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扬州慢(6)
作者:蝶兰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764

第六十章 扬州慢(6)

均州。

伯颜的踪迹还没找到,可是樊城的范天顺已被张贵动员回去健康府投靠他叔叔范文虎,历史上自缢而死的范天顺,到底让张贵心中有几分稳妥。

健康府,范文虎。

张贵不由苦笑,任凭他想破了头脑,他也想不到贾似道竟然还会任命这个只身逃跑置十数万大军而不顾逃跑将军。

张贵原以为范文虎虽逃得了性命,可是十数万大军毁于一旦,就算不死也会脱一层皮,要知道范文虎除了腿快跑得快值得称赞外,真是输的麻利干脆,想不到贾似道还没让范文虎好好反省人生的意义,就让他走马上任。

正如历史上记载,范文虎征日,十数万大军被所谓的“神风”吹到了鹰岛,自己也差点溺死,后来被部将张禧救起。张禧建议:因粮于敌,利用船坏将士无反顾之心,重整旗鼓,拼死一战。

要知道历史上置之于死地而后生,反败为胜的例子并不少见,如项羽在巨鹿的破釜沉舟,韩信在井陉的背水列阵。可惜张禧看错了对象,范文虎倘若有如此的胆识与血性,还会在龙尾洲望风而逃?

范文虎理所当然地拒绝了这个建议,择坚船遁逃,弃数万士卒于鹰岛,取道高丽回国。两天后日军攻鹰岛,元军因将领遁逃,惨败,大部分被杀,余者二三万被俘。史书上说范文虎被革职查办,可没被杀喔。而且仅仅过了一年,便东山再起,“帝令立功自赎,练兵治械于扬州”。

自己早就应该知道,范文虎这人是拍马屁的高手啊,比自己这个来自后世的见多识广的人强得多了。

伯颜大军神秘消失,虽然不一定能够和健康府范文虎联系在一起,可是健康乃京城临安的桥头堡,鄂州的蒙古水军虽然被堵,但是无奈健康离大海实在太近了,凭借大元朝巨大的战争动员能力,再弄几百艘战船并不是什么难事,元军战船如果从长江口长驱而入,接应伯颜大军南下,恐怕健康府的范文虎还真如历史一样,那事情最终又走回了历史上的车轮上,这是张贵所不允许的。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张贵不由苦笑,细细吟唱,他后世非常喜欢这首歌,常常想象自己就是那个指点江山的英雄人物,可真落到了自己身上,哪里来得了“都付笑谈中”的情怀?

滚滚长江向东流,不再回头,多少英雄像翻飞的浪花般消逝,争什么是与非、成功与失败,都是短暂不长久,只有青山依然存在,依然的日升日落。江上白发渔翁,早已习于四时的变化,和朋友难得见了面,痛快的畅饮一杯酒,古往今来的纷纷扰扰,都成为下酒闲谈的材料。

“好、好词。”吴澄忍不住赞叹:“调慷慨悲壮,意味无穷,令人读来荡气回肠,不由得在心头凭添万千感慨。”

吴澄双眼冒着小星星:“此情此景,大人是否在寻找得失成败?大人是否在感叹人生沉浮?”

“奔腾而去的不是滚滚长江之水啊,而是无情的历史,仿佛倾听道历史的叹息。”

“大人一首《临江仙》……”

“好了,好了。”张贵的脸皮再厚,也禁不起吴大才子热烘烘的马屁,转移话题,道:“如今僵局,不知大才子有什么打算?”

吴澄摇了摇头,道:“这向来都是大人的职责,在下无官一身轻,何苦自寻烦恼,还不如看滚滚长江东逝水。”

张贵鄙视的看了一眼吴澄,沉思了片刻才道:“如今最重要之事就是要找到伯颜的踪迹,一天不知道伯颜打的是什么主意,老子就一天也睡不着啊。”

吴澄突然好奇问道:“就算大人知道伯颜的踪迹,又能怎样?在下听说伯颜所率领蒙古骑兵有十万之众,难道就凭借咱们三万残缺不全的均州军能够对付得了?”

“如今之计,无论大人做什么,就是要拖住鞑子大军,让鞑子不能全身心南下,等明年局势变化,如此三五年,在下相信凭借大人的才干,一定可以战胜鞑子,光复中原。”

“拖住鞑子大军。”张贵苦笑:“谈何容易啊。”

次日,《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一词既出,轰动了整个江陵和均州,江陵出版局再三加印了数万份,成为江陵日报印刷以来最多一次,江陵、均州等江陵日报所到之处,无人不谈《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

“滚滚长江,汹涌东逝,不可拒,不可留。浪花飞溅,千古英雄在个中湮没不闻。对也罢,错也罢;成也好,败也好,功名,事业,一转眼的工夫就随着江水流逝,烟消云灭,不见踪影。只有青山仍旧矗立眼前,看着一次又一次的夕阳西下。”谢枋得颇有雅致的念叨,如他这样年纪的人,才可以体验出其中的滋味。

叶梦鼎回到朝廷后,说什么也要迁江陵,要不然就甩手不干,解甲归田,度宗拿他老人家没有办法,只好迁叶梦鼎为江陵府少伊,然而这老头到了江陵后整天和谢枋得吟诗作对,干的哪里是少伊的活?

“好词啊,‘惯看秋月春风’,一个‘惯’字让人感到些许莫名的孤独与苍凉。幸亏有朋自远方来的喜悦,酒逢知己,使这份孤独与苍凉有了一份慰藉。”

叶梦鼎忍不住举杯,笑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古往今来,世事变迁,即使是那些名垂千古的丰功伟绩又算得了什么?只不过是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且谈且笑,痛快淋漓。多少无奈,尽在言外。”

程绍开如今已贵为象山大学的主讲,吴枢虽然比不上他儿子吴澄有纵横之才,但也在象山大学谋了一份教授的职位,每个月拿三十两银子的饷银,小日子过得滋润。

吴枢要比程绍开早看到《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毕竟这首词之所以得以刊登,就是他儿子出卖了张贵,拿到张贵的手稿,兴致勃勃的找到了程绍开。

程绍开完全忽视了张贵所谓的“毛体”字,细细体味,道:“‘是非成败转头空’,豪迈、悲壮,既有英雄功成名就后的失落、孤独感,又暗含着高山隐士对名利的淡泊、轻视。历尽红尘百劫,太多的刻意都可以抛开,太复杂了便会变得简单,在时、空、人、事之间的感悟中,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吴枢点头,道:“苏学士也曾写过‘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张大人虽受苏学士的影响,那也一定是怀着深深的同感,而不仅限于字句修辞的模仿,所谓英雄所见略同,恐怕就是这样。”

刘辰翁有节奏的敲着桌子,道:“江山永恒,人生短暂。《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淡语深刻,绝非一般的文字技巧所能达到,但又非要凭借举重若轻,漫不经意似的文字功力不可。这或许就是所谓‘技进乎艺,艺进乎道’的境界。”

刘辰翁身为评论大家,他说出的话自然有几分威信,赵文点头说道:“青山不老,看尽炎凉事态;佐酒笑语,释去心头重付。任凭江水淘尽世间事,化作滔滔一片潮流,但总会在奔腾中沉淀下些许的永恒。”

“老夫想不明白的是,张大人年不过三旬,为何此词却像阅尽人生百态?”

后世的历史学家,多拿这句话抨击《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为张贵的伪作,但至于原作者是谁,有人说是吴澄,有人说是李庭芝,始终没有一个答案。

范友信这些年来,逐渐成长为李庭芝身边不可缺少的参谋,无论施忠、许文德等新人,还是姜才、苗再成等李庭芝身边的老将,也远远比不上范友信在李庭芝心中的地位。

李庭芝也算是想明白了,打仗终究是武将之事,文人还是靠边站为好,听到董家军南下,平日围在李庭芝身边团团转的文人墨客,都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

“大人,”范友信颇为担心,道:“鞑子如今是铁定了心思要取扬州,长久以往将士的士气终究不是办法啊。”

“不仅将士们的士气,就算是城内的百姓,久困必怨,”李庭芝点头,道:“也不知道君诚想了什么办法,招揽了一部分文人。”

“就如今天所见,有他们在鼓舞百姓,动员百姓,好让百姓明白朝廷大义,他们就会做出自己的选择。”

“但是将士不同,他们每天面对的是死亡,面对的是杀戮,如果士气不振,纵使扬州城池再坚固,也不堪一击。”

“不知友信有何办法。”

“今日所见就非常好。”范友信笑了笑,道:“当初在下前往江陵,就住在军营附近,每日早上都能听到这样一首小曲。”

“小曲?”李庭芝疑惑的看着范友信,问道:“一首小曲,为何让友信念念不忘。”

“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只因为我们都穿着,朴实的军装。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自从离开家乡,就难见到爹娘。”范友信艰难的哼了两句,尴尬笑道:“这小曲非同大宋常见的温情小调,让人听了之后总有一股用不去的力量,总有一种振奋人心的感觉。”

“可惜在下五律不全,也就只能哼出这两句话,在下想如果能在军中传唱这样一首小曲,必然会让将士保持士气不怠。”

“张大人之所以为扬州倾尽所有,粮食、土罐子、战马,甚至连陆秀夫也派到扬州。”范友信继续说道:“恐怕张大人早就想到,扬州保卫战将会是一场持久的战斗。”

“董家军南下,鄂州的张弘范、吕文焕等蒙古汉军必然不会错过这次机会,甚至淮西也有可能落入敌手。”

“张大人肯定是想让扬州能够拖住大军的步伐,他才能有机可趁,才能够从容布置,据说如今淮西、淮南两地都有张大人派出的精锐小分队,他们袭击鞑子的后军、扰乱鞑子的进攻,为的就是配合扬州坚守。”

“张贵这小子,”李庭芝认真一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高兴道:“这小子搞这么多动作,莫非是早已胸有成竹,那么鞑子最后会不会又像去年一样仓促而退?”

“不,在下认为恰恰相反,”范友信摇头道:“在下认为,张大人正是毫无办法,所以才想出了这么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只求能够在扬州拖住鞑子的进攻,等明年局势变化。”

“毕竟,张大人能调动的兵力不过是三万均州军,沿江布防,就算是不听张大人的指挥,他目前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而鞑子,三十万鄂州蒙古汉军、十多万董家军,再加上数目不明确的蒙古骑兵,在下实在想不出张大人会想出什么办法。”

“如今之极,我等应当想方设法,保住扬州。”

“一定要保住扬州。”李庭芝坚定说道,沉思了片刻,问道:“刚才友信说那首小曲是在江陵听到,今日在小巷中看到的那个小女孩,原本也是江陵人士,不妨问一下她是否会唱?”

“这样最好,只是现在已是子时,恐怕小娘子早已进入梦中了。”

“哈哈。”两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梁雅和父亲梁安平回到家,梁雅一整天都兴致极高,回到家里还缠着父亲给他说了一会儿书,然后哼着小曲入睡。

父亲梁安平看着梁雅,静静的退了出去,然后也枕着手臂入睡,他竟然从来也没有睡得如此安稳。

天一大早,梁安平被大堂外的说话声吵醒,梁安平连忙起床,只见梁雅正陪着一个老人家说话,梁安平认出来人,连忙拱手,道:“闫大人。”

“致远昨天干得不错。”老户曹笑了笑,道:“今日老夫前来,乃因为李大人有事要见小丫头,你是否要跟老夫一起过去。”

“李庭芝李大人?”梁安平吃惊的看着老户曹,紧张说道:“李大人何故见小女,我们两人都是安分守己……”

“哈哈,致远你就别担心了,李大人找小丫头绝对是好事,听说李大人昨天经过热娘巷,看到了你们两父女,一大早把老夫找过去,还大力称赞你们呢?”

“这个,小的应该做。”梁安平尴尬笑了笑,道:“如果没什么事,在下就不去了,昨天跟大伙约好了,今天得给他们再说几章书,也好让大伙热闹好心。”

梁雅年纪毕竟还小,老户曹只好把他带到李庭芝身边,李庭芝身边又有范友信、姜才、苗再成、许文德、施忠等将军,这样一来,小丫头更是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小丫头不要担心,老苗我不会欺负你。”苗再成的嗓门很大,小丫头更加紧张了,躲在老户曹身后不敢出来。

李庭芝狠狠瞪了苗再成一眼,柔声道:“梁雅,老夫是李庭芝。”

“昨天老夫在娘热巷还看了你呢?听说你把饭菜都给了百姓,自己只能吃饭焦,年纪这么小,一定要吃饱才行。”

李庭芝打仗那是没法说的,但是哄小女孩也是厉害,梁雅安了心,低声道:“这是小女子应该做的,小女子心中也高兴呢。”

李庭芝向范友信示意,范友信也柔声道:“对了,梁雅,听说张大人的部下都会唱小曲,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

范友信说完,把那两句熟悉的小曲哼了一下,却看到梁雅双眼发亮,知道心中有戏,柔声道:“这些将军,别看他们脸上凶得很,其实最好说话了,不知道你能不能教教我们。”

“这首小曲叫做《咱当兵的人》,”梁雅低着头,低声道:“还有好几首小曲,都是我们入学前军训要学会唱的小曲。”

“哦?什么是军训?”老户曹也好奇问道。

“就是入学前要参加训练。”梁雅有点不安抬头,道:“凡是均州学子,在进入学院前都有一个月时间进行军训,不但要学走步,还要练习弩弓、骑马等基本技能。”

“每当我们累的时候,教官就会教我们唱这些小曲,这些小曲,小女子都会唱。”

“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只因为我们都穿着,朴实的军装。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自从离开家乡,就难见到爹娘。说不一样其实也一样,都是青春的年华,都是热血二郎。 说不一样其实也一样,一样的足迹,留给山高水长。”

“咱当兵的人,就是不一样,头枕着边关的明月,身披着雨雪风霜。咱当兵的人,就是不一样,为了朝廷安宁,我们紧握手中刀。”

“说不一样其实也一样,都在渴望辉煌,都在赢得荣光。说不一样其实也一样,一样的风采在大宋的旗帜上飞扬。咱当兵的人,就是这个样。”

“怎、怎样?唱、唱完了。”梁雅拉了拉老户曹,低声道:“是不是唱得不好。”

“小、小丫头,你能不能再唱一次。”苗再成有点激动,他十八岁入伍,数十年来只回家两次,“自从离开家乡,就难见到爹娘”听得他两眼泪汪汪,差不多要掉了下来。

就连姜才、施忠、许文德、范友信等也心戚戚,奶奶的,咱们怎么就不一样啊?

小丫头一时紧张,以为苗再成让她再唱一首,想了片刻,继续唱道:“说句心里话, 我也想家。 家中的老母亲,已是满头白发。”

……

“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你不战斗,我不战斗。 谁来保卫朝廷 谁来保卫家,谁来保卫家。”

梁雅唱到最后,反复吟唱,不一会儿,李庭芝的府上,竟然响起了整齐的大合唱,很快这两首简单的、可以反复吟唱的小曲在军中传开去,没有人知道,一帮老将军,曾经的那天,两眼泪汪汪的唱着这两首歌。

多年之后,有一个著名的作曲家,想为这两首小曲谱曲,然而花费了整整三年的时间,竟然不能成功。

因为这两首小曲,完全和当时的文化不相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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