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从来没有的宁静,仿佛是长生天的恩赐。
宋军没有了骚扰,董文炳反而睡不着,辗转反复睡到半宿,在床上实在呆不下去,只好起床,披了一件单衣走出帐外。
侍卫见董文炳出来,连忙把他紧紧围住,自从宋军在大帐射杀董文忠之后,鞑子的大小将领竟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即使在是城内,在帐内,在军中,恐惧也无所不在。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战术,古代言传有专杀对方将领的杀手,想不到今日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五千将士中取对方人头,勇猛莫过于此也,但最让这些将领害怕的是,据说,宋军潜入大帐,一点声息也没有。
死得,不明不白。谁愿意这样呢?
所以,鞑子能不害怕吗?
天上没有月华,夜很黑,黑得就像浓黑的墨水一般。
“小虎,出来这么长时间,有没有想家呢?”董文炳轻轻推开前面的侍卫,别让他挡了自己的去路,这是衙门后院的一个小院子,衙门附近有他的精锐侍卫,有他的精锐将士,他虽然还是有点担心,但至少对自己的性命还是有信心。
叫做小虎的侍卫有点紧张,迟疑了片刻,摇头道:“大帅,不想。”
董文炳笑了笑,道:“小鬼头,想就想吧,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吧?幸好现在已入冬,要不然南方的天气可够你受的了。”
“大帅,”小虎好奇问道:“我们在山东路不是很好的吗?大汗怎么又让我们出征呢?”
年前,董文炳还是山东路统军副使,现在官迁枢密院判官,行院事于淮西,听说过了年就要拜参知政事,小虎身为一个小兵,可不管董文炳的升官发财,他认为呆在山东是理所当然的事,便直接说道:“山东可不用打仗。”
“咳,咳。”董文炳毫无意义的咳了两下,道:“小虎,话可不能这么说,大元朝受命于天,必将会统一全国,大汗令我等出征,是一件荣耀的事。”
小虎尴尬的摇了摇头,表示听不懂董文炳的话,他家里还有老娘,年前就答应了老娘今年过年一定回家,眼看就到了腊月,可战火却仿佛刚刚燃起一般。
“那,大帅,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家呢?”小虎满怀期望的看着董文炳,希望能够从他嘴里听到一个好消息。
董文炳停住了脚步,看着南方,还是一片漆黑,让人看不透,让人看不穿,原以为对方只不过几千人,自己没必要出兵,南方的战局一旦紧张,对方就只有退兵了。想不到对方不但没有退兵,反而杀了自己的三弟,显然是死了心要跟自己作对了。
董文炳在山东有两年,两年没有战火,已让他渐渐年老的骨头变得生疏起来。
“还要一些时日吧。”董文炳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伯颜要比自己年轻得多,但却比自己厉害得多,现在伯颜也没有消息,他还真不如知道要多长时间才能结束战争。
小虎不甘心,追问道:“大帅,小子听说丞相就在南方不远的大江北岸,为何我军不去和丞相汇合?人多了就更加不担心宋军了,再者跟丞相打仗,不是有更多功劳吗?”
小虎想起家里的老娘,老娘都差不多七十岁了,虽年前身体还算硬朗,不过自己若能抢到一个汉人的女子当做包衣,照顾老娘,那自己不是更加可以专心打仗吗?
汉人的包衣温顺,胆子又小,又能吃苦难老,比粗咧咧的蒙古女子好多了,只是自己只是一个小兵,大帅又不允许掠夺百姓,自己恐怕也只能多杀几个宋军,然后用功劳去跟蒙古人的将领换取一个包衣了,大汗虽不允许杀戮和掠夺,不过蒙古将领可不把大汗的命令放在眼里,该干嘛还是干嘛去。
“丞相大军局势未明,我军身负重任,不宜轻举妄动。”董文炳耐心说道:“一旦让宋军重新夺回正阳城,那丞相的退路就被截断了,届时不知有多少兄弟战死沙场。”
董文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向一个小兵解释得这么清晰,又好像是跟自己在解析一样。
“战死沙场,那是弟兄们的荣耀。”小虎毫无意识说道,也不知道他说的是这真话还是假话
“固守正阳,难道真是这样吗?”董文炳不禁怀疑,当初自己率领四十六人跟从大汗作战,哪一次不是以少胜多,以弱敌强,现在自己三万精锐,却被数千宋军困守在一个小城内,说出去也没有人会相信。
“占领正阳,这已是你莫大的功劳,何必还冒险呢?别忘了整个董家的荣华富贵生死存亡都在你手中呢?”一个声音在董文炳脑海中辩解起来。
突然,一片亮光在空中飞舞,然后落了下来。
“嘭”的一声巨响,从正门方向传出,就连董文炳也感到一丝震动。
暗道中。
陈大举、草上飞和戴宗非常小心的爬行,张贵开始骚扰正阳城以来,鞑子的巡查比往常多了起来,就是县丞王达也变得勤快起来,他本人又熟悉地形人情,有一次差点查了戴家,幸好戴宗以前常常给衙门送猎物,这些原来就是正阳衙差的投降分子多半也认识戴宗,再说戴宗为人豪爽,这些人可不少收戴宗的巴结。
要不然还真有点麻烦。
很快,三人来到了一处较为宽阔的暗道。
“戴兄弟,想好了?”陈大举看了看戴宗,问道。
“俺家婆娘和芽儿他们真的可以搬去均州?”戴宗不放心问道。
陈大举笑道:“你小子日后就是均州军的兄弟了,嫂子和芽儿自然就是均州人。”
戴宗仿佛不是很满意,继续问道:“那戴某若是光荣了,俺家婆娘和芽儿是不是每个月都能拿到抚恤金?”
“当然。”陈大举严肃道:“只要我陈大举还活着的那天,嫂子和小侄儿就一定不会受委屈,只要张大人活着的那天,抚恤金就一定会传承下去。”
“再说,鞑子虽多,可是想杀死我们可不容易。”陈大举鼓励说道:“我们就是放把火而已,鞑子不至于这样吧。”
“大人,多谢。”戴宗突然说道,他原本只是一个猎户,可是陈大举的到来,给他带来了尊严,带来了尊重,带来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他从中感受到漏*点,感受到斗志。
“粮仓、军备和军营。”陈大举随手画下了一个简单的图,道:“路线都记好了吧。”
“早已经烂熟在心了。”草上飞笑道。
“戴兄弟呢?”陈大举见戴宗只是点头不说话,问道。
戴宗点了点头,道:“大举兄弟别忘了,这里是正阳,是我的家。”
“都给老子记住了。”陈大举严肃道:“完成任务之后第一时间撤回来。”
突然,“嘭”的一声巨响,暗中中的泥土哗啦啦的往下掉。
“嘭”的一声巨响,把希奈吓了一跳,这个年轻的、活泼的、聪明好动的后生,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咧嘴笑道:“嫂子莫要惊慌,这是张大人的土罐子。”
戴氏紧紧抱住芽儿,身体不停颤抖,不是因为爆炸声,而是因为,他的丈夫,一个猎户,今日却走上了战场。
她央求过、她恳请戴宗看在芽儿的份上,不要去。但往日厚重的丈夫,往日慈祥的父亲,却对她发了火:“老子今日也是英雄好汉了,即使死也死得光荣。”
巨响,代表了战争的开始。
戴氏的颤抖就连怀里的芽儿也能感受得到,怀里的芽儿悄悄的递过来一个糖果,幼稚的声音低声道:“娘,你饿了,娘,糖果。”
“娘不饿。”芽儿的话把戴氏惊醒。
突然,院子的门“嘭”的一声被踢开,还没等戴氏反应过来,一队五个人的小队衙差拿着火把已闯了进来。
领头的一个小头目明显是鞑子,第一时间发现了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希奈,马上抽刀抵住陈大举,问身边的衙差:“都给老子看清楚了,他是什么人?”
衙差多是正阳城内人,对正阳城的人也颇为熟悉,却从来没有见过希奈,刚想说话,戴氏颤抖说道:“大,大人,是奴家的内弟,不久前奴家家乡遭了水灾,奴家内弟没有了着落,只好投靠过来。”
“给老子闭嘴,老子没问你。”一个小头目衙差喝道。
戴氏颤抖说道:“大,大人,内弟是哑巴,不会说话。”
“怎么不过来衙门报告。”小头目衙差大声吆喝道。
戴氏鼓起勇气,道:“大,大人,是刚到,后来正阳城不让出门,奴家一时还来不及报告。”
“哼。”衙差显然不想放过戴氏,转眼问道:“你家男人呢?”
戴氏慌张得连手也抖了,说话自然不利索,“噗通”的一声跪了下去,道:“大人饶命啊,孩子他爹见娃娃饿坏了,出去找点吃的。”
“好啊,看来你们戴家的胆子可不小,把衙门的命令当做耳边风了吧。”衙差想要在新主人面前立功,逼问道:“衙门三申五令不许出城,夜里不许出门,看来你家男人胆子可真不小。”
“来人,把他们抓起来。”
身边的衙差虽然不想惹是生非,这些都是自家的邻居,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再说戴宗为人豪爽,对邻里也颇为照顾,往日打了猎物吃不完也分给大伙。
但见自己的头要立功,自己也只好违心上前,拉住戴氏和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