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一路向北(6)
北方。
寒风呼啸,刮得人脸生痛,漫天狂风飞舞,干枯的草原,一望无际没有任何生气,那伴随狂风的雪花,犹如春日的梅花点点落在地上,给干枯的草原增添了几抹白色。
雪,越来越大,成片的鹅毛般的大雪,夹着狂风吹进去从梁曾身上衣服的每个细缝吹进去,毫不留情的在他娇嫩的身体上狠狠的咬上几口,犹如刀割一般,胯下的战马仿佛也被这寒冷的天气惊得不敢行动,这时梁曾才想起他进入均州的那一年,张贵就建议他学习骑术,而且还曾经让他到军事学院待过一段时间,他甚至怀疑张贵一早就开始算计他,要不然也不会把他弄到临安,要不然心中也不会把自己撵到北方。
即使梁曾把身上的每一处地方都封锁的严密,但无处不在的、见缝就钻的狂风,犹如无孔不入的空气一般,在他身上的哪怕一个微小得可以忽略的缝隙中钻进去。
“这个年,过得实在是、实在是太浪漫了。”梁曾喃喃说道,“浪漫”这个词是张大人先说出来,后来大伙觉得挺有意思,渐渐的成了各自的口头禅,代表他们各自的心情,就如梁曾此时此景说出这个词的意思,就是表示他心中的无奈、不甘和牢骚。
“再浪漫的新年,都已过了十几天,明天就是元宵节了,梁大人若是不想再往前走,不如明天休息一天吧。”身边一个声音“嗡嗡”说道,只是他全身上下都已裹上了衣服,没有能够从容貌中得知他究竟是何人。
“杜老大,算了吧。”梁曾迟疑片刻,却是摇了摇头,道:“都已经走了这么长时间了,年也过不成了,元宵又有什么意义呢?再说时日不等人啊,若是误了大人的大事……”
“这鬼地方,老子连一刻也不愿意停留,赶紧完成任务就跑人,下次打死也不愿意来了。”
梁曾说的是牢骚话,在江陵的小日子过得还不是好好的,然而张贵一张调令就把他撵到了临安,问题是梁曾还是屁颠屁颠的跑过去,待得临安解围,张贵一句话,他又是二话不说,比张贵还早离开临安。
梁曾就是这个命啊,无奈他少时好学,每天能够记书数千言,历史上两使安南,搞的是外交官的活,张贵知道这个事儿,所以一早就着手培养,如今刚好拿出来用。
陪同梁曾一起北上的竟然是奎祀军的老大杜浒,要知道杜浒也只有上次挟持郭守敬时才亲自动手,这些年呆在家里培养部下,已有一段时间没有行动了。
杜浒身边是杨振龙,杨振龙这一年多以来在北方、元大都以北打下了些许根基,要不然他们现在也不会走得如此轻松。
“梁大人要是在这里呆上一年半载,也会习惯,这里其实是很浪漫的地方。”杨振龙话不多,但一路安排仔细入微,照顾的无微不至,你怎么也没想到,仅是一年多时间,北方竟然成了他后家园一般,看起来不起眼的牧民之家,或许就是奎祀军的据点之一。
“杨大人怕是在北方也不到一年时间吧。”梁曾满意的喝着热茶,这些年来他在均州、江陵,后来到了临安,小日子过得都还不错,平素好酒好菜伺候,好茶也不断,看来奎祀军还真是无孔不入,就连自己的习惯也被摸得一清二楚,有杜浒在奎祀军,至少均州军还能保持一贯的风气,只是岁月催人老,也不知道日后会变成怎样。
“一年零三个月十八天。”杨振龙像一个闷葫芦,一字一顿说道:“不曾多一天,也不曾少一天。”
曾一时语顿,杨振龙竟然把每一天都记得清清楚楚,可见这些日子并不是如他说得那么悠闲,他一天天数着过日子,或许并不是代表了他厌倦过日子,但至少代表了他对每一天的珍惜。
“振龙,你放心,很快就可以回去了。手打吧手机小说站点(wap.shouda8.com)”杜浒轻轻拍了拍杨振龙的肩膀,认真说道:“你爹爹过得很好,去年不少地主老财投资作坊,变卖土地,你爹爹买进了不少,如今也是上百亩的小地主了。”
“只可惜老人家说什么也不肯请人帮忙,可怜两老头从早忙到晚也未曾有时间歇息,而两老头脾气又犟得很,又不需要人帮忙,也真是为难他们了。”
“卑职的婆娘呢?”杨振龙双眼微红,父母的脾气他是最清楚不过了,他们向来倔强,如今虽然年纪大了,但脾性比以前更加难伺候了。
“哈哈,你母亲子在你走后生了一个胖娃娃,只是害怕你会惦记,所以一直不让人通知你,两位老人把孙子当宝贝一样看待,哪里舍得让你婆娘帮忙。至于你三弟,瞒着你爹爹从军了,你爹爹后来知道后也不曾责怪。”
“什么?我有儿子了?我竟然有儿子了,我竟然有儿子了,是儿子吗?是儿子吗?”杨振龙“倏”的一声跳起来,往日稳重的汉子,竟然如得了“失心疯”一般跳跃,至于杜浒后面的话,也不知道他是否听到。
梁曾有些不明白,只不过是婆娘生了一个娃娃,用得了这么高兴吗?但是杜浒却清楚得很,看着如痴如狂的杨振龙,淡淡说道:“梁大人或许不知道,他们在北方,每天过得都是把脑袋挂在腰间的日子,他们不知道那天身份会暴露,然后毫无声息的死去。”
“一个孩子,在你们眼里虽然不代表什么,但对于一个随时准备死去的人来说,这代表了他们的希望。”
“希望……”梁曾若有所思的看着一脸认真的杜浒,如痴如狂的梁曾,正是因为有了希望,均州军才能从三千义勇成为足以影响大宋、甚至这个世界的力量,正是因为有了希望,自己才会毫不犹疑的从均州到江陵,从江陵到临安,从临安到北方,正因为有了希望,张贵才会以三千义勇抗击襄樊,如飞蛾扑火,正是因为有了希望,临安的百姓,才会一如既往的相信,相信汉人一定会打败来自北方的蛮子。
“梁大人,你心里可有希望?”杜浒似笑非笑的看着梁曾,帐篷外风雪交加,仿佛另一个世界,南方,没有这样的景象吧。
“希望……”一阵强风,把帐篷吹开了一道缝隙,一道寒意从缝隙中吹了进来,梁曾卷了卷身体,缓缓说道:“每个人心中自然有希望。”
农夫希望来年丰收,家里的婆娘、娃娃能够吃一个饱饭;书生希望来年登科,一日看尽长安,从此鱼跃龙门;官吏希望来年高升,看那春风得意马蹄疾,从此可以俯视众生……
“每个人都有希望,我自然也免不了。”梁曾笑了笑,道:“我现在的希望就是好好睡一觉,明天见到那海都时不能堕了咱们的傲气。”
“这是战场的事,梁大人趟这趟水,”杜浒有点感触说道:“梁大人心中可有过害怕。”
“怕,当然,我怕。”梁曾说这句话时有点自嘲:“当初在均州,我怕失去了饭碗,怕失去了朋友;后来到了江陵,我又怕艰苦创业,我又怕失去得到的一切失,怕安逸的生活从此不再;后来到了临安,我又怕城破、亡国;如今到了北方,我也会害怕死亡。”
谁不害怕?农夫害怕干旱、害怕歉收,一家人饿着肚子;书生害怕落榜,被世人讽刺,受家人鄙视;官吏害怕被检举,那费尽心思贪污的钱财化为乌有。
“我也害怕。”杜浒淡淡笑了笑,看着若有所思的梁曾,道:“我害怕不能完成大人的任务,我害怕大人因为没有得到我们的消息而做出错误的决定,我害怕他们、默默在北方耕耘的同袍被发现,害怕他们抛头颅洒热血,害怕他们从此以后见不到家里的亲人。”
“但即使害怕,我还是要去做。因为我现在害怕,将会有更多人得到希望,我现在害怕,不代表我以后也害怕,当大军北上的那天,当收复中原,旗卷幽云十六州时,我就不用再害怕。”
“害怕,那正是因为心中有希望……”
“你害怕了?”张贵打趣的看着郭平愕然的表情,他原以为郭平都是那个板着脸故作镇定、故作严肃的样子,没想到郭平也会愕然,也会吃惊,甚至还会开玩笑,他这才想起,不久前他和杨不及一样,都只不过是军中的刺头。
“怕”郭平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说道:“末将真是怕了,末将能不怕吗?”
“你怕守不住山东?你怕守不住济南?你怕拖不住阿刺罕的骑兵?”张贵故作疑惑,其实他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得很,他是害怕自己失败,他是担心自己的安危。
“怕,末将真的怕。”郭平无奈的重复,或许他的话只有他自己明白,虽然上苍一直眷顾这个勇者无敌的幸运者,但那是元大都,那是大元朝的核心,那是大元朝的根本,那是大元朝守卫最坚强的地方。
“羊头,你呢?”张贵玩弄的看着杨不及,这个曾经和郭平一起投靠自己的禁军刺头,被自己雪藏了将近三年,这三年来他在军中学习各式的攻城技巧,工兵营一手创建至今,也是应该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工兵营五千人,自末将以下,出征前都已经签好了遗书。”杨不及没有郭平的深度,这两个一同投靠均州军的禁军刺头,走上了两条完全不同的道路,杨不及看着张贵,马上起誓:“末将不怕,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让末将出战,这是末将及部下五十名将领的请愿书。”
“这次能把你们全军带来山东,自然就会让你们上战场,那些新式武器都熟悉了吧,可知这次你们要有必死的信心。”张贵笑道:“这次你们是关键。”
“大人,请放心,三年来末将等的就是这一刻,若是有任何错漏,末将以死明志。”杨不及拍了拍胸口,大声道:“末将胆敢以死明志。”
“这可是九死一生,甚至是十死无生,莫非你就真不怕死。”张贵变得啰嗦无比,今天大半天都在和生死纠缠。
杨不及看着张贵故作一脸平淡的样子,笑了笑,道:“即使是十死无生,末将相信大人也一定会带我等闯出一起路子来,就算是铜墙铁壁,大人也能在中间凿出一个洞口。”
“哈哈,你小子。”张贵笑了笑,拍了拍杨不及的肩膀,再转眼看着刘义,刘家在朝廷权势很大,先祖刘光世身为南宋初期四大名将,也是有一定本领。
刘义投靠均州军,刘家的支持不小,然而自己却是一直没有重用他,当初也是担心他是刘家派到军中的阻碍,后来刘义一直和朱信负责建设火炮营,再后来朱信另有他用,火炮营就只有刘义,这些年火炮营的发展非常迅速,在郭平攻击建康时已发挥了他们的作用。
“刘义,这些年委屈你了。”张贵走上去,抱住刘义,给予他最高的礼节,认真说道:“这些年委屈你了,均州军、大宋会记住你的功劳。”
“大人,”刘义鼻子一酸,当初从长矛兵统领到火炮营,他确实有说不出的委屈,但现在不是已经过来了吗?收复建康体现了火炮营的价值,体现了他刘义的价值,他刘义定然会在历史上留下浓重的一笔,这些荣耀不正是眼前之人给他的吗?刘义揉了揉鼻子,道:“末将不委屈,为大人效忠,末将非常荣幸。”
“你会名留青史,”张贵扶正刘义,看着他一脸正气、盔甲整齐,笑了笑,道:“你将会创造历史,将会名留青史,甚至比刘将军也不输。”
“嘿嘿,这正是末将的心愿。”刘义笑得有点灿烂,仿佛生死,只不过是他眼前的一个虚幻。
“大人,时间到了,大人就别婆婆妈妈了。”陈大举一个漂亮的鸽子翻身,从高大的战马上落下来,大声道:“再迟的话就要困在济南了,***阿刺罕,动作还是挺快的,眼前先锋已过了大清河。”
“要不是大清河实在不适合水师,马邑将军的战舰都要开进去了,看着他弟弟被撵出来了,他心里实在不好受。”
“哈哈,你小子。”张贵鼻子一酸,看着眼前的郭平、苗再成、姜才、王全节、许文德等人,庄严的行了一个大礼,一字一顿说道:“待得明年春暖花开时,咱们再相逢。”
许文德突然上前,拉住张贵的马缰,道:“大人,请准许末将同行。”
“请准许末将同行。”王全节、苗再成等人也不由大声叫起来。
“不,你们比我更重要。”张贵摇了摇头,道:“诸位应该知道,我张某人的性命就拜托你们了,只有你们守住山东、守住济南,牵制元军的军力,张某人的性命就拜托你们了。”
芝罘港口,这原本只是一座不起眼的小港口,但如今却已成为山东数一数二的港口,无数的战舰铺盖住港口的每一处水域,昏天暗地甚至像是要遮住阳光。
文衡扶着他的老父亲,看着一望无际铺天盖地的战舰不知几何,文老头有些结巴问道:“这、这都是我大宋的战船吗?就算是当年,芝罘也从没有这样的景象啊。”
“爹爹,这都是大宋的战船。”文衡自豪说道,这些功劳他也有一份,他自豪,只是如今面临出征,他却是不知道如何说给父亲知道。
“这里总有几百艘战船吧,爹爹眼睛看得不是很清楚,只知道眼里都是战船。”文老头一辈子没见过什么世面,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他对目前这种情况的震撼。
“七千二百三十艘,其中还有一千二百余艘战船已先行出征。”不过这话文衡断然是不会跟父亲说清楚,并不是因为什么军事秘密,而是就算他说明白,老父亲也不会明白这一千多艘战船究竟代表的是多少。
“是呢,好几百艘呢?都是好船、都是好船。”文衡也是认真说道,仿佛眼前就是几百艘好船,而不是数千艘。
这些船既有均州水师的战船,又有朱胜率领的将近四千艘战船,若不是因为水师不足,张贵甚至还会把在鄂州缴获的战船用起来。
但即使这样,数千艘战船,看起来那当然是威风凛凛,但要一下子接应五万骑兵、十万战马,还有范天顺率领的两万步卒,其中就包括了刘义、杨不及的一万人,还有牛富率领的三万后军,这数千艘战船怎么看都少得可怜,要不是张贵收拢了江南的渔家充数,这些战船是怎么也开不起来。
“孩儿啊,你一大早把爹爹请来,是否有什么事给爹爹说啊,你从小就是好强,什么事也不跟爹爹明说。”文老头感触了一番,却是说出了文衡的心里话:“这次恐怕不是小事,你有什么事就说吧,爹爹年纪虽大了,但也还能帮忙。”
“爹爹。”文衡鼻子一酸,突然跪下去,呜咽说道:“孩儿不孝,孩儿、孩儿要出征了。”
“你不也是去过几次什么扶桑国吗?还给爹爹带了不少东西,去就去吧,如今有官府照顾爹爹和你母亲亲,你母亲不明事理,就由爹爹去说吧,免得她又念叨你呢。”
“爹爹,你、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孩儿、孩儿一定会回来。”文衡狠狠的磕了几个响头。
“去吧、去吧,达娃、平头、葫芦,你们也去吧,你们家里有老头看着,都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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