”吴越一脸诚恳,“你跟楚大姐说,请她放心,过几天鸿旭一定能完完整整回来。我今晚就打电话联系,曹书记,你等我电话吧。”
……………………………………………………………………………………“老曹,吴市长咋说的?”一回到家,楚萍梦就急不可待的问。
“鸿旭年前能回来吧。”曹正清也不想把话说满。
楚萍梦拍着胸脯,“那就好,那就好。我也不用天天做噩梦了。”
你不用做恶梦,我的噩梦才开始呢,女人呀,看的太近了。曹正清心里止不住的苦笑。
“老曹,还是你面子大呀。”楚萍梦一边夸赞丈夫,一边向从屋里走出的女儿说出这个喜讯。
面子?曹正清默默摇头,这结果是面子换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