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
八月十七,经历了半晚的骚动后,城市之中气氛肃杀。
下午时分,林宗吾过几天还要挑战“百万兵马擂”的消息从“转轮王”的地盘上传出,在此后半天时间内,充斥了城内各个坊市间的话题圈。
人们一方面佩服这林教主的武艺高强,另一方面也已经感受到“转轮王”许昭南的霸道。在经历了周商势力一晚上的突袭之后,这边不仅没有考虑收手,还要继续挑战包括周商在内,的其余几家势力,也就是说,这把火已经点起来,接下来便几乎不可能再熄灭。
而部分消息灵通的人也已经收到风声,就在这天下午,江宁城外的“转轮王”势力成员敲锣打鼓入城的规模便已有了明显的提升,许昭南已明确地开始摇旗。而与此同时,于城市西面进入的“阎罗王”势力,也有了大规模的增加,在凌晨的那场大规模火拼之后,卫昫文也开始叫人了。
城内各个被成型势力占据的坊市都开始大规模地提升防御,部分过来“淘金”的城中散户惶惶不安,已经在计划着往城外逃走,当然,有更多的亡命之徒则觉得时机将至,开始磨刀霍霍地准备大干一票,或是打出一番名气,或是卷来一场富贵,而更多的时候人们希望两者皆有。
时不时的自然也有人为这“世风日下”、“秩序崩坏”而感叹。
有人提起“公平王”的执法队在城内的奔走,提起“龙贤”傅平波召集各方谈判的努力,当然,最终也只是成了一场闹剧。。无论是卫昫文还是许昭南都不给他任何面子,“天杀”那边动手的主力做完事情便已被安排离城,傅平波召集双方时,人家早就走得远远的了,至于许昭南,一切推到那林教主的身上,让傅平波自己去找对方说,傅平波自然也是不敢的。
这些具体的讯息,被人添油加醋后,迅速地传了出来,各种细节都显得丰富。
在其余四王各显神通的此刻,所谓“公平王”反而只能抱残守缺、修修补补,毫无进取的意志,甚至于拿闹事者也没有办法。城内众人说起来,便也不免奚落一番,觉得“公平王”对城内的状况委实是有心无力了。
在一番番议论与肃杀的氛围中,这一天的天光敛尽、夜色降临。各个派系在自己的地盘上加强了巡逻,而属于“公平王”的执法队,也在部分相对中立的地盘上巡查着,有些消极地维持着治安。
人们屏息等待着下一场火拼的出现……
夜晚子时。
江宁城南二十余里外的一座荒村附近,一队队人马无声地聚集过来,在预定的地点集合。
不远处的村落里,有篝火在燃烧,一些江湖人的身影聚集在篝火边,有的已经睡下,有的还在玩闹。
附近的山岭中,传出一些细细碎碎的声音。
“报告傅大人,外围暗哨已拔除……”
负责回报斥候穿过稀疏的林地,在可以眺望村落的丘陵边缘,将信息回报给了无声无息到达的“龙贤”傅平波。傅平波点了点头。
“动手。”他道,“有负隅顽抗者……杀。”
片刻,一道道的人马从黑暗中起身,朝村落的方向合围过去。随后厮杀声起,荒村在夜色中燃起火焰,人影在火焰中拼杀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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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渐渐地淡去了。
晨曦吐露时,江宁城内一处“不死卫”集中的院落里,紧张了一晚的人们都有些疲倦。
况文柏就着铜镜给自己脸上的伤处涂药,偶尔牵动鼻梁上的痛楚时,口中便忍不住骂骂咧咧一阵。
众人本以为昨天晚上是要出去跟“阎罗王”那边火并的,以便找回十七凌晨的场子,但不知道为什么,出动的命令迟迟未有下达,询问消息灵通的一些人,只是说上头出了变故,因此改了安排。
能加入“不死卫”中上层行动队的,大多也是刀口舔血的老手,晚上虽然保持着紧张,但也各有放松的方法,早晨只是稍微感到疲倦,状态倒没有影响太多。只是况文柏比较惨,他前些天在那场捕人的战斗中被人一拳打倒,晕了过去,醒过来时,鼻梁被对方打断了,上嘴唇也在那一拳之下破掉,口中牙齿微微的松动。
这些说起来算不得极大的伤害,但面部和口腔受伤,随时牵动一下,都感到痛苦,甚至连吃饭都受到了影响,往日里时常光顾的半掩门也不好去了。熬夜久了,也是各种痛苦。
简直晦气。
他甚至都没能看清那凶徒的嘴脸。
此时给断掉的鼻梁上了药,又用纱布在鼻梁上打了一个新的补丁。他已经尽量打得好看一些了,但无论如何仍旧让人觉得猥琐……这委实是他行走江湖数十年来最为难堪的一次受伤,更别提身上还挂着个不死卫的名头。人家一看不死卫脸上打绷带,说不定背地里还得嘲笑一番:不死卫顶多是不死,却免不了还是要受伤,哈哈哈哈……
打完补丁,他准备在房间里喝碗肉粥,然后补觉,这时候,下头的人过来敲门,说:“出事了。”
出事的并非是他们这边。
清晨的阳光驱散雾气时,“龙贤”傅平波带着队伍从城市南门回来。整个队伍血淋淋的、杀气四溢,一些俘虏和伤员被绳子粗暴地绑缚,驱赶着往前走,一辆大车上堆满了人头。
这凶戾的讯息在城中蔓延,一位位好奇的人们在城市中央菜市口的大广场上聚集起来,况文柏以及一众不死卫也占了个位置,人群当中,各个外来势力的代表们也聚集过来了,他们隐匿其中,查看台上的状况。
待到这处广场几乎被人群挤得满满当当,只见那被人称为“龙贤”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开始向下头的人群说话。
“……众所周知,八月十七的凌晨,城内被进来的匪徒侵扰,这些匪徒持刀持枪,在城内杀人放火……自十七凌晨至天明,两个多时辰,城内被点燃房屋上百间,造成近千人死伤,这些匪人穷凶极恶,在杀人、放火、抢夺后离去……”
“……傅某受何文何先生所托,管理城内秩序,查究不法!在此事之后立刻展开调查……于昨日夜间,查清这些匪人的落脚所在,遂展开抓捕,但是这些人,这些凶徒——负隅顽抗,我们在的劝说未果后,只能以雷霆手段,予以打击。”
“……大家看到了……在这场抓捕中,我们有不少人因这些匪徒的顽抗而受伤,而牺牲!但幸好不辱使命,我们将这些人,一个个的,抓了回来!有顽抗激烈的,我们当场杀了,而其他这些,有些人跪地求饶,我们饶他一条性命,但也有些人,手中有累累血债,不能轻饶的,我们今日也会让他给大家伙儿,一个交代!”
傅平波的嗓音浑厚,目视台下,抑扬顿挫,台上的犯人被分开两拨,大部分是在后方跪着,也有少部分的人被驱赶到前头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挥棒殴打,让他们跪好了。
“对了。”傅平波道,“……在这件事情的查证当中,我们发现有部分人说,这些匪徒乃是卫昫文卫将军的属下……所以昨日,我曾亲自向卫将军询问。根据卫将军的澄清,已证明这是无稽之谈、是虚假的流言,恶毒的诽谤!这些穷凶极恶的匪徒,岂会是卫将军的人……不要脸。”
“所以在这里,也要特意的向大家澄清这件事!以还卫将军一个清白。”
晨风拂过这广场的上空,人群之中的某一处,有些人口中谩骂、鼓噪起来,显然便是“阎罗王”一系的人手。傅平波看着那边,守卫广场的士兵手中拿着枪棒,在地上一下一下的敲打起来,口中齐道:“安静!安静!”那声音整齐,显然都是军中精锐,而台上的另外一些人甚至拿出了弓弩,瞄准了骚动的人群。
傅平波只是静静地、冷漠地看着。过得片刻,鼓噪声被这压迫感打败,却是渐渐的停了下来,只见傅平波看向前方,张开双手。
“今日,便要对这些凶徒当场行刑!以还所有死者,一个公道——”
台下的众人看着这一幕,人群之中况文柏等人才大概明白,昨晚这边为什么没有展开对等的报复,很有可能便是察觉到了傅平波的手段。十七凌晨卫昫文动手,随后将一众凶徒撤出江宁,谁知道只在当晚便被傅平波领着部队给抄了,倘若自己这边今天动手,说不定傅平波也会打着追凶的旗号直接杀向这边。
广场侧面,一栋茶楼的二楼当中,样貌有些阴柔、目光狭长如蛇的“天杀”卫昫文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俘虏中作为重罪的十七人被按下开始砍头时,他将手中的茶杯,砰的摔在了地上。
在广场的一角,左修权与银瓶、岳云等人看着行刑的一幕,十七个人被陆续砍头后,其余的人会一一被施以杖刑。或许到得这一刻,众人才终于回忆起来,在许多时候,“公平王”的律法也是很凶的,不是杀人便是用军棍将人打成残废。
就如同苏家老宅那边的千人火并一般,那一次数百人被抓,一个一个的,连木棍都打断了十数根,一般人被打过一轮后,基本都废掉了。
“‘公平王’虎威不倒。‘天杀’不如‘龙贤’啊。”左修权低声道,“这样看来,倒是可以私下里与这一边碰一碰头了。”
左修权等人这一次代表东南朝廷过来,怀着的目的当然也就是在公平党五系中找一系能够相互欣赏的力量,加以合作,最终打开公平党的门路。
“可成老师他们来过数次。这位何先生对咱们成见颇深……”
“此一时彼一时,何先生既然已经广开门户,再谈一谈当是没有关系的。”
人群之中,看见这一幕的各方来人,自然也有各种各样的心思,这一次却是公平王为自己这边又加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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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谋上的争端对于城市之中的小人物而言,感受或有,但并不深刻。
“龙贤”傅平波押着俘虏大摇大摆地进城造势时,桥洞下的薛进正架起好不容易找来的瓦罐,为身体虚弱的家人煲起药来。
这一刻,为他留下药物的小小侠客,如今大伙儿口中更为熟悉的“五尺yin魔”龙傲天,一面吃着馒头,一面正走过这处桥头。他朝下方看了一眼,见到他们还好好的,拿出一个馒头扔给了薛进,薛进跪下磕头时,少年已经从桥上离开了。
他穿过了城市的街巷,盯上了一处卖报纸和部分杂货的摊子。
这摊子并不大,报纸大概五六份,印刷的质量是相当差,宁忌看了一遍,找到了造谣他的那份报刊,这天的这份也是各种花边新闻,让人看着特别不顺眼。
“不买不要一直看啊。”
摊主惫懒地说话。
“买、买。”宁忌点头,“不过老板,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这新闻纸,是谁做的。你从哪里进货啊?”
“……这事情能告诉你吗?”
那摊主用狐疑的目光看着他。
宁忌便从口袋里掏钱。
在华夏军的训练中,当然也有情报的打探之类的课题,纯粹的盯梢会很耗时间,部分的小事情往往可以花钱解决。宁忌路上几次“行侠仗义”,身上是有钱的,只不过往日里他与人打交道大多依仗的是卖之以萌,很少诱之以利,此时在那摊主面前暗示一番,又加了两次价,很不顺利。
“你这小子……打的什么主意……为什么问这个……我看你很可疑……”
诱之以利需要注意的一个标准在于不能露太多的财,免得对方想要直接杀人抢夺,因此宁忌几次加价,并没有加得太多。但他面相纯良,一番打探,终究没能对对方造成什么威慑,摊主看他的眼神,倒是越来越不善良了。
“……不说算了。”
宁忌叹了口气,悻悻地摇头走开。
此时阳光升起,道路上已经有些行人,但称不上熙熙攘攘。宁忌垂头丧气地往回走,想着再去找另一个报摊打探,如此走了几步,又站住,叹了口气,再转身,走向那摊主。那摊主一声冷笑,站起身来,随后被宁忌一脚踢翻在地。
对方想要爬起来还手,被宁忌扯住一番殴打,在墙角罗圈踢了一阵,他也没使太大的力气,只是让对方爬不起来,也受不了大的伤害,如此殴打一阵,周围的行人走过,只是看着,有的被吓得绕远了一些。
“……好汉、好汉饶命……我服了,我说了……”
宁忌站在那儿,面色复杂。
“你早这样不就好了吗?我又不是坏人!”
他有些悲愤,坏的社会让好人变成坏人。
随后从对方口中问出一个地址来,再给了几十文钱给对方做汤药费,赶忙灰溜溜的从这边离开了。
一旦探听到情报,又没有灭口的话,这些事情便必须尽快的进入下一步,否则对方通风报讯,打探到的情报也没意义了。
宁忌一路飞快地穿过城池。
与此同时,在他将要去往的方向上,有两黑一瘸的三道身影,此刻正站在一处设施杂乱、散发着油墨气息的院落前,观察这里头破旧的两层小楼。
“是这里的吗?”
“闻着就是。”
“‘转轮王’的地盘。”宇文飞渡伸手指了指院子一旁插着的旗帜。
“他干嘛要跟咱们家的天哥过不去?”小黑皱眉。
“事情出在通山,是李彦锋的地盘,李彦锋投靠了许昭南,而那位严家堡的女公子,要嫁到时家,顺手上的眼药吧。”宇文飞渡一番分析。
小黑点头,觉得很有道理,案子已经破了一半。
黑妞并未参与讨论,她已经挽起袖子,走上前去,推开大门:“问一问就知道了。”
“不要这么冲动啊。”
“你女孩子家家的要温柔……”
“几个写书的,怕什么……不对,我很温柔啊……”
“……”
“……”
“……没、没错,我只是觉得应该先礼后兵。”
“没错没错,我们扮时宝丰的人吧……”
小黑与宇文飞渡一面劝说,一面无奈地走了进去,走在最后的宇文飞渡朝外头看了看。
关上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