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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光芒微微亮起来时,宁毅走出了帐篷,在山坡上坐下来,周围是喧闹争吵的声音。
触目所及,满山满谷的都是逃难的人群,各种各样的衣衫服饰,大大小小的包袱,马匹、骡子、甚至有牛,马车在这样的山道间已经行不了了,因此没有马车。
有些人乘着天刚蒙蒙亮在溪边打水,有的人就了凉水吃些干粮,也有背着大包小包的,害怕一会儿上路时被落下,这时候成群结队地朝前方赶过去,这些人多是老弱妇孺,衣衫褴褛,看来可怜。
自杭州城破,出逃时开始,那些惶惶凄然的混乱场景到此时已经惨入些许木然,三天的时间,这支最大的逃亡队伍已经经过了几次转折,眼下谁也不知道他们该去往哪里,甚至连此时队伍的带领者们都不知道。
自城破开始,知府陆推之等人便已乘船而走,原本表态不会乘船走的钱希文等人大概在家人的护持下也上了船,出钱塘江口而逃。杭州城南的海船码头原本在王寅等人的捣乱下就受到过一次冲击,城破的混乱当中,又有无数居民涌过去被煽动。当然总有些船是可以走得掉的,但宁毅没能凑上这热闹,他按照原本的计划与纠合的富商豪绅们往城北杀出,又与溃散的军队、无数杭州居民汇合,往北方而逃。
一路之上,这支最初毫无秩序的溃散队伍自也经过了各种分散聚合,有时候分出一支两支往不同的方向逃了,有时候又能遇上一些溃散逃亡的民众。渐渐形成领导的团队之后,昨日清晨又与一支方腊的乱军相遇,双方发生了卑突,但对方并非刻意为追赶而来,人数也不多,最终双方都选择了休战,往不同方向跑了。
这时候恐怕有许许多多不同的队伍都在这个范围内往不同的方向逃离那座陷落的城市,这支队伍里有着许多的富商豪绅、大户人家,携带的也都是大量的财富,如银票文契,金银财物,纵然路上已经扔掉了一些,此时的数量也相当可观。
这些人不敢脱队落入方腊乱匪的手中。苏杭一地早已知晓,方腊军队每下一城,但凡地主、豪绅、官员家庭,几乎都被屠杀得干干净净,一家之中,男子被虐杀屠戮,女子被强暴侮辱,凄惨难言。而即便是家无恒产之人,在这等外界秩序已经完全失去的情况下,也不敢离开这队伍,虽然方腊打的口号是“是法平等无有高下”但没有任何靠山之人,在这等情况下若落了单,谁能保证自己不会像猪羊一样的被那些乱军杀掉。
最初那混乱的逃亡之中,虽然陆推之、钱希文等杭州首脑人物乘船而走,但大部分的世家子弟并没有这样好的待遇,如今这队伍里,钱、穆、汤、常几家的子弟也有不少,甚至汤家的家主汤修玄这时候也在队伍当中,而钱家的钱海屏,也因为当时正在处理方七佛、王寅、石宝等人的事情,没有搭上海船,他当初在杭州府中执掌衙役官差、也与军队打交道,这时候与武德营溃军当中的大部分将领倒是认识,昨天开始考虑接下来的去处时,便将宁毅夫妇请了过去。
这时候天刚拂晓,宁毅坐在那儿朝下方看了一会儿,不远处有两拨人大概是因为些许的口角或是摩擦争吵殴打了起来,周围的人都在木然地看着,往日在街市上若发生这等事情,必定是兴致勃勃的围观者无数,这时候大家倒连八卦的心思都没了。旁边的小帐篷里,娟儿顶着一颗蓬松松的头出来,手上提了两个小木桶,看了宁毅一眼,似乎微微被吓到,片刻后低头往远处的溪流那边过去。
这丫头,不过按了一下胸而已,这时候还怕,你家小姐的我都不知道按了多少次了……
宁毅坐在那儿微微腹诽几句,随后觉得这心态倒有些像是整天调戏丫鬟的二世祖了,不由得笑了笑。那溪流边原本就有好些人在打水,
娟儿过去时,却见上游有些人推推搡搡打骂起来,却是因为上游那边有些年轻人在水里洗脚或者干脆跳了进去,这时候便爆发了。角,那几个年轻人看来也颇有背景,此时情绪烦闷,毫不相让,场面顿时激烈起来。娟儿在下方看了看,提着木桶往上游绕过去。
那边一时间几乎打了起来,稍微上游一点的地方,娟儿也终于走到,蹲在溪边打水,也在此时,听得不远处那吵嚷人群中的一人也已经吼了起来:“我就这样你们能把我怎么样!我家里是来啊!有种咱们单挑!动手……妈的!妈的!老子的哥哥在军中已经为抵挡方匪死了,但老子家里人可没死绝,有种来啊……就不许你打水了,喂,那边的,你们去上面干嘛!到下面去!”
这人家里大概有些军队方面的关系,说话间就已经跑了过来,将一个人手上拿着的桶子扔了出去,随后又推倒一人。接下来便是娟儿,小丫头看那身材高大之人凶神恶煞地跑近,提着木桶想要起身逃跑,一时间用力太过,坐在地上,一桶水也打翻了,那人已经走到距离娟儿不到一丈的地方,伸出手来一指:“你……”话还没说完,整个人陡然飞起来。
砰的一下,那溪流之中溅起巨大的水huā,将那人摔入水里的是方才径直而来的一名书生,看来身材还没有那人高,只是走过来,径直反剪了对方伸出的左手,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后脑,将他推起来,轰的按进溪水里。
看起来简单干脆到极点的动作,落在娟儿眼中,自然是自家的姑爷宁毅,在旁人看来也不过是一名逃难途中似乎有些单薄的书生,只是他一只手捏了对方左手手腕,反剪住那人左臂,另一只手直接按死了那人的头,将他的上半身整个浸入了溪流里,那人在溪水中拼命挣扎起来,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动弹。
人群那边,与这人一道的众人也反应过来,朝这边冲来,在此同时,原本在一旁木然看着热闹的一小队军人也冲了过来干什么!干什么!却是帮着宁毅这一边将那帮人挡了下来。为首那名部将却是认识宁毅,让手下将人挡了,方才回头看这边的宁毅,拱手唤一声:“宁先生。
这人在军中也稍稍有些职务,虽不高,但也因此昨天见了过去议事的宁毅夫妇原也只以为是简简单单的书生,但这时候却见他将那人按在了水里,眼睛都没多眨一下。那人整个脑袋都已经入了水,奋力挣扎,没被制住的右手到处乱拍试图抓住宁毅。宁毅咳了几声,将膝盖顶在他的背上,捏住的左臂往右侧一拧,只听“喀”的一声,那人左手估计是断了,眼睛在水里蓦地睁开无数气泡从他的口鼻之中如沸腾一般涌出来。
如此按了片刻宁毅才将那人自水里揪出来扔到一边那人身体微微抽动着,看起来已经快死了。这时候宁毅才跟那军官打了个招呼:“刘部将,失礼了。”
那部将愣了愣:“宁先生居然知道在下的姓名?”他的级别不足以参与那样的会议,只是在旁边陪衬了一下就走人了却想不到对方竟知道他。
宁毅只是笑笑,并不回答他也只是昨晚在帐篷里众人说话时无意间听到这点线索,当时固然没放在心上,但这时候要留个印象记起来自也不难,稍微客套几句,宁毅道:“逃难途中,大家都不容易,或许接下来还会有战斗,能齐心协力总比所有人都离心,惶惶不安来的强。有这等事情,若能管终究还是管一管的比较好。”
他说了这话,对方当即做出受教的表示,宁毅倒也无所谓他是牟悦诚服还是做做样子。不在其政,话说在口头上也就已经够了。略略应付了这队兵将,宁毅才回身捡起一只小木桶,打了一桶水,他本来倒是想两桶水都自己帮着提回去,但娟儿恪守丫鬟本分,另一只桶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交给宁毅了,只是抿嘴摇头。
两人提着水桶往回走去,宁毅看看娟儿笑了笑:“别人逃命,不是带些金银珠宝就是带些吃的,你们几个丫头倒好,好多东西没带,带两个桶一个盆,谁出的主意啊……”
“带了吃的的……”娟儿在后方蚊子一般的回答。
“洗漱有这么重要吗?、“给小姐的啊”娟儿理所当然地回一句嘴,当然仍旧很小声“怎么能让小姐在别人面前洗漱……”
“秀块布,弄个帘子,怎么都行啦,而且我看你家小姐也没金贵到这种时候还讲究那些的程度。”
“跑的时候忘记了,当时旁边有两个小桶,又不重,然后我们就把盆也带上了。”
“?
……”
宁毅一时间忍不住笑起来,娟儿跟着走了一阵,小声问道:“姑爷,我们接下来是去哪里啊?”
“还不知道,也许是湖州。”
“呀?不是嘉兴吗?”
“听谁说的。”宁毅微微苦笑“当然现在还说不定,可能是嘉兴,但运河沿岸最富庶,方腊既然拿了杭州,下一步也许就是夺嘉兴…不过现在往湖州往嘉兴都不安全,路上的匪人大概都跟着起义凑热闹了,到哪边都要拐来拐去,我们现在这帮人啊这么多有钱人……………”“姑爷担心方腊会派人追上来吧?,…
“应该会派。”宁毅顿了顿“不过杭州富庶天下闻名,这次虽然遭了地震,但大量的钱物粮食都没被带走,他们既然占了,杀人清算,搜刮钱财应该要好一阵子。在那边捞不到油水的可能会眼红这边,方腊的人,或者是路上的匪人,这条路不好走,不过现在也只能走下去了,如果能尽早到湖州,那就万事大吉。”宁毅说完,冲着娟儿笑了笑,口中虽然是说着这些内容,但语气之中,却并不给人绝望之感,过得片刻,山腰帐篷那边也快到了,宁毅咳了一声,娟儿道:“姑爷,你是不是染了风寒了啊?”
“嗯?”
“1小姐好像也染风寒了,昨天……啊,姑爷你看,小姐……”娟儿说着,将手往一边的地方指过去,宁毅朝那边看去,只见自己与苏檀儿住的帐篷旁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妻子正扶着那树干,似乎有些不舒服得样子,婵儿跟在旁边拍她的后背。宁毅与娟儿走过去时,苏檀儿看来已经恢复了过来,朝他微微一笑:“许是这一路上不好生活,吃了生冷食物,坏了肠胃了……富家女子就是这样,经不起风浪,让相公担心了……”
宁毅看了她好一会儿,忽尔笑起来:“我去找个大夫来。”
他将小木桶交给婵儿,转身下坡,走了几步,风吹过来,眼前的画面陡然间颤了一颤,微微有些晕眩,他站在那儿扶着额头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伸手触碰右臂上包扎着的伤口时,那里反馈回来尖锐的痛楚感。
“相公,怎么了?”苏檀儿等人着急地小跑而来,宁毅回过头挥了挥手:“没事,我马上找个大夫过来。,…
他又碰了碰右臂,心中已经微微有了些猜测。不久之后,大夫来了,给苏檀儿把脉之后,证实苏檀儿怀孕了。在这逃难途中证实这一消息,委实让所有人都心情复杂,大家愣了好一会之后才有些犹豫地笑,倒是宁毅欣慰地笑了出来,苏檀儿握着他的手,只是抿着嘴笑,流下眼泪怎样也止不住。
然后医生也给宁毅重新检查了伤口,其结果几乎让所有人都有了陷入深渊的感觉。只有宁毅在之前微微有了些许推测,几日以来,他微微有些感冒的症状,到昨天今天变得稍微严重起来,咳嗽、脑袋有些发热,微感无力,可能是他练了内功延缓了这些症状的出现,但今天看来,伤口已经隐隐有些化脓。在此时叫做外邪入体,在后世,这叫做伤口感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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