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扬州慢(10)
再收到伯颜的消息,张贵平静了很多,不过还是第一时间给养马岛的郭平去了消息,让他拖延鞑子南下的速度,当然他也不期待养马岛的几首战舰能够起什么作用,只是给了四个字:便宜行事。
“阿里海牙上千艘战船停在蓬莱港等伯颜的命令,”张贵扬了扬手中的情报,递给吴澄:“千艘战船又能装多少人?千艘战船又能装多少战马?”
“鞑子向来不熟悉水性,是见水怕水的旱鸭子,再说一路南下,战马也绝对受不了颠簸。”
“大人是说,鞑子的水师,只不过是为了吸引我大宋的视线?”吴澄迅速浏览了一下,疑惑问道:“这个张青青又是谁?为何郭大人特意指出此人的终极?莫不是鞑子的重要将领?”
“张青青?”张贵一愣,摇头道:“是张弘范的儿子,不说这个。”
“鞑子的水师,并不是仅仅为了吸引大宋的视线。两淮被牵制,沿江的水师又被鄂州的鞑子水师牵制不得南下,健康府虽有水师,然而久不堪战,鞑子上千艘战船,足可压制健康府的几艘烂船了。”
“这就是大人请范天顺范将军回健康府的原因吗?”
“不,”张贵不想说范文虎在历史上是投降分子的坏话,笑道:“三弟在樊城,也算是屈才了,做兄弟的总不能浪费了他建功立业的时机。”
“襄樊有高将军镇守,又有均州、房州两州以后盾,早已不是吕文焕时期的襄樊,鞑子若想重新占据襄樊,以前花费了六年时间不能成功,现在就算是花费十二年时间也拿不下襄樊。”
“那大人认为,伯颜现在在哪里?”吴澄皱了皱眉头,有点担忧问道:“在下看到骁勇的均州军被困均州,憋得难受,还不如干脆打一场。”
“去。”张贵骂道:“皇上都不急,你急什么。”
吴澄急了,拉住张贵道:“大人又不是不知道朝廷的效率,两个月能够讨论出一个结果就已经很不错了,大人这不是想看鞑子南下吧?”
“朝廷能有什么办法?”张贵摇了摇头,道:“大才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子的为人,老子若是把希望寄在朝廷上,早就不会这样着急了。”
“扬州的李大人,有陆秀夫陆君诚相助,暂时应该无大碍,就算是鞑子全力攻城,只要扬州内部不乱,扬州哪里是这么好攻下的?李庭芝早十年前已是镇守扬州的大将,这次迁扬州,早已有了准备。”
“再说朱焕那几个长得反骨的坏蛋,老子早就派人秘密监视,只要有不妥,先干掉他再说,就算是李大人到时要找老子算账,也是扬州战役之后的事了。”
吴澄搞不明白:“大人怎么就一口认定了朱将军是反骨?若是冤枉了朱将军?”
“嘿嘿,这个你就不用知道了。”张贵笑了笑,道:“淮西,淮西的夏大人,老子也不敢做得太明显。”
“不过,老子的宝贝都送了过去,老子也心痛啊。”
“教官旅?”吴澄看着张贵,不敢相信问道:“你、你真把教官旅送到淮西。”
“不单单是教官旅,还有三十万白花花的银子,那可是老子一年的收入啊,心痛啊。”张贵痛心疾首。
“教官旅是大人的心肝宝贝,平日别人想问你要一个人,你也是支支吾吾半天,大人为何舍得送出去?当初陆大人前往扬州,你才给了一队学员,现在竟然都送了过去?”
“不经战火,又如何能成为将军,大浪淘沙,物竞天择,能生存下来的才是一个好兵,老子,老子的方法虽然残忍了一些,可是为了大宋的千千万万百姓,难道他们就应该束手就擒,等鞑子的屠杀吗?”
“当初他们自愿到军事学院,老子就一再说过,贪生怕死莫进来,升官发财不走此门。”张贵的话有点冷,但吴澄却看到他双手微微颤抖:“他们只是去了他们应该去的地方。”
吴澄昂天长叹:“大人,这些学子都是你一把手教出来,他们都是你的亲人,都是你的兄弟,他们还没经过战火,他们其实还是一个孩子。”
“难道老子就想吗?”张贵从背囊中拿出一个酒葫芦,给自己灌了一口,长叹:“夏贵不比李庭芝,李庭芝李大人是在下的恩人,对老子没有任何防备之心。”
“所以陆秀夫等人才能顺利进入扬州,再说陆秀夫原本就是李庭芝的部下,就算是陆秀夫在扬州做出任何出格之事,李庭芝也会同意。”
“可是夏贵向来把淮西当成自己的地盘,没有他的允许,老子可以派人过去吗?老子能把军事学院的那些经过战火的学院派过去吗?只有那些羽毛未干的学员,才能让夏贵的防备之心降到最低。”
“三十万白花花的银子,那是给淮西军的饷银,没有饷银,谁愿意帮你出征?大宋养了一群白眼狼,若是到了养不饱他们的一天,他们迟早就反咬你一口。”
“夏老大人年已八旬,难道大人你还怀疑老大人有异心?”吴澄本就是聪明人,从张贵的话里听到不祥的意思:“老大人从小在军伍长大,作战英勇,转战于江淮,率军解寿春之围,援高邮,救扬州,老大人对朝廷的一颗拳拳之心谁人不知?大人是不是有点草木皆兵了吧?”
张贵苦笑,把酒葫芦递给吴澄,转移话题道:“大才子,你的马术倒见长了。”
吴澄知道张贵心中有事,自己被蒙在鼓里,也是一肚子不开心,仰头喝了一大口,烈酒呛得他连连咳嗽,张贵突然问道:“大才子,跟老子出来,是不是后悔了?”
“你说你一个大文人,动刀动枪都不行,跑也没老子跑得快,打又打不过老子,怎么就非要出来冒险?若是有那么一个三长两短,老子怎么跟天下人交代,老子怎么跟吴枢老大人交代。”
“不如老子给你做一个标签,上面写:天下闻名大才子吴澄,敢情鞑子见了面,也不敢取你性命,只是降了大元,免不了受点委屈。”
“放他**的狗屁。”向来文质彬彬的吴澄,突然张口骂了一句,自己也愣了一下,突然大笑起来。
张贵也大笑起来,身边的梁顾也跟着傻乎乎的笑了起来。
“大人,信,信。”一个通信兵跑得气喘吁吁,只不过他的脸上却有一股奇怪的笑容。
“什么信?”张贵皱了皱眉头,有点生气道:“不是早就吩咐下去了吗?怎么还送到老子这里?”
“大、大人,您,您先看一下。”通信兵心中有几分害怕,要知道张贵平素还好,一旦穿上了盔甲,简直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吴澄连忙做好人,接过信道:“行了,以后不要再犯了,天大的事也不要打扰咱们大人。”
通信兵显然是知道吴澄的身份,连忙道谢了,撒腿跑人,张贵苦笑道:“大才子,你这是宠坏他们了,要是按照老子的意思,无论对错,违反了军纪,先拉出去打一顿再说。”
“我说大人,他们当小兵的也有当小兵的辛苦,你老人家就放过他们吧。”吴澄笑着道,有点耍赖皮的样子。
张贵笑了笑,苦笑:“这样下去,迟早都会害了他们。”
吴澄耍无赖:“行了,行了,大道理不用说,下次绝不干涉,绝不干涉。”
“这信,怕是十万火急,快看一下,看一下。”
张贵打开信,脸色突然变化莫测起来,连忙把文漳叫过来,吩咐将士原地休息,这才细细看了起来。
吴澄看到张贵脸色时喜时忧,又是唉声叹气,又是洋洋得意,有时候还一脸沉思,也不知道信中写了什么,他这人比较八卦,看不到信,胸口就像千百万个蚂蚁一般。
“皇上年老了,贾似道病了,陈宜中要升官了。”张贵把信递给吴澄,想哭的心都有了:“奶奶的,给老子多活几年好不好,大不了老子再给你写几章石头记。”
吴澄的心像是被驴子踢了一下,“噗通噗通”的跳了起来,看了一下开头,竟然是京城王清惠写给情郎的信,吴澄知道张贵对自己信任,迅速浏览了一下情意绵绵的话,终于看到了重点。
“皇上这两个月身体越发不好了,有时候就是早朝也上不了,奴家多次让皇上执行哥哥所谓朝九晚五的官制,然而皇上硬是不听,说什么祖宗之制不可改。”
“太后娘娘非常担心,不但是担心皇上的病,就连贾似道丞相也好多天没上朝了,朝中的相公整天争吵,奴家有点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到哥哥身边。”
“陈宜中升任枢密院事兼权参知政事,职位仅次于丞相之下,奴家见过陈宜中这个人,只觉得这个人心机太重了,话里虽然说得冠冕堂皇,要是让他真去做,恐怕比丞相还不如。”
“总算有一个好消息,”吴澄压抑心情,笑道:“朝廷不是派了张世杰和刘师勇救援两淮吗?还说要专门拨出三十万饷银,赏赐出征的将士呢?”
“呸。”张贵怒道:“三十万两银子,朝廷打算发多少援兵?”
“十万?一个士兵分得三两银子?三十万?一个士兵分得一两银子?还是三万?一个士兵可以分十两银子。”
“偌大的朝廷,只给三十万饷银?奶奶的贾似道,不把朝廷搞垮了还真不放心。”
“大、大人,”吴澄尴尬的看了张贵一眼,低声道:“江陵不是还有银子吗?张大人又是你的老相识,不若……”
“这个怎么行。”张贵摇了摇头,却低头不语,张世杰、李师勇率领的是禁军,是京兵,张贵就算有银子,敢送出去吗?除非他不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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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达发现这些所谓的教官,竟然都是出奇的后生,就连所谓的队长胡明伟,看样子也不过是二十出头,嘴角还分不清是胡子还是绒毛。
还有他带领的九个队员,比他更加后生,无论王达从哪个角度看,都看不出他们有任何战场的经验,如今的黄州,就是填满尸体的地方,他们只不过会把城墙底下的沟壑垫高一些而已。
“胡、胡队长,你逛过窑子吗?”胡明伟正帮一个老兵包裹受伤的手臂,一支弓箭轻易的射穿了他的左臂,然而他一声也不吭,刚才还用右手握刀,厮杀了一场,此时脸上正是一脸的轻松,刚才累计的功劳,足可以让他多拿几两赏银,若是运气好,还能混一个十将也不一定呢?
胡明伟老实的摇了摇头:“江陵和均州的ji院管得很严,而且、而且小子没有时间,自然是没有去过。”
“那怎么会。”老兵痛的咧咧嘴,就是不吭声:“当兵的再严,逛窑子的时间还是有的,看你年纪小小的,别不是没钱吧?”
“哪里。”胡明伟有点不服气,他毕竟还是一个没过二十岁生日的年轻后生,从怀里掏出一锭亮晶晶的银子:“看到吧?这是大人亲手发给我们三百六十个兄弟的银子。”
“足足有五十两重呢?”
“傻子,”老兵突然有几分不忍:“那是给你的卖命钱,要交还家用的,你不幸之后,家里就靠这些银子活下去了。”
“幸好你没有娶妻生子,也算是没造孽。”
“小子是孤儿。”胡明伟揉了揉鼻子:“均州军将士从来不担心,大人说过,均州军将士的家,他有生的一天,都会帮我们养。”
“呵呵,当年老子当兵时,朝廷也是这样说的。”老兵自嘲的用右手掏出一小锭银子,苦笑不堪:“现在老子就只有这十两银子了,老子死了,就只值十两银子。”
三万两银子,分到三千人手中,每人十两,王达没有拿一分。
胡明伟突然问道:“你有婆娘?”
“有。”老兵老实回答:“跟了老子十年了,老子也没给她吃过一顿好饭,没能过上一段好日子。”
“你有儿子。”
“好,”老兵自豪说道:“我有两个娃娃,都是带柄的娃娃,不知让多少人嫉妒死了,老子就算是舍不得吃,也要让他们吃饱,老子就算是没得穿,也要让他们穿好。”
“只是,只是不知道日后会怎样?”
“老哥,这银子给你。”胡明伟突然把银子塞给老兵,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好了,没伤到骨头,养半个月又可以杀人了,小子再去看一下别人。”
“奶奶的。”老兵突然揉了揉鼻子。
王达也揉了揉鼻子,这些小毛头。
“二弟,尽量保护这些教官的性命吧?免得大人难做。”想起洪福临走前说的那句话,王达就有种想骂娘的感觉,他现在也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过且过,就算是拼了自己的性命,能守住黄州已是天大的恩赐,还要守住这帮活蹦蹦乱窜的所谓教官。
王达就想骂娘。
“大人,鞑子又上来了。”哨兵敲响了鼓声,鼓声之下,城墙上东倒西歪的士兵,瞬间都恢复了战意。
领了卖命钱,自然要对得起这些卖命钱。
“胡队长,如今不比早上,胡队长不如带领兄弟下去瓮城稍作休息。”王达好生劝说:“等鞑子退了之后,将士们还得依靠胡队长你们救护呢?”
“不,”胡明伟淡淡的摇摇头,道:“王大人,咱们兄弟十人现在就是你手中一个最普通的小兵,请大人一视同仁。”
“请大人一视同仁。”那些还带有稚气的小兵,脸上没有任何惊慌,没有任何做作,有的是坚定,有点是坚强。
“奶奶的。”王达鼻子一酸:“狗日的鞑子,上来吧。”
“杀”胡明伟转过身,看着越来越近的鞑子,没有人知道,胡明伟是北归之人,他家破人亡,他流浪,他饿的时候甚至连自己手上的肉也想吃。
然而,有一天,一个高大的汉子找到了他,问道:“你想不想吃饱饭?”
胡明伟点点头,跟着他越过汉水,来到了均州,进入了所谓的军事学院,他每天拼命的训练,就是为了能够吃更多的饭、更多的肉,因为他发现,在所谓的军事学院,只要他想吃,他就随时可以吃。
他拼命的训练,然而他还要拼命的学习,他不但要熟读经书,还要熟读孙子兵法,熟读司马兵法,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将军,每天都跟他们一起,训练他们,教他们本领,他就像是自己的父亲、就像是自己的兄弟,后来才知道,这人就是均州最大的官。
“大人,大伙都想不明白,咱们只是一个小兵,为什么也要读书,也要熟读兵法?”胡明伟记得自己曾经问道,他认为自己只是一个小兵,或许哪天也会像其他人一样,默默无闻的死在战场上,那就是自己最好的归宿。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一个好兵。”那时的张贵,严肃说道,然而胡明伟却从他眼里看出一丝悲哀,将士百战死,管你是小兵还是将军?
“杀。”胡明伟冷静的站在垛口之间,手中强有力的弓箭,在他眼前划过一条痕迹。
他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
谁交给他武器?谁教给了他杀人的本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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