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撤,”黄旗大声嘶喊,他手执大刀却是搁在自己的脖子之上,他眼前是王磊、朱平阳等人,他双眼爆红,但更多是的泪水在打转:“你给老子撤,这是老子的地盘,老子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这里。”
“你们他的给我撤,再不撤退老子就先把自己杀了,这是老子的地盘啊。”
当落日最后一道夕阳被吞没,陆家镇的守军竟然再次打退了元军的进攻,然而陆家镇原有守军一千人,幸存者不足50人,平湖镇一千援军,余者不足30人,受伤者更是寥寥无几,因为凡是受伤的将士,都已和元兵同归于尽。
谁也没想到陆家镇会坚持到现在,即使守军已不足百人,但确实再一次打退了元军的进攻,打退了成千上万元军的进攻,即使是黄旗自己也不敢相信,这是什么一股力量,那首婉转但激扬的小曲还在陆家镇中荡漾。
借助黑夜的来临,元军暂时退去了身影,但黄旗知道,元军还会进攻,眼看到嘴的肉已经熟透了,他们不可能让这块肉飞走,绝对不可能。
再说元军也没有耐心再等到明天,黄旗相信元军的耐心已经在今天耗尽,不计伤亡的进攻,完全是用人命填埋出来的胜利,已经足以证明这些。
“撤、给老子撤退。”黄旗几乎是喊起来,城墙下的元军连云梯也没撤走,一堆又一堆的火堆很快就在城门下燃烧起来,把陆家镇城门附近照得如白天一般的明亮,看来元军是肯定不会让陆家镇熬到明天。
夜里攻城也不是没有,但夜里攻城死伤较大,一般统军的将领很少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然而面对一群连站也站不起来的只有等死的守军,元军没有理由不攻打城。
刚才的一波进攻,已把宋军最后一丝力量压挤出去,就连经过精锐训练的朱平阳等人,也只有喘气的份上,不过能够残存到现在的守军,都是大浪淘沙的结果,至少意志却是无比的坚定。
他们都是经历生死的人,早已不把自己性命当一回事,然而能够活得更长一点时间,也是一件不错的选择,对他们来说至少能多杀敌军。
王磊大声吼道:“你的地盘、你的地盘,这是荆湖的地盘,这是大宋的地盘,老子身为均州军的一员,从来没有放弃自家兄弟的道理。”
“要走就一起走,就算是死,咱们做兄弟的也要死在一起。”
众人泪流满面,今生做兄弟,来世还是兄弟,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黄旗昂天惨笑,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力气,突然合身上前,出掌如风却是瞬间落在王磊的后劲,王磊不敢相信的看着黄旗,缓缓的晕迷过去,黄旗看着目瞪口呆的朱平阳等人,突然跪下去,凄声道:“老子求你们了,走吧。”
“老子身为陆家镇的守将,没有能够守住陆家镇已是惭愧之极,若还是要搭上你们的性命,教老子如何还有容颜再活下去。”
“张大人曾经说过,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若是有机会谁不想活下去,但陆家镇太得罪元军了,元军攻破城池之后一定要找到一个发泄的地方,老子就是他们发泄的对象,若是老子也逃亡,说不定会追杀躲进山中的百姓。”
“老子留下来,至少可以为你们牵制一下元军,要不然元军一定不会放过你们任何一个人。你们要好好活下去,为老子报仇,为大宋报仇,这算是老子这辈子欠你们的,老子下辈子一定还给你们。”
朱平阳昂天长啸,上前扶起黄旗,用力的握住他的双手,这是最后的分离,这是永不相见的分离:“你、你可还有什么心愿。”
朱平阳觉得自己说出这句话时非常残忍,残忍得他的心就像被割了数千刀一般,他原本还算平静的手,但说出这句话时竟然开始颤抖,他知道黄旗家里还有很多他惦记的人。
“哈哈,看你小子怎么突然就变得婆婆妈妈了,老子出征前已经交代好了,还能有什么心愿,”黄旗强作笑脸,却又低声喃喃说道:“你小子要是还能活下去,不妨跟你嫂子说一下,老子没给他们丢脸,没给孩子丢脸。”
“让她好好活下去,让她找一个好人家,对她要好,对娃娃要好,她还年轻,老子总不能耽搁她一辈子。”
“奶奶的,老子说这些干嘛,”黄旗突然大吼:“滚,给老子滚。”
朱平阳等人看着黄旗,想把他最后的模样留在脑海之中,朱平阳和付林扶起王磊,苏玉琦则背起受伤的况玉清,其余的大兵小将相互搀扶,他们转身向山中走去。
黄旗,把生的希望留给别人,把死亡留给自己,他将会成为历史的一面旗帜。
黄旗看着缓缓离去的背影,从一个小兵手中接过一份还带有余温的速食干粮,突然问道:“你们恨不恨老子,老子让你们留下来送死。”
一个小兵,疲倦得已经抬不起头,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声道:“要不是大人,我等小兵怎样才能名留青史”
“跟从大人身边的这段日子,是小子一生中过得最充实的一辈子。”
“名留青史、名留青史,”黄旗自言自语,喃喃问道:“难道你们真不怕死,为了所谓的名留青史而不怕死?”
“死?怕,当然怕,敢问世上谁不拍死,所谓好死不如歹活,谁不拍死?然而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这些年军中推行教育,除了如梁顾这种大个头小脑袋外,一般的小兵几乎都会一两句好听的话充门面:“小子跟大人为了保卫家园而死,为了保卫大宋而死,为了保卫民族而死,自然会重于泰山。”
另一个小兵则实际一点,笑道:“一命换一命,我不杀人,人必杀我,荆湖好不容易过上了好日子,小子可不想再回到以前那样。”
“就算小子战死,小子的家人也会过得比以前好上一百倍。”
“这样的日子,难道小子不应该用性命去换取吗?”
“这样的死,难道不值得吗?”
“好,好,好,”黄旗连说几声好字,大笑道:“能与诸位一起战斗,是黄旗的荣幸。”
“让我们再杀一场吧。”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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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李庭在众将的护卫之下爬上城墙,黄旗身边只有三人,是的,包括黄旗在内的三人,这三人相互成为倚角,黄旗不知道哪里来得力气,他手中大刀竟然还能挥舞得虎虎生威。
李庭黑着脸,城外大火燃烧,把城墙映照的就如白天一般,然而远处那无尽的黑夜,仿佛就是李庭此刻心中的写照。
“降了吧”李庭深吸了一口,仿佛是畏惧心中的想法,不自然说道:“大元朝是敬畏英雄的国度,你一定会得到应有的尊重。”
黄旗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他突然合身向前扑过去,对面小兵的长刀虽然刺中了他的左肋,然而他手中的大刀却割破了元兵的喉咙,小兵潜意识中用手捂住喉咙,然后血却透过他的指缝喷涌而出。
黄旗用力一撞,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的小兵竟然被撞得向后飞去,他身后的那些小兵没有预防,竟然被撞倒了两人,黄旗大笑,脚下用力,一带一拐竟然又伤了一名元兵。
李庭的身边的两个亲兵见黄旗欲作困兽之争,连忙上前堵住黄旗,然而此时黄旗已是半疯狂,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算是死也要冲过去。
两名亲兵同时出刀,他们都是草原的儿郎,草原上的雄鹰,他们的刀如鹰爪般的锋利,然而黄旗根本没有任何躲闪的意思,手中的大刀还是直愣愣的向左边的亲兵砍去。
左边的亲兵骂了一句,只好退后了两步,然而此时右边的亲兵的长刀已经刺了过去,黄旗抬起左手挡住长刀,“噗嗤”一声,锋利的长刀轻而易举的刺了黄旗的左手当中。
黄旗向前冲去,右边的亲兵哪里还来得及拔出长刀,只好放弃长刀连连后退,然而黄旗用左手挡住长刀的瞬间已脚下用力,右边的亲兵哪里还来得,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有人会用这种自残的方式对阵。
“啊”的一声惨叫,右边的亲兵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身体缓缓的到了下去,此时左边的亲兵重新扑了过来,他手中长刀化刺为砍。
黄旗杀了右边的亲卫,意识几乎昏迷,他突然咬破舌尖,一股鲜血迅速涌出来,他张嘴向扑过来的左边的亲兵喷过去。
左手的亲兵一愣,被这股鲜血吓了一跳,黄旗精神一振,竟然放开还没有来得及拔出来的大刀,合身向左边的亲兵扑过去,亲兵一个不注意竟然被黄旗死死抱住,黄旗突然张开血腥的嘴巴向亲兵的脖子咬去。
“啊”,亲兵剧痛,不由大声喊起来,黄旗不顾,只是大口大口的吸着血,还带着热气的血顺着他喉咙流进肚子,黄旗潜意识中多了几分力量,无论左边的亲兵怎样挣扎,却是再也挣扎不开黄旗有力的双手。
很快,亲兵终于停止了挣扎,黄旗放开软绵绵只剩下喘气的亲兵,嘴上、脸上沾满了猩红的血迹,缓缓的向李庭走过去,如魔鬼一般。
李庭冷冷的看着眼前这一切,仿佛死去的两个亲兵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缓缓的拔出长刀,看着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过来的黄旗,尊敬说道:“你、是、英雄。”
黄旗双眼迷离,鼓起最后一丝劲儿向李庭冲过去,李庭长刀如炼横在胸前,也向着黄旗冲过去。
“噌”的一声,长刀划破盔甲,毫不费力的砍进了黄旗的肚子,李庭狠狠的用力一拉,黄旗竟然被拦腰砍断,血,瞬间喷涌而出,体内的五脏六腑呼啦的丢了一地。
“杀。”黄旗最后的一口气,仅化成最后一个字,他迷茫的双眼,是看到伫立在门口抱着娃娃送他远去的妻儿吗?他迷茫的双眼,看到的是啰嗦为他收拾行李的老母亲吗?他迷茫的双眼,看到的是静静的看着自己离开家远去的老父亲吗?他迷茫的双眼,看到的是张开双眼看着他笑的娃娃吗?
大火的光芒,映照着天空,如血一般猩红。
李庭抹了抹脸上的血迹,缓缓的蹲下,看着已经闭上眼睛的黄旗,缓缓说道:“厚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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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庭打开陆家镇城门,这座使得元军伤亡超过八千人的小城终于完全呈现在眼前,即使到了现在,城门依然是完好无缺,就连城墙的破损也不大,李庭不敢想象更为坚固的江陵,会给他们带来什么?
然而,战争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还需要继续走下去,他不知道别人的结果怎样,但是他能够想到自己的结果会怎样,如果自己的死亡能够像刚才那个宋军的将领,那无疑是他最好的归属了。
这是一座不大的城池,借着月华看去,不过是几条街道而已,此时街道中一个人影也没有,乌黑一片的陆家镇,显得格外的神秘。
“李将军大功,”半个月过后,吕师夔终于露出了笑脸,他顺着李庭的眼光看去,吃惊问道:“难道陆家镇已经是一个人也没有了吗?”
李庭突然觉得非常恶心,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会如此厌恶一个人,如今让他再看一眼吕师夔却是已不再愿意,他故作没有听清楚吕师夔的问话,他现在只想找一个地方好好睡一觉,考虑一下自己疲倦的身体。
吕师夔仿佛不知道自己已让李庭极为讨厌,对于他来说,用数千人的伤亡攻下荆湖一座小城,已是一件巨大的功劳。他的妙笔生花之下,他将会是大元朝的一个英雄,大元朝的名将。
“李将军,难道陆家镇一个人也没有吗?”吕师夔再次问道。
李庭皱了皱眉头,淡淡说道:“半个月的时间,足够百姓撤走了。”
“陆家镇都在我军围困之中,百姓往哪里撤?”吕师夔疑惑的看着李庭,仿佛不相信李庭说的话。
李庭很无奈,指着陆家镇依靠的后山,淡淡说道:“应该是撤往山上去了。”
“该死,”吕师夔大怒,道:“这些贱民,我大元朝为了他们费劲了苦心,然而却不知好歹。”
“明天老夫搜遍山野,一定要把这些贱民抓起来。”
李庭不知道吕师夔怎么突然就变成了白痴,不过还是劝说道:“末将认为,我军应当兵锋所指江陵,如今山野寒冷,不通路途,就算是再多将士进山,也容易给宋军一一击破。”
“我们根本不知道宋军会不会在山中伏兵。”
“进攻江陵好,进攻江陵好,就让这些百姓在山上冷死也好。”吕师夔心情又开始变好,问道:“李将军,陆家镇乃我军必经之道,老夫认为应该留下汉军三千,骑兵一千,以防宋军再取陆家镇。”
“如今陆家镇城池、城门都完整无缺,城内住所也算完整,还有一些伤兵也可以留下来治疗,李将军认为如何。”
李庭心中诽谤了一句,骑兵伤亡超过两千人,再留下一千骑兵,那算下来他只有两千骑兵,而汉军伤亡超过六千千人,留下三千,也就是说他们只有两万不到的士兵去攻均州军的大总部,荆湖的中心江陵城。
或许,真如吕师夔所说,只要能够去一趟江陵就已经足够,李庭知道汉人向来狡诈,他不用想也知道吕师夔用的是妙笔生花,然而自己真要配合他吗?
陆家镇的百姓像是仓促撤退,城内的百姓之家至少有一部分时完整无缺,灶膛的东西几乎没怎么用过,有些甚至还摆放了不少腊肉、米粮之类。
元军整整杀了一天,疲倦和饥饿一直在折腾他们,见到如此丰盛的食物和完整无缺的灶膛,哪里还顾得上检验,等李庭反应过来,已经有不少动作快的士兵中了毒。
“剧毒。”大夫看着口吐白沫的士兵,下了定论,这样一来将士再也不敢乱动房子里的东西,有些胆小的小兵,甚至连房子也不敢住进去,谁知道房子里其他地方有没有毒。
然而还是有不少贪财的士兵,吕师夔不是说了吗?只要能够攻下陆家镇,开城一天,也就是说城内所有的东西都归我们这些勇士了,于是一些不怕死的将士开始捣腾起来,然而很快又传来了惨叫声,一些房子里被设了机关,一些鲁莽的士兵被弓箭射死,甚至有一些士兵掉进事先挖好的坑里,被安放的尖尖的木条插死。
吕师夔大怒,准备放火把陆家镇烧毁,李庭叹了一口气,道:“总不能让将士们没有地方宿营,还是小心一点好了。”
吕师夔没有办法,只好小心翼翼清理陆家镇,这样一来,竟然折腾到第二天白天,原先计划攻下陆家镇后兵锋所指江陵,如今看来还得耽搁一两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