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开门,姐,开门,我是二虎。”一个身材瘦小但手执硬弓的乡兵,大声拍着位于城西的房子的一扇木门。
“二虎,是你吗?”木门里响起一个微微颤抖的声音,这些天由于蒙古军呈压制之势,投石机和火球也移到了最前线,城西虽然还没有遭到袭击,但各种消息传闻已经满天飞。
乡兵二虎脸带憨笑,大声道:“姐,是二虎呢!谁还冒充得了二虎。”
“看你说的都是什么话,”木门这才咯吱的一声打开,一个脸色清秀的小娘子一把拉过二虎:“快,让姐看一下,没事吧,没事吧。”
二虎羞赧的在小娘子身上扭了扭,才轻轻挣开小娘子的怀抱,道:“姐,没事呢?”
“你这个娃,还害羞呢?”小娘子放开二虎,故作嗔怒,道:“别忘记了姐从型帮你洗屁股了,一直把你拉扯这么大呢?”
“姐。”二虎尴尬的叫了一声。
“二虎,你怎么这么长时间没回来呢?”小娘子担忧问道:“都让你姐担心死了,万一二虎有什么不测,让你姐这可怎么向爹娘交代啊?”
女孩子的脸,三月的天,说变就变,二虎一个小毛头,也只好看着自己姐姐抽搐哭了片刻,小娘子才擦了擦眼睛,道:“二虎回来了,就不要再去了吧?”
二虎憨笑,摇头道:“姐,还要去呢?张大人让二虎回来,让姐过去襄阳呢。”
“姐不去,”小娘子赌气般转身走进灶膛:“姐没有二虎,哪里也不去。”
“姐,给二虎多撵几个烧饼。”二虎知道自己亲姐的脾性,从小两人相依为命,姐姐的样子看起来幼弱,但性子却犟得很,说不去就不去。
小娘子囔囔道:“你一个小孩子能吃多少东西,别浪费了,要不是张大人,咱们都饿死了,咱不能有了些粮食就要浪费。”
二虎还是没心没肺笑了笑,道:“姐,现在二虎就跟在张大人身边呢?姐撵的烧饼好吃,二虎想给张大人带几个回去。”
“真是的,哪有这样的娃。”小娘子怒道:“自己嘴馋就罢了,人家张大人是大官,什么东西没吃过,你一个小孩,就怎么知道张大人喜欢吃姐撵的烧饼。”
“姐,这你就不知道了。”二虎大声反对:“张大人吃喝都跟二虎一起,二虎也没见张大人吃过什么好的,军中火头撵的烧饼,难吃得很,二虎都吞不下呢。”
“二虎要是嫌弃军头伙食差就回来,姐天天给你撵烧饼吃,”小娘子不相信,一边撵着面粉,一边道:“你这娃,就会骗你姐。”
“姐又不是没见过大官,姐当年在酒馆里当厨娘时,连吕大人也见过呢。”
二虎也不跟小娘子吵,安静的取下背后的弩箭和腰间的弓箭,找了一块干布擦了起来。
“姐,你看,张大人说二虎的箭术好,给了二虎一把弩箭呢?”二虎像是显耀似的挥了挥手中的弩箭。
“噗嗤,”小娘子笑了一声,很好听:“姐才不要看呢?当年你爹爹还在时,姐整天对着看都看烦了。”
“嘿嘿,”二虎傻笑了一下:“二虎差点都忘记了,二虎的箭术还是姐你教的呢。”
“别胡说,”小娘子毕竟不放心,继续问道:“二虎,你刚才说跟张大人一起,不知道张大人有没有说鞑子什么时候才能退兵?”
“还有,很多人都说,鞑子可凶残了,可是要屠城的,万一打不过鞑子,你可要赶紧回来。”
“姐,”二虎撇着嘴,一边努力的擦了弩箭上的每一个零件,一边大声道:“姐,张大人让你先过去襄阳呢?二虎不怕鞑子,二虎还射死了好多鞑子呢?连郭大人都赞我了。”
“你这孩子,”小娘子回头看了看大屋里的二虎,眼睛有点朦胧,她自幼父母双亡,好不容易才把弟弟拉扯大,想不到好日子还没过上,鞑子就把襄樊围困了起来。
刚开始时襄樊的粮食还充足,但到后来隔三差五才能吃上一顿,要不是张大人进城,恐怕早已饿死了。牛大人要把樊城的百姓送到襄阳,但小娘子不愿意离开这个从小长大的家,而且听话襄阳的情况也不好,很多邻居去了襄阳又跑了回来。
二虎自小胆子大,箭术又好,城门爆炸的哪天悄悄的跑了过去,想不到就此加入了乡兵,除了当天回来告知一声外,直到今天才又回来,可把小娘子急得不行。
“姐,你可不知道,郭大人箭术可好了。”二虎语气里带有几分尊重:“听说郭大人还射伤了鞑子的大官呢?”
“箭术再好,能比得上爹爹吗?”小娘子可不乐意了,道:“爹爹当年可是军中的百射手呢?”
百射手者,百发百中无虚弦,军中万中无一。
“姐,这当然比不上咱们爹爹。”二虎肯定说道:“不过二虎还是比不上他。”
“你这是经验少。”小娘子教训道:“等二虎长得跟爹爹一样大了,箭术肯定要比那个郭大人要好。”
“那是当然,”二虎站起来,把小胸口拍得啪啪响:“爹爹从型夸二虎箭术好呢?说二虎要是长大了,箭术比爹爹还要好。”
小娘子鼻子有点酸,眼泪差点没流下来。
二虎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就已重新装备整齐,耐不住道:“姐,烧饼撵好了吗?”
“看你猴急。”小娘子骂道:“好了,好了,你先吃点,姐再给你撵几个。”
二虎也不怕热,接过烧饼就往嘴巴里塞:“姐,水,水。”
待得小娘子把水拿过来,二虎接下来就往嘴里灌,小娘子等二虎把水喝完后,故作发怒敲了敲他的头颅:“看你急得。”
“姐,二虎还要赶着回去呢。”二虎委屈说道。
小娘子可不乐意了,拉住二虎道:“你好不容易才回家一趟,这怎么又有回去?现在不是天黑了吗?”
二虎憨笑,挠了挠头,道:“张大人说鞑子发疯了呢?就算夜里还烧着大火攻城。张大人手中兵力不足,二虎当然要赶回去。”
“啊?”小娘子愕然的张开了嘴巴,露出了两排洁白的贝齿。
“对了,姐。”二虎像是想起了什么大事,道:“姐要是不愿意去襄阳,二虎带姐去见见张大人呢?”
小娘子这才醒过来,担忧道:“鞑子这么厉害啊,不知道张大人能不能守住。”
“姐一个女孩子,去见张大人干嘛呢?”
“什么女孩子,”二虎不乐意,大声争辩道:“姐的箭术比二虎还厉害呢?还有,张大人找了一批乡兵在抢救伤员呢?张大人对二虎说过,要是有胆大心细的女孩子,很多兄弟都能抢救过来呢?”
“尽是胡扯。”小娘子唾了二虎一声,然后转入灶膛里继续忙碌。
过了好一段时间,小娘子才背了一个大包袱出来,二虎一把抢过来,高兴道:“姐就会疼二虎。”
小娘子擦了擦手,整理了一下衣裳,又把凌乱的头发扎了起来,这才道:“二虎,姐不放心呢?姐想跟你去一下,若是有危险,二虎就跟姐过去襄阳呢?”
二虎把头摇得飞快:“姐,二虎不去襄阳,姐要去就一个人去。”
“不得胡说,”小娘子板起脸,怒道:“到时一切听姐的话。”
二虎自小是小娘子带大,小娘子发了脾气,他哪里还敢说话,乖乖的把小娘子带上。
城西离城门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幸好今天月光很亮,两人走起来也不费力气,俩人约莫走了大半个时辰,快到城门时,远远听到一阵阵杀戮声。
“姐,不好了。”二虎着急道:“鞑子又要攻城了。”
“那,那,”小娘子惊慌起来,拉住二虎道:“要不咱们先不要过去。”
“姐,”二虎挣扎道:“二虎要过去,爹爹临时前怎么说的?爹爹临时前不是让二虎也做一个出色的士兵吗?”
“那好,姐跟你一起去。”小娘子狠狠的咬了咬贝齿,跺了跺脚取下二虎腰间的硬弓。
二虎倒是犹疑起来,看着已经走在前头护住他的亲姐,道:“姐,鞑子凶得很呢!要不姐就不要过去了。”
“姐答应了爹爹不让你离开身边。”小娘子坚强道:“要走就一起走。”
二虎没有了办法,只好取下背后的弩弓,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这已是城破之后的第五天吧,这已是鞑子的第七十次进攻吧?”张贵也迷惑起来,手中的大刀崩开了一个又一个口子,刚开始时张弘范还让盾牌兵和牌头配合着进攻,后来也懒得理会了,直接就让士兵冲进来。
这些都是蒙古汉军,同种同源的汉人,举起明亮的大刀、锋利的巨斧、锐利的长矛,你杀我,我杀你。
没有仇恨的理由,只有征服的**,只有进攻的命令。
“杀,杀,杀。”仿佛只有杀戮,才是他们生存下来的理由,他们脸上充满了绝望,他们眼睛如木鱼一般没有一丝光彩。
进攻的士兵,直着进来横着出去。
“杀。”张贵沙哑的声音带有几分疲倦,手中的大刀毫无意识的挥动,就如行尸走肉一般。
这次鞑子的进攻来得非常频繁,看来张弘范是忍不住了?谁也没有想到,就连张贵自己也没有想到,在城门被炸破之后,自己竟然还能带领宋军坚守五天,整整五天。
城门附近被双方的尸体堵住,每天中午时分是默认的和平时刻,双方收拢各自的尸体,然后再战。
越来越多的乡兵、义勇从城内走出来,然后死去,接着更多的义勇和乡兵走出来,然后又死去。
张贵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坚持什么,每一次都跟郭平说这是最后一次,然后一次又一次,自己总是在坚持,毫无意义的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