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街上的小贩已不见身影,只有巡城打更的中年汉子拖着那喊了近十年的已经麻木的声音,如同一架机器般无神的在街上游荡。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凄清冰冷的夜,幽森阴暗的夜,他就是夜中的一只游魂。
打更的汉子刚刚走到乾家的大门前,他忍不住驻足观看,这乾家真不愧是凌烟城第一世族,府邸当真堂皇,即便是在这幽森黢黑的夜里,这扇大门,看起来都仍然亮堂富丽。
‘该死的,为什么我的老妈就没能嫁进乾家呢?要不然老子现在怎可能受这个苦,半天三更不睡觉,跑到街上来瞎嚷嚷。’看着乾家那金碧璀璨的大门,打更的汉子忍不住一阵神往,然后深深的痛恨起自己老妈的无能来。
却不想突然一阵锐利如刀的冷风迎面扑来,吹的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而后他恍惚间看到一个身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瞬间朝他冲来,不过却在离他大约五米之处以常人不可能做到的动作陡然左转,然后一跃翻入了乾家的围墙。
‘这,这……鬼啊。’如此骇人的速度,如此不可思议的动作,还敢在这凌烟城中对乾家使鬼魅伎俩,这简直令人不敢想象。
尤其是这件事情竟然发生在夜里,这漆黑的没有一点生气的夜里。
打更的汉子实在不敢将自己看到的那个身影同生人联系起来,他骇得一声尖叫,然后叫手中吃饭的伙计慌乱一扔,便什么也不顾的屁滚尿流的夺路狂奔。
打更的汉子看到的身影便是林战,从炎凤儿留给他的信中读出炎凤儿的死意,他便什么也不顾的往乾府冲来,跃入乾府之中,开始顺着炎凤儿带他出府的那条路往以前居住的那间小院子里赶。
‘姐,你一定要没事,一定要没事啊!’奔驰在这漆黑无光的夜里,林战坚毅如磐石一般的心中,竟然止不住升起一股深深的恐慌。
此时约是凌晨两三点钟,正是睡觉最沉之时,即便森严如乾家,此时府中,除了偶尔巡逻出现的寥寥数人,几乎看不到其他生灵的影子。
以林战的藏匿技术,再加上他强大如山的精神力辅助,这些最高修为不过五品的乾家巡逻卫士,岂能发现他的存在,是以乾府此时于林战来说,无异于坦途大道,让他狂奔如风,不过几分钟时间,他就到了自己居住了一年多的那个小院子中。
顾不得进入自己的房间,林战轻轻的走到房门之外,抬起因为恐惧而有些颤抖的手,轻轻的敲击炎凤儿的屋门。
“姐,你在吗?”
无人理会。
林战的心不由更沉了一些,他竭力止住自己颤抖的手,用力的敲了敲,并提高了声音:“姐,你在吗?我是阿呆,我回来了,你快开门啊!”
清脆的敲门声和林战那带着抖动的声音在死寂的夜空中传的老远老远,但林战面前那有些腐朽的木门,却没有任何动静。
林战心中的恐慌瞬间达到了顶峰,此时他就是再麻痹自己,也知道炎凤儿肯定出事了,再也顾不得男女之别,林战猛地撞开屋门,冲入房间,眼珠乱转,以最快的速度将房内扫视一遍,却没有发现炎凤儿的身影。
只不过,这房间的横梁之上,悬着一条面料柔和的白绫,但这白色的柔和,在这夜里,看来却是那么刺眼。
林战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脑袋也开始变得沉重,且那愈加沉重的脑袋中那些关于炎凤儿的鲜活的影响,也开始渐渐变的模糊,最后竟成一片空白。
“姐……”林战的胸腔急剧起伏,发出滚雷一般的炸响之声,他悲愤的嘶吼,眼泪,如雨而下。
这白绫,已经告诉他了一切。
“乾家,我要你们血债血偿,啊……”林战的拳头捏的咔咔作响,指甲都陷入肉里他却不知。
他就这么呆呆地站在屋里,双目紧闭,渐渐地,他全身的颤抖竟趋于平静,一动不动,宛如雕塑一般,不过从他身上,却陡然冒出一股浓烈的死气,那种只有在上千人的墓地中才可能酝酿而出的如潮涌一般的庞大死气。与此同时,他额上那条在他夺舍成功之时才出现的血纹,竟然诡异的闪亮起来,就仿如一条在夜空中露出獠牙的妖蟒。
良久,林战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但此时的眼中,却已苍白的没有一丝感情,就好像那些嗜血的野兽。
他疯了一般冲出门去,将那原本就已腐朽的木门装成漫天碎粉,粉碎的木屑飘向夜空,似是向乾府宣布着一场杀戮的来临。
月色已经渐渐暗淡下去,漫天的繁星不知何时也悄悄隐没,此时的大地,彻底的被黑暗笼罩,偶过吹过的一道夜风,竟然有一种刺骨的寒冷。
“我说何老大,您老人家还是下令人兄弟们撤了吧,都这个时候了,是个人都窝在被窝里睡觉,谁他妈还会没事找事的出来寻晦气啊!”一队为数九人,尽皆着甲,手持厚背砍刀的壮汉,排列整齐的在乾府中昂然走动,不过看他们的精神状态,却大多有些萎靡,甚至有几个甲士竟然连续的打着哈欠。
“放屁,我说周老三,你可知道,若是让刑堂的那些屠夫知道了我们早退,会是什么后果?”那走在最前列,被称为何老大的男子瞪了一眼周老三,没好气的道。
“我当然知道,不就是断手之刑嘛,与其这样每日都睡不好觉,连修炼的时间几乎都没有,我倒宁愿受那断手之刑,舒舒服服的养几个月的伤。”周老三嘀咕道:“这乾家也太不把我们当人了,每夜通宵巡逻,有这么巡逻的吗?”
他们这些巡逻队的成员,乃是乾家从凌烟城中招募的外姓人士,乾家供给他们一定的修炼资源,而他们,则出卖气力与之交换。
毕竟乾家本族之人,是不可能来做通宵巡逻这等糟践人的伤神工作。
“周老三,慎言。”何老大眉头一皱。
“什么慎言,这个时候了,我不信还有乾家的人没有休息专门来听老子的墙角。”周老三不满的看了何老大一眼,继续道:“何老大,我敢说其他巡逻队的兄弟早就回去睡觉了,也就只有你才这么认死理,要巡逻到天亮,和你分到一组,算是我倒霉,不是我说你,不说此时夜已深,就说在这凌烟城中,有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来招惹乾家……咦,我怎么动不了……啊。”
周老三话还没有完,突然就感觉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将他禁锢的不能动弹,而后便看到一道鬼魅似的幻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自己这队巡逻队中游走了一遍,接着,他看见一蓬蓬殷红的鲜血,从自己同伴的颈项中喷涌而出,就连拥有后天五品修为的何老大也未能幸免。
空间之中,瞬间弥漫出了一股血腥的味道。
周老三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事情给吓呆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深重恐惧瞬间充斥心间,他甚至都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乾风啸住在什么地方?”他的同伴刚刚倒下,周老三的面前便出现一名面容俊朗,但神情冰冷的青年,最令人恐怖的是,这青年的眼中一片苍白,似乎没有一点人类的感情。
于此同时,那无形的禁锢他身体的力量,似乎松动了一些,尤其是禁锢他脑袋的力量,竟是完全消失。
但周老三心中的恐惧并没有因此而减少半分,反而更加浓重了,看着这个青年,他就仿佛看到了森罗地狱来的修罗一般。
他简直不敢想象,究竟要经过怎样灭绝人性的严酷训练,或者经历如何惨绝人寰的恐怖事情,才能一个人将属于自己的情感,完全丢弃。
但无论时两者中的哪一种,造就出来的存在,都是超越人想象的魔鬼,这样的魔鬼,不是他这样的小人物可以抗衡的。
周老三用尽全身仅存的气力,控制住自己没有尖叫,他知道,一旦自己出声却非回答这魔鬼的问题,等待自己的,恐怕立刻就是死亡。
这周老三眼中的魔鬼,自然就是林战,自看到那悬挂在炎凤儿房中的白绫之后,林战脑中的念头就全被杀意替代,他现在只想用乾家人的鲜血,来祭奠自己姐姐的魂灵,不过在这之前,他必须先找到姐姐的尸体,让她入土为安。
而在他降临到这乾家之后,进入她姐弟俩居住的那个小院子中的乾家人,就只有乾风啸那个杂碎,想必他对自己姐弟应是最为熟悉,再说那乾风啸身为乾家现任族长的第三子,知道的事情,也应该比普通乾家人要多。
所以林战才会指名道姓的询问乾风啸,而非随便其他某个乾家人,至于杀死这并非乾家族人的巡逻小队……哼,只要是存在于乾家之中的人,林战此时,统统想要杀光。
他恨不得让乾家血流成河。
“说,乾风啸住在什么地方,否则,死!”看着眼前这个面色苍白无血色的瘦削中年男子,林战的声音,冷的像万年不化的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