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步步为营(10)
作者:蝶兰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644

清晨的庐州,显得有几分破败,破旧的城墙虽然依然坚固,但随处可见的血迹斑斑,显示了它承受的压力,这里缺几块转头,哪里倒了一个垛口的情形随处可见,战火的焚烧,给城墙留下了一段乌黑。

洪福怎么也想不到战争会打到这里地步?庐州已不再是往日安静的庐州,而是双方的绞肉场,蒙古汉军的统领张弘范在蒙古兵的“协助”并监督下,不把生命当作一回事的往城墙上尽可能多的投放更多的兵力。

攻城一个月以来,攻城武器、守城武器几乎都失去了作用,只有以命相博、徒手相争,有时候为了抢夺一个垛口,甚至会填上上百人,或许更多,然而双方没有人会退缩。

张弘范不能后退,他身后是虎视眈眈的鞑子兵,他们手中的强弓,随时可以夺取每一个退缩士兵的性命;庐州守军不能后退,他们的身后就是他们的家人,就是他们的朋友,就是他们的兄弟。

一个人倒下来,跟在他身后的人一声不吭,填上位置,鞑子的弓箭很厉害,上万支弓箭飞舞的时候,仿佛天上密密麻麻的蝗虫一样,然而淮西的弩箭也不是吃素,来而不往非礼也,等鞑子的弓箭射完之后,守军的弩箭也要进行报复。

数不清的弩箭,同样把天空遮挡住,蜂拥而至的蒙古汉军,没有来得及修葺的盔甲并不能完全抵挡住弩箭的力道,有些不幸运的小兵,被弩箭从盔甲之间射进来,瞬间夺去了性命,一些幸运的蒙古汉军,幸亏得了一条残命,但熬得过今天,却熬不过明天,蒙古人的药物远远不够,所谓富贵由人生死由天,也就只有这样了。

当然,庐州上的药物也远远不够,洪福看到教官团的人带了一群穿着白色衣服的妇人、壮丁,他们用被水煮过的布条包扎伤口,虽然没有什么药物,但是血能够少流一些,所不定还能捡回一条性命?

这些教官团都是能干之人,每逢庐州城墙陷入危险之时,他们就会挺身而出,他们或是与鞑子同归于尽,他们或是刺杀鞑子的小头领,只要有他们出现的身影,城墙上的士气定然会大增。

如此三番,将近五百人的教官团,到现在已是伤亡过半,就连教官团的头领陈大举,前些日子也伤了手臂,也不知道现在好了没有。

这些都是年轻后生的好儿郎,这些都是知识渊博聪明能干的好儿郎,洪福再舍不得陈大举的教官团上阵,知识强迫他们组织民力、抢救伤兵。

受伤的将士,被单独隔离起来,这是一间宽敞的大房子,房子里面一尘不染干干清静。听说这样的好处很多,很多受伤的士兵也因此活了下来。

能够活下来的士兵,都是战场上的宝贝,他们知道保命,他们知道杀敌,他们就是战场上的灵魂,伤兵活下来越多,庐州的守军自然也就越大越精。

今天很特殊,往常张弘范都是等朝霞升上半空,将士们吃过了早饭之后再攻城,然而今日朝霞刚升起来,攻城的擂鼓声便响彻了整个大地。

夏贵毕竟年纪大了,身体虽还是健康,但精力毕竟比不上年轻人,虽是听到鞑子攻城的鼓声,但却是怎么也起不了床。

洪福先是见过夏贵,然后安慰了一下夏贵,才匆忙来到城墙,虽然鞑子攻城急促,但城墙上的将士也已准备妥当,只等着又一次的拼命。他们已习惯在刀口子上求生,刀口子上求死。

“杀”闪亮的大刀,在朝霞中闪闪发光,城墙上堆满了石头,这些石头都是拆了官府、衙门,然后在城内的乡兵壮丁的帮忙下,昨晚运送到城墙之上。

“倏”,鞑子的进攻套路没什么变化,还是蒙古骑兵先行压制,他们手中的弓箭非常有力,就算是普通的盔甲也抵挡不住,就算是盾牌有时候也会被射穿,所以这个时候,守军多半会躲在垛口之上,只留下瞭望的哨兵。

“啪”,鞑子的云梯靠在城墙之上,云梯顶部有两个巨大的铁钩,若想把云梯推到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再说鞑子的强弓还在城墙外虎视眈眈呢?

战场上突然变成了一阵奇怪的死寂的安静,只有蒙古汉军不断向云梯爬上的声音,爬上的是天堂或地狱就只有他们心中的长生天知道,城墙下的蒙古骑兵虎视眈眈,他们手中的强弓射杀每一个探出头的守军,而躲在垛口的守军,淡定的抱着大刀或弩箭,或抱着石头,他们需要等的就是瞭望塔上的命令。

眼看鞑子快要爬到云梯最顶上,在他们临上最后一脚时,瞭望塔上突然响起了响亮的鼓声,鼓声急促,激扬。

像是早有约定一般,垛口的守军突然冲了出来,手中或抬着石头,或拿着弩箭,或挥着大刀,他们的目标无一例外的对准了只差一步就可以跨上城墙的鞑子。

“杀”伴随惨叫声,城墙上的守军取得了骄人的成绩,云梯上顶端的蒙古汉军像是垮了一般哇啦啦的掉了下去,鞑子的弓箭不再顾及蒙古汉军的性命,无差别的飞了上来,一些来不及躲避的蒙古汉军和守军一起倒在城墙之上,倒在了这一方同时汉人的土地上。

“好狠。”洪福忍不住自言自语说道,蒙古骑兵还真不把蒙古汉军当人看待,他们手中的弓箭,很快就扫平了眼前的一切。

蒙古汉军就像不死的木偶一般,云梯下面的小兵继续往上爬,然后继续重复刚才的杀戮,城墙上的守军伤亡也多了起来,很快就有不怕死的壮丁或乡兵,他们低着头弯着腰,把伤兵和阵亡的将士或抬或背,若是遇到还没死干净的蒙古汉军,便一刀割断他们的头颅,干净利索。

若是蒙古汉军的尸体,便随便推下去,这些小兵身上的盔甲和武器还有用,然后到了夜里,被剥了盔甲和拿走了武器搜查一空的蒙古士兵的尸体,再次丢下城墙,没有丝毫的吝惜之心,因为他们知道,对敌人的同情,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城墙上很快就扫清,躲在垛口的守军重新装上弩箭,或抱起石头,又或许用烂布擦干净刀上的血迹,他们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算是看到朝夕相伴的同僚死在眼前,他们也只是皱了皱眉头,因为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会死去。

眼看到了日中,蒙古汉军竟然还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意思,城墙上的士兵已经换了两批,若是再继续攻下去,恐怕第一批士兵又得重新上去。

“将军,你看。”瞭望塔上,一个亲兵惊讶的指着城墙下的云梯。

洪福顺着亲兵看过去,只见往日在城墙下作威作福的鞑子兵,竟然手执单面盾牌爬上了云梯。

“三段鼓,响。”洪福大喝一声,手执大刀,下了瞭望塔,鞑子兵竟然亲自攻城,现在已是拼命的时候了。

“嘭”,大石头落在单面盾牌之上,鞑子强有力的手竟然抖也不抖一下,要知道这些是拆了衙门的石头,而并不是正宗的礌石,重量远远是达不到礌石的地步。

“杀”,弩箭、大刀在鞑子面前完全失去了作用,他们很快就跃上了城墙,这些百战余生的守军见是鞑子兵,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合身和鞑子拼命,为的就是能够把鞑子挡住,若是大批鞑子上了城墙,任凭庐州再坚固,恐怕也危在旦夕。

想不到鞑子拼命起来,比蒙古汉军要凶狠得多,他们不清楚的是,蒙古兵对汉人向来有天然的优势,再加上个子和力气都比汉人大,所以一对一的话很容易就占上优势。

“杀。”洪福的喊声很大,守军听到洪福的声音,大伙提醒了几分精神,此时前来救援的士兵也上了城墙,三个五个守军缠住一个鞑子兵,总算是勉强把鞑子兵挡住。

然而这样下去并不是办法,只要不堵住云梯,鞑子兵自然会源源不断上来,后果不堪设想。洪福看着眼里,急着心里,任凭他怒喊连连,鞑子兵却死死抗住守军数人的围攻。

鞑子兵也看到了洪福,向洪福悄悄的靠了过来,当洪福发现自己深陷困境时,周围已围上了好几个鞑子兵,幸好身边的亲卫一起,洪福中算是勉强能够抵挡。

但城墙上的守军却逐渐陷入困境,不时有守军牺牲,虽然又有后续的兵力上来,然而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若等大规模的鞑子兵涌上城墙,恐怕就是庐州的末日了。

“莫非,今日竟然是庐州的忌日?”洪福竟然有几分颓废,手中大刀的力气也松了几分,身边的亲兵大惊,只好拼命抵挡,只求援兵迅速上来。

“洪大人,小子来了。”突然一声响亮的喊声,几乎响彻了整个城墙,守军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后竟然士气大振,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是谁。

陈大举,一个年轻的后生,一个用生命去获得尊重的后生,他的勇敢、他的机智、他的狠毒成为庐州的佳话。

“好小子。”洪福不由精神大振,手中的大刀虎虎生威,一下子把已围困上来的鞑子打退了几步。

只见陈大举身体虽然清瘦,但是步伐非常灵活,一下子穿过人群来到了围攻洪福的鞑子身边,只见他右手拿着一把奇怪的刺刀,左手却是手执手弩。

鞑子见有人过来救援,知道也不是孬种,于是分出了几人对付陈大举,只见陈大举突然走了一个奇怪的步伐,一下子来到其中一个鞑子的身后,先是手中的弩箭向远处的鞑子射过去,均州军只有部分将领和精锐才拥有这种手弩,鞑子兵自然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一个不留神,弩箭迅速划破空气,等他们回过神时,弩箭准确无误的射中他的双眼之间。

身边的鞑子自然不甘心,发狠向陈大举冲过来,心想你杀得了一个,难道还能把全部人都杀完。

却见陈大举不慌不忙,右脚用力一蹬,身体竟然来到了其中一个鞑子兵的侧面,手中的刺刀迅速刺向鞑子腰间,然后毫不吝啬的拔了出来,血突然喷涌而出。

被刺中的鞑子拼命想捂住伤口,然而这把奇怪的刺刀在他腰间开了一个大口子,却是怎么也捂不住血涌而出。

陈大举见一招得手,并没有得意和停留,他向前两步,竟然把鞑子逼退,洪福看得清楚,大笑:“奶奶的,你小子常说长江前浪推后浪,看来老子是比不上你小子了。”

陈大举此时已经靠近城墙,可以看到鞑子的云梯还有不少鞑子兵继续往上爬,压低声音道:“大人,帮小子挡住鞑子兵。”

洪福不知道他有何打算,但还是吩咐亲兵把陈大举围了起来,只见陈大举从怀里掏出一个酒瓶子,对着瓶嘴吹了几口气,瓶嘴竟然着火。

“中。”陈大举手中的酒瓶子,向云梯飞过去,“啪”的一声,酒瓶砸在云梯上破开,酒瓶里的火油洒落在云梯上,借着火苗烧了起来。

火烧得很快,云梯上的鞑子兵想救火,但是火油又洒得云梯都是,哪里还救得了火。

陈大举见有效,低声吩咐洪福掩护他向附近的云梯移过去,鞑子兵战力虽强,但无奈守军人数要多一些,要真是狠下心缠住他们,鞑子兵在没有更多援兵上来时,也毫无办法,洪福看到和陈大举一起上来的教官团小兵,也是如出一辙。

“啪”、“啪”、“啪”,接二连三的瓶子落在云梯之上,很快大部分的云梯都烧了起来,原来云梯也不是这么容易烧坏,只是无奈黄州打了两个月,庐州又打了一个月,先前做好的云梯都已耗尽,这些赶工出来的云梯,防火方便自然效果大不如以前。

火烧云梯这虽然不是什么妙计,然而此时烧了云梯,鞑子兵再也没有这么多后备的云梯,一时能够上得了城墙上的鞑子少了一大半。

鞑子兵没有后续的援兵,剩余在城墙上的鞑子兵一下子陷入了困境,俗话说双手难敌四拳,更何况有了教官团的那些精锐加入,城墙重新落在守军手中。

又过了将近一个时辰,等把城墙上的鞑子清理完毕时,竟然已是日落,也就是说今日之战打了一整天。

“今日若不是大举,庐州恐怕凶多吉少。”洪福缓缓的歇了一口气,揉了揉发酸的手臂,颇为幸运说道。

陈大举笑了笑,道:“洪将军谬赞了,小子上城墙之时,大帅已率领精锐在城下等候,只需一声令下就上来,鞑子兵只不过是一时风光,成不了大事。”

“唉,我等不仁啊,大帅都一把年纪了,还要惊动他老人家。”

“呸,老夫怎么就老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大声道:“好你一个洪福,背后说老夫的坏话。”

这人却正是白发苍苍的夏贵,夏贵率领亲兵已来到城墙之下,却被陈大举抢了一个头功,笑道:“你小子动作还真快,老夫腿脚毕竟没有你们年轻人麻利啊。”

陈大举尴尬摇了摇头,道:“守城之责,小子不敢想忘,大帅乃应坐镇庐州城内,掌管四方,这等小事惊动大帅已是万万不该。”

“好大的口气。”夏贵见鞑子兵死伤不少,并且又烧了不少鞑子的云梯,知道未来几天会有一个安宁的日子,心情大好:“说什么老夫掌管四方,城内的乡兵和壮丁若不是你们帮忙,哪里会有如此好的秩序,刚才老夫之所以迟迟未到,就是怕城内有细作乱城,想不到城内百姓整然有序,除了紧闭房门之外就只有乡兵和壮丁了。”

“想不到你小子能文能武啊,张贵还真舍得把你送到庐州。”

“小子只不过尽力而已,大帅乃国之栋梁,国之名将,小子在你面前哪里敢居功,只要能够守住庐州,小子就算是把命搭上了又何妨呢?”

“庐州。”夏贵轻轻的抹了抹城墙上的砖头,手中沾满了不知是鞑子还是守军的血迹,有些感叹说道:“庐州,不知道还要埋没多少人命啊。”

“若能杀更多鞑子,就算是死,就算是庐州城内军民全部死亡,小子也觉得值得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帅见我大宋可好,百姓安居乐业,文人吟诗作对,商业发达,粮食丰收,万国来朝。”

“我大宋的文化传承四野,我大宋的舰队纵横海域,我大宋的百姓载歌载舞,我大宋的商业、朝政都已走到了一个最紧要的关头。”

“大帅再看看北方,民不聊生、文人、学士得不到尊敬,经济完全崩溃,朝政唯蒙古人为头领。”

“这是黑暗前的黎明,这是太阳升起的黑暗,小子虽然不知,但也知道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就能冲破云雾,还我朗朗乾坤。”

“说不定,那是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

夏贵突然面对南方,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