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3章 这世道拼的不是才学,是爹
作者:戴小楼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006

这时候,都察院四衙南院旁动一间租赁的院落内……帮士子完全没觉察到即将到来的危险,正肆意汪洋地谈论着朝政,数十人或坐与塌或席与地,偌大的房间内虽然燃着火盆,可对这今天气来,依然有些不敷,好些人一边搓着手一边听那站在床边穿戴元色直缀的儒生大声话,“玉衡不才,几年前慕名而往永昌听近溪先生(罗汝芳,号近溪,颜山农的学生,明末三大儒的启门g先驱)讲学,近溪先生是人生而平等,大道只在自身】,玉衡深以为然,流连永昌半年不去,竟日听近溪先生教授大道,可玉衡离开永昌游学天下,遍目所见,世人只敬衣冠不敬人,只敬爷娘不敬孙,为人介绍,张嘴即是此位仁兄乃某某参政之子,这位兄台祖上乃某某御史,这时代,腹有诗书便能出头么?恐怕未如……”

“玉衡兄的好。开 心 文 学 [hao中文网]”周围一众士子忍不住抚掌,那儒生微一拱手,继续道:“数日前玉衡携娘子往归元寺烧香还愿,将将好碰上宁远伯李成梁的二公子鲜衣怒马而来,大手笔包下整座寺庙,香油钱一给即是一百两纹银,而我等书人,十年寒窗,考上禀生,亦不过每月支米四斛(计量单位,一解通常认为同等一石),不吃不喝数年,刚刚给得起这香油钱,那李二公子才学胜我等乎?有功名乎?非也,只因为他爹是宁远伯,这世道,拼的不是胸中才学,拼的是爹!”

门轴吱呀一声响,从外头进来一位穿戴翠绿色裙沉香色背子的少fu,双手抱着两床棉被,走进门便转身用胳膊把门拱上,这时候坐在最靠近门口的一个儒生背后一阵发凉,转首看去,赶紧起身,“嫂夫人,辛苦了。”

那少fu脸上带着微笑,微有些抱愧低声道:“这几日夜间凉的很,房间也烧不起火盆,若多烧几盆火盆,倒也暖和……”

那儒生赶紧道:“嫂夫人这话让我们都要忸捏了,如今这火盆本就是嫂夫人房里头的,却是害得嫂夫人挨冻。”那少fu微笑,把被子铺在地板上,随即低声招呼了几个一直搓手的儒生士子,几人马上一边称谢一边就往被子里头一钻,所谓寒从脚底起,被子在腿上一盖,又是数个人的腿凑在一起,马上便感觉到温暖,忍不住又谢那少fu。

少fu一脸微笑,把另外一床被褥又让另外数人盖了,这才直起腰来,看着高谈阔论的夫君,脸上忍不住流lu出些担忧来。

夫妻二人从归元寺回来,少fu便懊恼自己为何病好了非得拉着丈夫去烧香还愿,自己去不就好了,丈夫本就很反感权贵,碰上那宁远伯家公子包下归元寺,更是脸色阴沉,原本在都察南院周围租赁房子,是因为这附近士子学生众多,便利请益,可丈夫一回来以后,四下串连,同学间的请益酿成了这般讲学。

fu人对丈夫讲学本没什么,丈夫自诩为近溪先生罗汝芳的门生,专一喜好谈论王霸之学,在fu人听来,其实很是有些可笑,她自己虽然书不多,论语却也过的,也明白夫子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丈夫有才学不假,可朝廷诸公难道都是猪么?这一点,fu人是怎么都不肯相信的。

在fu人看来,丈夫其实就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像是丈夫每月可以支米四斛,虽然他经常埋怨太少,可是,书而能领禄米,又免徭役,这四斛米几乎就等于二两银子了,一个苏州织工每天起早贪黑,也不过三两银子左右,这难道还不敷么?难道非得劳心者制人劳力者制于人?

那樊玉衡依然大声演讲,“譬如那郑国舅,不过一个庠生,写得不入流几本曲稿,因为其姐骤得天宠,俨然便起居八座,在自己所居拙政园竖起队都督行辕惭旗牌,正德年的时候御史王敬止因为厂卫构陷,退居苏州建了拙政园,他泉下若有知,晓得如今拙政园里头住着无数的锦衣卫,也不知作何敢想!这郑国舅年不过十四五,居然把持朝政,取缔漕运,致使苏州府粮价大涨,不瞒诸位,玉衡也快吃不起白米了。”

一到这儿,这些儒生个个咬牙切齿,“那郑国蕃成事不足败露有余,漕运从隋唐开始,即是国朝重中之重,他却骤然取缔,是无脑之命……真是害了无数苍生,我等也被害不浅,数日前,我已经把娄取的籼米换成了粳米……哎!这几日粮价虽然大跌,可世面上粮食依然不多,以我之见,最多三数日,这粮价还得涨,实话我早早就把籼米换成了糙米……”大米分三等,一等籼米,二等粳米,三等糙米,可见这次粮价风波对这些书人影响还是很大的。

江南如今虽然因为种植桑麻等经济作物致使产粮不足,还得靠外弄调运,可怎么也不会短了书人的支米,书人支米大多是支籼米,也就是脱壳三次的精白米。正所谓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这些人的话,要是让营谷梨沙、樱井莉雅这些扶桑姑娘们来听了,禁绝就得喷这些书人一脸。

脱壳三次的精白米,那得是百万石格的大大名才吃得起的,正常的大名和武士老爷也就是吃粳米甚系糙米,苍生更是连稗子都吃,若是能吃上一次糙米,那就得流泪感谢漫天神佛了,至于精白米,扶桑苍生称之为银舍利子】,若能吃一顿,杀头也肯的。

或许,这和五百年后成长中国家看发财国家把整桶整桶的牛奶倾倒进大海如出一辙。

“诸位。”樊玉衡高声道:“昨日我和京畿粮房科主事马沙基马主事谈起江南漕运,马主事唏嘘不已!他是举人而官,如今我江南士子,举人而官的,大抵都在漕运、督粮道等衙门,这郑国舅取缔漕运,是斩断了我等的活路!”

若是乖官在场,肯定嘿嘿冷笑,终于到重点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那么好听,白了,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前程。

书人想做官,就得秀才举人进士一步一步考下去,大抵都要考据进士才能为官,不过,若高中举人,其实也够格了,处所上像是一些书办、主事、科长等等,举人便能出仕,督粮道和漕运工作繁琐,其中最是多使用这类吏员,取缔了漕运,若用后世比较浅显的法,其实就等于打破了一部分书人的大锅饭,这,才是重点。

像是那位京畿粮房科主事马沙基,一旦没了漕运衙门,他的履历根本不足以让他继续为官,这时候的衙门,官老爷屈指可数,正堂官基本都要正牌子的进士身世才行,一个萝卜一个坑,几乎不会轮到举人头上去的,即便有,也是极为罕见的,大明律有这方面的严格规定降人、贡生不第、入监而选者,或授京职,或授府佐及州县正官,或授教职】,事实上,府佐及州县正官】这一句几乎可以忽视,任何一个王朝,都是越往后,正经牌子的书人越多。

这便好比五百年后,国朝改革早期,大学生为官已经是超高学历,稀罕的不得了,等改革三十年后,扫马路的都是大学生了,为官的不是双硕士博士之流,都欠好意思跟人开口自己高学历,其中事理,相差恍如。

这,才是这些书人上车下跳的真正缘故所在!漕运,督粮道等衙门里头的官职不计其数……旦取缔,全数化为乌有,甭管是屁股正坐在那个位置上的,还是指着日后去坐那个位置的,绝对城市仇视取缔漕运的郑国舅的。

尤其这些喜欢闹事的,大抵为普通人家身世,事关他们的前程,若是考不中进士,退而求其次,还有个指望,可如今一下取缔那么多衙门,岂不是寡fu死儿子,没指望了,他们自然就不忿了。

“不若我等组织起来,总要搅黄了这事儿才好。”其中一个书人就开口到,他这一提议,众人纷繁附和,书人本就有破靴阵的惯例,等后来顾炎武更是直截了本地,所谓求取功名,大多不过为了获得一个大老爷的身份,遍天下皆是假儒,生员好谈王霸之学,不过和山村老农闲来谈论皇上吃肉夹馍一般。

“玉衡正为此事。”樊玉衡大声道:“我等书种子,才有资格决断朝政,那郑国舅算什么!所谓任贤臣远jiān佞,国朝三百年,哪儿有决断国事的国舅,我等应该号召苏州府所有的书人联名上书,弹劾那郑国舅。”

苏州府有句俗话叫做满城文运转,遍地是方巾】,可想而知书人有多尖,真要所有的书人都联名,那肯定是弹劾谁谁不利。

樊玉衡这一,众人马上章福起来,这泥马,是东汉太学生的壮举!整个房间内数十个儒生兴奋地浑身颤抖,有个叫黄飞叶的大声就道:“玉衡兄,素有大才大志,我等唯马首是瞻。”其余人等纷繁赞同,七嘴八舌道:“就是,玉衡兄可为首。”

听众人这一,樊玉衡亦兴奋地鼻翼冒汗,虽然身上元色直缀有些薄弱,这时候却感觉到火热火热的,感觉到有一种为国为民的心情在胸腔内澎湃着,立即举拳大呼道:“好,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联络附近的士子,待到凌晨,直奔苏松巡抚衙门。”他虽然不屑郑国舅,可也清楚的很,那郑国舅身边锦衣卫无数,更是有一堆据是扶桑的姬武将,而苏松巡抚,历来就是软柿子,最好欺负的,这几十年来,苏松巡抚也不知道换过几多任,其中有三分之一下台和士子冲击衙门有关联。

“我等击掌为盟,如何!”有人大声提议,这提议听起来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味道,众人马上赞同,那些坐在地板上盖着被子的立即起身,往房间中间聚拢,众人围成一圈伸出手来,一只又一只握惯了毛笔的纤细修长白净的文人手掌握在一起。

觉得胸腔内一腔热血澎湃,樊玉衡想要几句振奋人心的话,冷不防砰一声巨响,房门是老朽的木板,马上被踹得四分五裂,灰尘四溅中,一个穿戴飞鱼服的男子施施然走了进来,“歃血为盟,聚众造反,按律斩立决,咱家的造化来了……”一众士子听了这诛心之语,马上个个脸色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