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一路向北(14)
文漳怎么也没想到杀戮竟然会来得如此容易,他挥刀落子,锋利的长刀上沾满了血迹,紧握长刀的右手不住打滑,以至于他不得不扯下内衬把长刀和右手绑在一起,但即使如此,鲜血染红了他的盔甲、染红了他的眼神。
“杀、杀、杀……”整个战场如一首杀戮的凯歌,文漳硬着心肠,他杀戮、他不得不杀戮,眼前的蒙古汉军看起来虽然可怜,但文漳知道,当年蒙古骑兵面对宋军时也是这样不假思索的开始杀戮、即使面对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杀戮的屠刀从来也没有停止。
二十万大军,拼命的逃亡,他们躲进了森林里、他们往后拼命奔跑、他们跪在地上求饶,但没有人反抗,或许说没有更多人反抗,无论他们多么慌乱,被火炮炸出来的坑道,像被诅咒了一般,他们怎么也不敢往里面靠近。
“杀、杀、杀……”文漳心中默念着仁义,但他下手却是毫不犹疑,那一个惊慌失措的蒙古汉军小兵,他嘴角的绒毛还没有长全,文漳不知道他家里是否还有双亲、是否还有弟妹,他慌张的脸色带有不舍,但文漳毫不犹疑的砍断了他的头颅;那个面无表情的小将,他脸色带有一丝愤怒,他吆喝着向文漳扑过来,就如飞蛾扑火一般毫不迟疑,文漳不知道他家里是否还有老人,温柔可人的妻子、调气捣蛋的孩子,乖巧伶俐的弟妹,但他还是毫不犹疑的举起的长刀,沾满了鲜血不断往下滴的长刀,在他眼前划出一道鲜红的印记;那个脸色苍白的老兵,或许已经想到了自己的结果,他是在怜惜这个世界吗?他是怀念家里的老伴吗?他是想起年老了也得不到善终吗?他愿意战死沙场吗……
这一切都没有结果,随着文漳的长刀一次又一次落下,一个个带有梦想、带着希望、带着祈祷与祝福的蒙古汉军倒了下去,这里便是他们的归宿。
文漳惊奇二十万蒙古汉军的混乱,杀戮了半天却是终于得到一个消息,对方的统帅丞相合丹,竟然被第一波炮弹击中,全身粉碎只剩下一个死人头,文漳有点不可思议的看了看天空,深蓝、偶尔飘过的白云如轻纱般……
“大人、大人……”文漳转过去,看到一脸着急的副将,见文漳终于回过神,低声道:“蒙古骑兵回师,离这里不到十里了,撤退吧。”
“蒙古骑兵还有多少人?”文漳缓缓的停住骏马,他冷冷的看着前方不停杀戮的将士,心中突然涌起几分不忍,是不忍心生命随风消逝吗?是不忍心看到这个世界增添了无尽的孤儿寡母吗?还是为大地上的纷争而感到不忍心……
没有人给他答案,副将皱了皱眉头,低声道:“三千儿郎都是好样的,如今蒙古骑兵仅有六千余人,大人、大人莫非……”
文漳心中意动,但随后却摇了摇头,道:“杀戮太多,未必就是我们的殊荣,相信经过这一战之后,这些蒙古汉军即使能够再战也是士气殆尽,于我军没有威胁了。”
“没有必要再多造孽,至于蒙古骑兵,我军阵势不齐,现在还不是时候。”
文漳刚说完,突然一个气喘吁吁的哨兵闯了进来,见了文漳在马上行了一个军礼,连忙靠过去低声道:“三十里之外的游哨兄弟发现了大批的蒙古骑兵,人数大概、大概在五万人左右,如今正朝着这里行军。”
“五万蒙古骑兵?”文漳突然笑了笑,真正下定决心,吩咐道:“命令大军冲过去,不要和蒙古汉军纠缠。”
“看来鱼儿终于上钩了,济南无碍也、山东无碍也。”
“大人,你真的能够成功吗?”
宋都带看着宋军骑兵呼啸而去,带走了无尽的生命,留下无限的悲哀,曾几何时,杀戮成了宋军的专利,而被杀的却是曾经给他带来无限风光的元军,他看着无尽的杀戮,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听说、听说降将吕文焕身边的猛将黑杨……”副将悄悄的看了一眼宋都带,见他侧耳倾听却没有任何反应,鼓起勇气道:“末将听闻黑杨如今已是均州军的一员大将,颇得均州军统帅张贵张大人的重用。”
“别胡说。”宋都带瞪了副将一眼,但心思却活了很多,对于宋都带来说,随意更换一个主人并不是一件很艰难之事,无非都是为了活下去而已,困难的是他没有机遇、没有机会更换一个主人。
如今的大元朝,虽然躯干还在,但看到今日的情景,宋都带心中未免对这个庞然大物还能够支撑多长时间而产生了疑惑,伯颜百万大军全军覆没,或许旁人只是认为多了些许的孤儿寡女罢了,但宋都带却看得清清楚楚,也知道得明明白白,失去伯颜百万大军的大元朝,再加上这些年来朝廷对百姓无限制的掠夺,如失去了流动的血脉,如今即使能够强征士卒,也是高矮肥瘦顶不上用场,可以说大元朝如今病入膏肓,只是很多人不知道、也不愿意承认而已。
若是宋军还被这巨大的躯干唬住还好一些,然而就在伯颜大军南下之时,宋军已看清了大元朝的底细,均州军的张贵明白得很,如今的大元朝仅有巨大的躯干而已;万骑北上,把中原闹得鸡飞狗跳好不热闹,如今更是抢占山东,下一处会是哪里呢?
宋军则不同,伯颜南下给大宋朝定然会造成巨大的损失,但宋朝并不同于竭泽而渔的大元朝,南方的汉人有更多的人口、更加富裕的财政、元军不能迅速攻下临安,那么等待的就是喘过气之后的宋军。
“大人,张大帅、解大帅求见。”宋都带陷入沉思,直到副将叫了他两声,宋都带才反应过来,看着满目疮痍的大阵、看着倒地呻吟的将士、看着满地的尸体、看着破旧的盔甲,宋都带叹了一口气。
“老张、老解,情况你也看到了,今日可去可从,我宋都带皆听你们。”宋都带见张荣实、解汝楫联袂而来,心中戚戚。
“丞相死了,”解汝楫率领后军,伤亡要比左右两翼少很多,宋都带的左翼退军也没有给他造成多大的伤亡,而后来宋军骑兵只是想着脱离战场,更是没有刻意杀人,反而大军之间相互拥挤和踩踏死的人不少,解汝楫见宋都带没有什么反应,相信他也猜到了这个结果,不过还是继续说道:“中军的兄弟们说宋军的火药第一时间炸死了丞相,合丹连躲闪的机会也没有。”
“如天降旱雷,实在是可怕之极,丞相被天雷打中,全身粉碎,仅剩下头颅死不瞑目。”
宋都带虽然早想到了结果,但如今听得张荣实慢慢说来,觉得实在是太恐怖不过的事情了,被火药炸死炸伤的人无数,但如丞相一下死翘翘的倒是不多,莫非是长生天已经开始抛弃草原的雄鹰。宋都带心里虽打着各色的主意,但脸色却没有变化,故作鲁莽问道:“丞相不幸,乃我大军之不幸,乃我大元朝之不幸,不知解大帅、张大帅可有定计?”
“宋军骑兵,来去如风,而且宋军火器锋锐,武器精良、盔甲坚厚,我等不过两条腿的步卒,恐怕难敌宋军骑兵的冲锋。”
宋都带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他原本就已有退意,但如今张荣实、解汝楫送上门来,他不用猜也知道了对方的心思,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断然是不会把自己放在火堆上烤,也不会把自己推到前面。所以他活得比别人要长。
张荣实是一个直性子,他武力不错,但心机就差很多了,见宋都带说话迟疑,大声囔囔说道:“如今丞相没有了,要是老子,干脆领着兄弟们回去算了。”
“这仗没法打,面还没见上,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十亭已经去了一亭,待得宋军骑兵开始冲锋,剩下的九亭又去了两三亭,***宴彻儿跑得快,如今已不知道哪里风流去了,等宋军骑兵再杀过来,恐怕兄弟们不用打就散伙了。”
究其实蒙古汉军的伤亡并没有张荣实说得多,但无奈大阵被火炮袭击,然后又被宋军骑兵冲锋,整个大阵乱成一团,怕死和不拍死的将士都躲了起来,若是算到底,蒙古汉军最多也不过是伤亡两三万罢了,毕竟宋军的兵力摆在那里,就算蒙古汉军袖手旁观让对方杀戮,也不见得在这短短两三个时辰内把人杀光。
解汝楫先前吃了大亏,被宋都带和张荣实陷于不仁不义之中,幸好解汝楫毕竟是步卒,当了两天前锋后便和宴彻儿更换了位置,这次袭击当中反而是他的人数伤亡最少,由此可见上苍还是照顾老实人的多。
解汝楫吃过了哑巴亏,说话自然要谨慎得多,迟疑片刻,道:“张大帅所言有理,我愿以张大帅为首。”
说到这里却紧闭上嘴,反正有好处就听话,没有好处就不听,他们两人也拿自己没有办法,张荣实见解汝楫和宋都带都闭上嘴巴不说话,这才知道自己被当作枪耍了,但是他也确实是不愿意留在此地,于是咬了咬牙,大声道:“此地非久留之地,不如我军退回汴梁再作打算。”
宋都带、解汝楫等的就是这句话,刚想表态同意,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在朝廷没有新的命令之前,谁也不允许退兵。”
这半生不熟的话,两人自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就连张荣实也清楚知道来人身份,来人自然是二十万蒙古汉军大军中唯一的一支骑兵万夫长宴彻儿,宴彻儿追击宋军骑兵,知道是宋军的诱敌之计,欲想回师预防,没想到对方虽只有三千将士,然而拼命阻击之下,宴彻儿万骑精锐蒙古骑兵,竟然用了将近两个时辰才歼灭全部的宋军骑兵,这一战让包括宴彻儿在内的所有蒙古骑兵看到了宋军骑兵的战斗力、看到了宋军骑兵不屈不挠的争斗、看到了宋军的不可战胜,歼灭宋军骑兵之后,宴彻儿马不停蹄赶回大军,却发现自己还是来迟了一步。
仅存的丞相合丹的亲兵,把合丹死亡的消失告诉了宴彻儿,宴彻儿虽不是大才,但也不愿意看到二十万大军由此解散,于是找到宋都带三人,却是没想到他们三人竟然打算退兵,要知道大军为了到达济宁伤亡了多少人,这实在是让宴彻儿感到愤怒。
宴彻儿毕竟是正儿八经的蒙古人,蒙古骑兵的尊严使得他不愿意就这样放弃离开,看着三人带着恶意的眼神,宴彻儿一字一顿说道:“合丹丞相为了大元朝的尊严而死,我等受丞相之恩重,理应为丞相报仇、为大元朝立功建业,如此灰溜溜返回汴梁,置我军威严何在。”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什么威严,能够活下来已是天大的恩赐,宴彻儿回来时没有尝到宋军火炮的威力,自然认为是宋都带三人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败而夸大其词。
张荣实是一个急性子,他向来对蒙古将领不服,合丹已经死了,却是没有人制衡于他,张荣实直着脖子,大声道:“万夫长此言有理,然而适才万夫长不在,却是不知道宋军的厉害,那无尽的火炮从天而降,宋军骑兵那亡命的杀戮、精锐的武备、威力巨大的火药、再加上厚实的盔甲。”
“这场战争继续下去,只能造成我军无谓的伤亡罢了,我大军几乎全是步卒,还不如退回汴梁,等候朝廷接应。”
“我等并非畏战,不过是为朝廷保存实力,待得朝廷派出援兵,我等自然尽心效力,为朝廷进忠尽孝。”
别以为张荣实身材高大,性格鲁莽,但能够在汉军中当上一方统领的人物,哪个就好欺负了,张荣实这番话说得有理有节,硬是愣得宴彻儿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丞相不在了,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们都要听我的话。”宴彻儿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说道,他虽然和这些人打交道的时间不长,但那里不知道他们的心思,若是返回汴梁,想让他们再次出兵可不容易,就算是再次出兵,拖拖拉拉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达济南?
宋都带脸色变了变,嘴巴动了动却没有说话,解汝楫捏了捏拳头,但最后却还是不吭声,最后还是张荣实低声说道:“宴彻儿万夫长,别怪在下不提醒你,你只是大元朝一个小小的万夫长,老子是朝廷正儿八经的都元帅,若是算下来你的职位还没有老子的高。”
“你不顾朝廷二十万大军安危强硬行事,你不知道宋军狡猾多端,你不知道宋军的火药威力无比,你不知道我二十万大军留在此地只能做无谓的牺牲,难道你能够背得起这个责任?”
宴彻儿颜色数变,张荣实却是继续说道:“如今你说行也行,说不行还是要行,我二十万大军面临挫折,返回汴梁修整是一件很合理的事,你屡次三番阻击我军会师汴梁修整,莫非你是大宋的细作不成?”
张荣实大帽子盖上去,宴彻儿气得几乎要跳起来,但若是要磨嘴皮子,就算宴彻儿有一百张嘴巴也是不够用,宴彻儿脸色红白相交。
“若是在下上奏大汗,尔等临阵退缩、不思为上峰报仇而仓皇撤军,不知道尔等又是什么罪名。”正当宴彻儿不知所措之时,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老子早就听说汉军将领嘴皮子要比脚丫子厉害得多,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张荣实、解汝楫、宋都带,你们三人临阵退缩、临敌不抗、玷污同僚,宴彻儿拿你们没有办法,难道在下也拿你们没有办法吗?在下就算拿你们没有办法,难道在下五万骑兵,也拿你们没有办法吗?”
三人转眼看去,只见一个年轻的蒙古将领正冷冷的看着自己,眼睛里露出凶光,脸色凝重,手中紧握腰间大刀,仿佛只要一言不合就会拔刀相向,而他们身边方圆数百米之内,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蒙古兵围了起来,蒙古兵身材高大,目无表情、身上盔甲厚实,手中马刀锋锐,看上去是一等一的精锐。
张荣实看到这种气势,心中已有了几分计较,连忙拱手道:“末将不敢,只因宋军确是厉害,末将也是一心为朝廷保存实力,若有不对的地方,还请将军见谅。”
“如今既然有朝廷大军接应,我等定然奋力相争,为自己挣得几分功劳。”
人冷哼一声,却正是率领五万大军准备接应合丹的玉速帖木儿,他怎么也没想到二十万大军竟然会变成怎样,甚至连合丹也战死沙场。
他向来知道汉军将领言语锋锐,并不愿意和他们有太多的纠缠,从怀里掏出忽必烈的旨意递给宴彻儿,大声道:“大汗命令率领我率领阿刺罕部五万骑兵接应尔等,如今丞相合丹不在,我玉速帖木儿日后就是你们的统帅。”
“从今以后,若有临阵退缩者,杀;若有阳奉阴违者,杀;若有御敌迟疑者,杀;若有不问军令者,杀……”
玉速帖木儿冷冷的说了数条必杀令,听得宋都带心中懊悔不已,早知道赶紧撤离战场返回汴梁,如今看来这员大将来势汹汹,想必所谓的五万骑兵早已把大军围困起来,若有轻举妄动者,恐怕还是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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