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江陵纪事(5)
作者:蝶兰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784

第五章江陵纪事(5)

“归公子,尝一下这‘鱼糕丸子如何?’”说话间,小二已上菜,首先端上来的正是荆州名气仅次于“龙凤配”的“鱼糕丸子”。

张贵也不客气,微笑的夹起一个鱼糕丸子,虽然在后世也曾经吃过不少,只是这个年代没有工业的污染,味道更佳,更加鲜美,忍不住赞叹:“吃鱼不见鱼,鱼含肉味,肉有鱼香,清香滑嫩,入口即熔,归某有幸吃到这举世闻名的鱼糕丸子,不虚此行也。”

看着张娘子和郭平目瞪口呆,张贵连连吆喝:“吃,赶紧吃,这‘鱼糕丸子’凉了就不好吃了。”

陆常平眯着笑,也不吭声,直到一大盘子的鱼糕丸子吃完,陆常平才笑道:“公子果然会吃,这‘鱼糕丸子’给你这么一说,老夫倒也忍不宗了。”

张贵尴尬笑了笑,道:“小子无礼,让老爷子见笑了。”

陆常平捋了捋胡子,道:“公子不必如此见外,老夫见归公子说得头头是道,只是不知公子是否知道这‘鱼糕丸子’的来由。”

张贵放下筷子,故作神秘道:“这倒是一段故事。”

陆常平笑眯眯看着张贵,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道:“现在时候还早,老夫就洗耳恭听了。”

张贵连声不敢,见陆常平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沉思了片刻,道:“若说这‘鱼糕丸子’,据说起源于楚国。”

见陆常平略微惊讶的表情,张贵心中有了计较,缓缓说道:“当年在楚国都城有一家酒馆,专门做各种鱼菜佐酒。夏日的一天,店家买鱼多了一些,偏偏这天生意清淡,到晚上还剩不少鱼。”

“这店家也不是什么大铺子,平素也就靠着一分几钱银子谋生,眼看这鱼将要腐烂,店家觉得可惜,但一时却想不出办法。”张贵添油加醋,道:“不过嘛,这人倒是急中生智,店家索性把鱼刺全部剔除将鱼肉剁碎成茸,掺进几个鸡蛋,加上一些豆粉,又倒点白酒除腥,然后做成糕点放在蒸笼里蒸熟。”

“第二天把鱼糕切成块装碗蒸热,浇上调料摆案出售,结果大受欢迎。后来鱼糕也越做越精美,店家用鱼和肥膘肉做糕,再用猪肉、山药等制成肉丸。肉丸垫底,鱼糕放在上面,最后以肚片、腰片烹炒盖帽,多菜共碗,恐怕这就是‘鱼糕丸子’的来历吧?”

郭平侧耳倾听,但眼睛却看着不远处的四个半百老头,却发现这几个老头也竖起了耳朵,难道张贵所说的故事,连这几个老头也不知道?

却听到陆常平感叹道:“这‘鱼糕丸子’,说起来历就连最著名的店家也不晓得,老夫也不过是信口开河,想不到公子熟读书史,却不知道公子是在哪一本书看到的呢?”

“听导游胡吹的。”张贵愣了一下,尴尬笑了笑,道:“野史而已,何必当真。”

四人这才不说话,低头猛吃饭,张贵三人这些天早出晚归,肚子的油水少,现在碰到好肉好菜,还不猛吃猛喝?一大桌饭菜,倒是让张贵和郭平吃了一大半,这两人能打能吃,肚子里能撑船呢?

等三人吃饱喝足,陆常平又让店小二泡上好茶,显然是打算不让张贵走人,张贵却突然站起来,狠狠的拍了拍大头,懊悔道:“哎呀,小子贪吃,几乎误了大事。”

张娘子和郭平大吃一惊,连陆常平也忍不转讶问道:“公子此言何事?”

张贵恼道:“临出门前,家中娘子再三吩咐,让小子今日一定要赶回家中,若不然就家法伺候。”

“这当如何是好啊。”张贵遗憾道:“小子与陆先生一见如故,恨不能秉烛夜谈,只是家中无奈有恶妇,还请陆先生原谅则个,日后小子自应登门请罪,还望陆先生能原谅小子今日失礼之处。”

“这个。”陆常平木鸡了,张贵的身份,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他们计划这段不期而遇的机会数日,就是想找借口让张贵摊牌,而且为了堵住张贵,所有的借口都已为张贵想好,只是从没想到张贵竟然拿出家中的恶妇?

张贵家中有恶妇?有吗?没有吗?陆常平百分百肯定是没有,可自己总不能把话摆出去说啊?

“如今荆湖丰收在望,稻谷黄鱼儿肥,不知归公子何时有闲?不若到郊外田庄,品尝这田野美景,岂不是人生一大乐事。”陆常平摊牌,邀请道。

陆常平的意思说得很明白,这郊外田庄,都是老子的产业,你小子要真答应了,就是冲我老头的家业来了,老头也不跟你客气了。

张贵眼珠转了一圈,道:“郊外田野,皆是有主之地,他日有闲,还是这酒馆好。”

张贵的意思也说得很明白,郊外田野就不要了,这江陵还有一家酒馆,让老子歇歇腿就够了。

张贵说完,拱手告辞。待得张贵远去,不一会儿,一个小二打扮的家人上前,道:“老爷,归公子已经付了酒钱,往城东去了。”

陆常平皱了皱眉头,不远处的四个老头,连忙走过来,其中一个微胖的老头拱手道:“这小子跟大哥说了半天的妄语,最后还不肯承认身份,却不知道这小子打得是什么算盘?”

“央宗。”陆常平微笑,道:“这小子倒是诚实之辈。”

杨坚是杨简之孙,平生谨直,但脾气暴躁,忍不住道:“这小子不但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还尽是胡说八道,也说不到一个实处,大哥还说他诚实,央宗不服。”

“束河,你认为呢?”陆常平知道杨坚的脾气,笑而不言,问袁翟。

袁翟却是袁燮的孙子,学足了他老爷谨慎微言的性格,笑道:“束河也看不透。”

见袁翟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发表意见,陆常平只好把目光转向舒伦,问道:“远志,你怎么看?”

舒伦是舒璘之孙,忠厚耿直,说话直接,道:“此人确是诚实之人。”

傅仪是傅子云之孙,陆九渊当年四大学生的后人,就数他和学识最为渊博,连陆常平也要敬佩他几分,傅仪沉思了片刻,道:“此子乃是志向远大之人。”

“巨鹿,说说看?”这几兄弟中,陆常平对傅仪最为敬佩,傅仪学识过人,杂学学得比自己还要多。

“不知道大哥有没有听到这小子刚开始时说的话?”傅仪犹疑了片刻,问道。

“若是在西门之处开一条带河,把西北郊天心堰的泉水引入城内,蜿蜒流到北门左侧的豆眼头,注入竹皮河,哦,也就是金虾河。这样一来,整个江陵就活起来了。”陆常平记忆很好,一个字也没忘记。

“大哥好记忆。”傅仪轻轻拍了一个马屁,道:“此言,圣也。”

圣也。很好啊,没有人能比得上了。

“难道此人还懂风水?”陆常平疑惑问道。

傅仪叹气,道:“不但懂,看来比老夫还高深得多。”

“老夫浸yin风水数十年,自问不在任何人之下,然而劳碌数十年,却解不开江陵这个困局,但是此人仅寥寥数语,便解开了这个百数年来也解不开的困局。”

“仅此,老夫不及也。”

陆常平笑了笑,道:“此人不到而立之年,就算打娘胎开始读书,也不过是略懂皮毛,或许是胡乱解开而已,巨鹿不必为此灰心。”

“那倒不会。”傅仪笑了笑,道:“解开了这个数十年的心结,老夫高兴还来不及呢?老夫又怎么会灰心呢?”

“不过此人倒是好大的口气,据他自己所说,江陵不过是他过度之处,就连城内城外的一切,他都没有改变的想法?莫非真如他自己所说:承诺不首先使用武力。”

陆常平捋了捋胡子,笑道:“这样说来,老夫倒越来越喜欢这小子了,对了,朱将军最近怎样?”

“算了立了功了。”傅仪点头道:“听说皇上要把他调走,不过调令却不知什么时候下来。”

朱汜孙在陆常平等人的怂恿之下出兵阳逻城堡,伤亡虽大,但糊里糊涂之际却硬是挡住了元兵的进攻,算了立了大功。

“走了也好,这老小子胃口太大了点?”陆常平皱了皱眉头,显然是不喜欢朱汜孙这人。

舒伦皱了皱眉头,谨慎道:“会不会是前驱狼,后迎虎?”

“远志为什么这样说?”陆常平疑惑的看了舒伦一眼。

舒伦迟疑了片刻,道:“均州、房州人口不过十万,却是养兵万人,是否有点穷兵黩武了?”

“据说均州、房州发展得很好。”陆常平摇头道:“此人的本领不可写,束河所说之言,老夫平时倒是疏忽了。”

“正是,此人凭什么能够养兵过万?”杨坚有点不服气:“还不是对老百姓刮地三尺?均州、房州看起来虽风光,暗地里老百姓都不知受了多少折腾?”

袁翟难得开口,道:“这个在下倒有些许了解。”

四人都把眼光转到他身上,袁翟平日很少发言,现在倒有几分不好意思,道:“在下有一门远房亲戚正是均州人,以前常常需要本家的救济,只不过去年开始,也没见再来过。”

“几天前过来,老夫却见此人穿着身光颈靓,富态十足,大惊之下,这远房亲戚才告之实情,说他爷两人开了一家什么修房子的店铺,往日就帮邻里乡亲修房子。”

“均州人多经商,官府又高价收购粮食,大伙手中都有了闲钱,所以修房子的也就多了起来,他们两人一个月下来少则能赚十几二十两,多则三五十两也试过。”

“束河,你的意思是说均州以经商致富?”陆常平陷入了沉思,宋朝的经商意识虽不缺乏,但陆常平等人都是耕读世家出身,也没有把心思放在经商之上。陆常平最后追问张贵,就是担心家中的良田被官府收回,想不到张贵一点也看不起,现在看来倒是有原因。

“陆毅,归公子今日都去了那些地方?”陆常平连忙把刚才的小二叫上来。

陆毅是地头蛇,又跟足了张贵一天,见陆常平问道,连忙道:“老爷,小的几兄弟跟足了一天,一步也不敢远离。”

“归公子先是在城东的小摊子上吃了点东西,然后就去了点将台,买了些祭品,然后给韩将军烧了香。”

“最后又回到祭品店,在里面待了很长时间才出来,对了,在此人进入祭品店之前,有两个小娘子进了店,小的若没看错,这两小娘子其中有一人就是均州鼎鼎有名的葛娘子。”

“小的见过葛娘子的画像,虽然有些出入,但肯定是她无疑。”

“后来又有一个富态男子,在归公子出来时把他截住,又去了城外的草殿?”

“莫不是太湖旁边的草殿。”傅仪追问道。

陆毅点了点头,接着道:“只是离得太远,小的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看到归公子指指点点,仿佛是胸有成竹之意。”

“最后,最后就来到了这里。”

杨坚忍不住说道:“大哥,这么一说,老夫倒想起了一件事,前两天无意中听家里的管家说过,点将台最近有很多陌生人要买下我杨家的店铺,还问我买还是不买呢?”

“不能买,不能买,千万不能买。”袁翟拍了拍大腿,道:“听老夫家里那远房亲戚说起,这均州城内最热闹的地方就是纪念堂附近的商铺,这小子既然去了点将台,肯定会为死去的将士修建纪念堂,这样一来,这附近的店铺就值钱了。”

“哎呀,你不早说,我已经交代管家自己处理了。”杨坚忍不住道:“不行,老夫要回家看一下,不能买啊。”

杨坚说完就离开了酒馆,众人看了看,袁翟、舒伦两人也接着离开,只剩下傅仪和陆常平。

陆常平问道:“这太湖旁的草殿,莫不是风水宝地?”

傅仪黯然点头,道:“这绝对是一处风水宝地,所住之人若是老人,能延年益寿。”

“老夫若没猜错,张大人肯定会在此地修建养济院。”

“这不是更好吗?”陆常平忍不住问道:“养济院收容孤寡老人,是大善之事啊。”

傅仪叹了一声,道:“好是好,只是大哥认为,日后的江陵,还会是今日的江陵吗?”

得民心。江陵还是今日的江陵吗?

“呵呵,承诺不首先使用武力。”傅仪苦笑,道:“不首先使用,不代表不会使用啊。”

城外,草殿。

张贵三人坐下来不久门外响起了声音,郭平谨慎的吆喝,道:“谁?”

“开门。”门外一阵严肃的声音,郭平愣了一下,却听话的把门打开,杜浒一脸憔悴的走了进来,均州除了张贵,就只有杜浒敢这样跟郭平说话了。

“老杜,别生气啦。”张贵笑嘻嘻的给杜浒倒了一大碗均州烈酒,道:“这杯水酒,就当是小弟赔礼请罪。”

杜浒苦笑,喝了一大碗酒,才松弛下来,忍不住道:“奶奶的,这江陵就像一块铁板。”

“陆九渊,”张贵笑了笑:“这江陵不是朝廷的,不是百姓的,不是朱汜孙的,而是他们陆家的。”

陆九渊陆象山,唯一能与当时理学家朱熹齐名的人物,史称“朱陆”。是宋明两代主观唯心主义——“心学”的开山祖。到了明代王阳明发展其学说,成为中国哲学史上著名的“陆王学派”,对近代中国理学产生深远影响。被后人称为“陆子”,陆家经营江陵数十年,又岂是一般家族可以比拟。

“陆家、傅家、袁家、杨家、舒家五大世家,占了江陵店铺的八成以上,江陵良田的九成以上,几乎整个荆湖的人,都是他们五大世家的佃户、长工、下人。”

“啊。”张贵虽然知道江陵的严重性,却想不到严重到这个地步,看来当初自己信口开河说的不首先使用武力,还真是用对了地方。

这些人力量不小啊,陆家之弟满天下,若是他们联合起来反对,恐怕皇上早早就把自己扔到不知何处了。

“你小子可知道今日酒馆附近,有多少人是他们五大世家的人?”杜浒笑了笑,道:“三百人。”

“奶奶的,不是比老子还牛。”张贵苦恼。

“若是你小子说错了一句话,有没有命走出那家酒馆还两说呢?”杜浒挪揄道,仿佛最喜欢看到张贵无奈的表情。

“那倒不至于。”张贵自信说道:“陆家还不是这样的人,这个年代的人的脊梁还没有被打断。”

杜浒忽略了张贵的胡言乱语,继续道:“五大世家又以陆家为首,傅家为次,其余三家不分上下。”

“也就是说,搞掂陆常平,江陵就到手了?”张贵忍不住问道。

“搞掂陆常平。”杜浒冷笑,道:“这话也只有你小子能说出来。”

“杜老大,给点面子。”张贵忍不住笑道:“不首先使用武力,再说老子又岂是那种动刀动枪之人。”

“简直就是。”这次连张娘子也忍不住反驳。

“总之就是一句话:江陵不是你家的均州。”杜浒看着张贵悠闲自得的样子,忍不住说道。

张贵严肃道:“我要江陵干什么,我要的是后方,江陵粮食充足,人口众多,兵员优良,正是抗元的坚实后方。”

“天下大得很,老子要江陵干什么。”

杜浒愣了一下,拱手作揖,道:“倒是在下鲁莽了。”

张贵摇头,道:“我以真心待之,陆家又不是吕文焕之辈,想必不会给老子下绊子,只要驱除蛮子,老子受些委屈算得了什么。”

说完了大道理,张贵最后却道:“不过,江陵还真是一个好地方,和他们小斗一下,或许有点爽。”

“啊”张娘子,杜浒,郭平赶紧逃离张贵身边,表示不认识他。

“奶奶的,老子说的都是心里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