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密的森林里白影若翩翩惊鸿,白霜华施展轻功跃上一株千年古树,衣带飘飘,身姿妙曼若仙。
她神功精湛,目力自然超出常人,老远看见蒲蛮关上秦林举着望远镜东张西望,情知这家伙是在找自己,心下不免踌躇难决:究竟是去,还是不去呢?众目睽睽之下,实在羞人答答的……哼,秦林很了不起么,凭什么他来我就要现身?当初、当初那一晚好像很有点那啥,再让他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在他心目中岂不太轻贱了么?
曾经威风八面的魔教教主,平生第一次遇到了这样的难题,心思纠结、左右为难,让杀伐果断的白霜华格外烦恼,狠狠一掌按在树干上,掌印无声无息的陷下寸许。
恋爱中的女人总要比平时笨不少,何况从来没有感情经历的教主姐姐,并不知道这种又苦又甜的感觉,就是爱的味道。
直到秦林怅然若失的放下望远镜,白霜华也没有走出树林,不过看到秦林伸着脖子一副呆头鹅的样儿,满腹纠结终于烟消云散,玉人扑哧一笑:“值得如此?那你当初为何……该你多着急一会儿,谁让你……”
蒲蛮关,秦林悻悻的停止了搜索,尽管他很有把握白霜华在不远的地方,甚至正在远远的看着自己,但老婆姐姐不现身,谁还有本事把她抓来?唉,白姐姐也要闹闹小性子。
本来秦林有不少促狭的办法逼白霜华出现,可好歹老丈人李建中就在身边,未免感觉不好意思,也只能暂且罢手。
反正他有预感,这次白霜华不会很快一走了之。
关上的明军已没有余力追击缅兵,只有少数士兵追袭出关,做出大举反击的样子。
伪丞相岳凤发现黔国公是假,看穿明军虚实,莽应里想回师却无法阻住大军回撤之势,这两位气得都快吐血了。尤其是岳凤——明明黔国公是假的,就是没人相信!
缅军从领主到军官再到士兵,全都以讹传讹,说秦督帅和黔国公领大军来袭,已完成三面合围。正所谓三人成虎,何况成千上万张嘴,莽应里、岳凤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不过识破明军虚实之后,即便无法阻住撤兵。莽应里也做出了正确的应对,他以缅甸东吁王朝国王之尊,亲自率战斗力最强的战象部队殿后,遮护缅军两翼徐徐后退,沿途收拢溃散兵卒和旗帜兵杖,使得这次撤退终于没有演变成溃败。
出关追袭的明军无机可乘,就慢慢收兵回来。
钦差秦督帅虎驾亲临,各路大军次第云集,和莽应里决战的一天不会太远了。这时候倒不必以疲劳之极的守军,急着去和撤退的缅兵拼命。
穷寇勿追嘛。
关上众官将见追兵回来,晓得此战已告一段落。正好秦林也放下了望远镜,众人立马交口称赞,不要命的狂拍马屁。
毕竟这关上以李建中官职最大,也才正六品通判,连正印知府都不是,只是个佐杂官,其余的军官就是把总、千总,几个义兵首领身上也是捐的监生或者武举人,平时见了七品知县都觉得挺大。这会儿见了正一品东厂督主,真是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秦督主只怕是武曲星下凡,要不怎么能以数十骑破缅甸十万大军?”
“钦差督帅英武不凡,将来必定也要封公封王,做到和沐王府一样的位分。”
听听听听。这些马屁拍得多粗俗露骨?
陆远志和假扮黔国公的牛大力都颇为不屑,这些人该到京师去找顾大才子、余大嘴巴等大人先生们学学,无论拍马屁还是指着鼻子骂娘,都来得义正词严、正气凛然,那才叫本事!
秦林倒是极其少见的和蔼。冲着这些人点头微笑,毕竟人家是坚守关卡,浴血奋战拼过命的。
大明朝的事情就是这样子,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友,俞大猷多大的本事,到死也就个车营副将,倒是拜在张居正门下口称“门下沐恩小的”的戚继光,建立了更大的功业。
所以秦林懂得这些武人的无奈,当人家阿谀奉承时——哪怕马屁拍得很没有水平,他也总是做出很欣赏的样子,绝不摆出自命清高的嘴脸。
几位千总把总和义兵首领见秦林对马屁很受用,果然极为高兴,这才慢慢轻松起来,抽空去检点自己麾下兵卒的伤亡,查验兵器盔甲的损耗,清点缴获所得,安排战后的种种工作。
李建中笑笑,有点自嘲的道:“贤婿倒是深知武人之心哪!老夫前前后后和他们处了许久,也没这般恭谨听命。”
秦林摸了摸脑袋,嘿嘿坏笑:“岳丈大人是爱民如子的亲民官,治下人人爱若父母尊长,自然没什么威严气魄;小婿做到提督东厂,谁不谈虎色变,他们是怕我这东厂大魔头呢!”
思忘忧努努嘴,不解的道:“秦大哥怎么是魔头呢?我就不怕你,虽然你在京师的时候经常吓唬敢住……这次敢住也立了战功,你不会再要割它鼻子吧?”
威武雄壮的白象前腿跪趴下来,鼻子轻轻的拱着秦林,一副谄媚讨好的模样。
李建中乐得哈哈大笑,指着秦林:“你呀你,真没想到,青黛嫁了秦世兄这样一位乘龙快婿!可不是,连大象都怕你呢!”
哪怕秦督主脸皮厚,这会儿一张老脸也红了半边,没好气的拍了拍敢住的鼻子,你丫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在老丈人面前揭我的短。
思忘忧偷偷朝秦林吐了吐舌头:嘻嘻,看你还吓唬敢住不?
刘綎统率的大军还在百里之外,秦林担心李建中、思忘忧有失,飞马赶到蒲蛮关,以牛大力假扮黔国公沐昌祚,又在两边山头施疑兵之计,惊退莽应里十万大军,解了蒲蛮关之围。
斥候来报,缅兵果真应了秦林战前之语,直退到三十里外才安营扎寨。莽应里要收拢士卒、归集粮草、救治伤病,刚刚经历连续作战多日的缅军也急需休息。近两三天缅军不可能卷土重来了。
明朝云南巡抚饶仁侃移驻楚雄,云南总兵官黔国公沐昌祚移驻大理,云南各地粮草军器甲杖旗帜,由数万民夫源源不断的运往前线,又有四川调来粮饷接济,一时间战云密布。
钦差督帅秦林调集各路大军助战,勇将刘綎率川军自昆明东来,老将邓子龙率浙兵自顺宁北上。秦林更身临前线,设大帐于蒲蛮关,然后传檄四方:
大明天朝威加海内,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缅甸莽应里小丑跳梁,实自取灭亡!本督帅奉旨征诛,诸国诸土司与我同仇、奋身立功,令其慕义效忠,谬力赴敌。或助兵以隶行,或助饷以奉战士。为我侦候得其声息,为我反间携其党羽。为我挟刀刺之帐中,为我遮截遇之关外,为我特角击其侵轶,为我设履绝其归路!
云南各府州县各土司以及边陲各国,接到传檄无不震动。
想那缅甸东吁王朝强盛一时,莽应里大张征伐,老挝、暹罗、蛮莫、木邦、孟养等先后被他征服,俨然南疆小霸,甚而进攻大明本土。打入云南腹地,数月间凶焰高炽,大有拿下大理城、重建南诏国的气势!
哪知大明天朝不可轻侮,钦差秦督帅奉天子明诏南征,大军云集、天网恢恢。一战就在蒲蛮关大挫缅军凶焰,逼得莽应里退军三十里!
本来迫于形势投靠莽应里,为他出钱出粮出人的木邦、蛮莫等地诸多土司领主,肚子里就开始打起了小九九,跟着莽应里和天朝斗。到底打不打得赢?大明朝固然厉害,却对南疆鞭长莫及,这次要是消灭不了莽应里呢?
却没人知道,钦差秦督帅发出这道气魄极大的檄文时,蒲蛮关上的守军满打满算不到两千,其中还有超过一半的轻重伤兵。
“以学生浅见,东翁似乎以移驻永昌为妥,”徐光启皱着眉头,试图劝说秦林。
他和孙承宗刚从刘綎军中过来汇报情况,大军有粮草辎重、各型火炮,行动速度是没法和小股分队相比的,本来这次秦林急着要来救蒲蛮关,刘綎再三阻止不成,也建议他带上军中两百精骑的,结果秦林只要了二十名斥候,就一路跑到蒲蛮关,还吓退了莽应里。
但徐光启觉得,诸葛一生唯谨慎,可见凡是还是不要冒险。
秦林满不在乎的摆摆手:“不必,缅兵顿兵蒲蛮关下,早已师老兵疲,成了强弩之末,这一退,士气就泄了,连日征战必须整顿,没个三五日,莽应里绝对无法进攻蒲蛮关,咱们大可以在这里等着刘、邓两位将军。”
徐光启看了看孙承宗,这个黑脸秀才一直闭着嘴巴不说话,徐光启的意思是要他帮着劝劝秦林。
不料孙承宗开宗明义的支持秦林:“督主艺高人胆大,不愧为当世名帅,以学生浅见,缅军也不敢再打蒲蛮关。毕竟大明天朝战必胜攻必克,前后垂二百年矣,番邦、土司虽有跳梁之辈,到底心怀戒惧,处处谨慎小心,是以往往困守一隅之地,坐等我大军四面合围,成犁庭扫穴之势。莽应里虽狼子野心,到底脱不出这范围之中。”
着啊!怪不得将来做帝师呢,孙承宗的战略眼光确实不错。
明朝建立以来,藩属土司造反并不鲜见,甚至可以说层出不穷,但毕竟大明号称中华天朝,国力兵力都堪称极盛,任何藩属和土司都无法以一隅敌全局,所以往往试图凭借地方偏僻、地形险恶,牢牢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这样的情况下,明军大可以从容不迫的调兵遣将,以数倍的兵力四面合围,成就泰山压顶之势,最终将那反叛彻底消灭——胜利仅仅取决于朝廷的重视程度,包括户部能开销多少军饷,兵部准备调动多少兵马。
这样的情况,使得明军最喜欢玩水陆并进、四路围攻等等花哨而不切实用的戏码,并且还往往大获成功,直到萨尔浒之战建州八旗兵不再困守而是主动出击,明军才最后玩脱了线……
但在目前,明朝和缅甸莽应里的战争中,惯例还不曾打破,天朝庞大的战争实力仍然像一座山似的压在对方头顶,朝廷不重视则已,一旦重视起来,钦差督帅奉命出征,莽应里就将不由自主的选择相对保守的战争策略。
秦林放声大笑:“孙先生说得不错,本督帅以两千疲兵守蒲蛮关,面对缅甸十万大军,看似危如累卵,实则安如泰山,徐先生大可放心,咱们就在这里传檄四方,立行辕、竖钦差节旗,等待各路大军云集,便是缅贼授首之期!”
蒲蛮关只是个小小的巡检司关卡,收点过路税、打打土匪而已,只有个小两进的院子,秦林便把行辕设在里头。
月朗星稀,明光如银,静谧的夜晚,响起一阵不算响亮但质地非常清脆的银铃声。
思忘忧脚步轻盈,赤着的双脚白生生的,系在脚踝的银铃碰撞发出好听的声音,她身穿傣族特有的窄袖短衣和筒裙,把少女修长苗条的身材衬托得分外柔美,水粉色的圆领短上衣紧贴着身子,露出一抹精致的锁骨。
少女手中持着一管类似竹笛的乐器,傣语叫做“必”,她轻轻的走到行辕对面的山坡上,捡了块石头坐下,细细的吹奏起来,悠扬的乐声从竹管中飞出,与清冷的月色融为一体。
看着钦差行辕的方向,少女心中不无委屈和惆怅,她心目中的秦大哥已和早逝的父兄重合,是唯一在世的亲人,然而四年之后见面,秦大哥却没有像以前那么亲热,两人之间似乎隔着一层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忽然间白影一闪,越过围墙飞入了秦林所居的院落,思忘忧大惊之下就要站起来高呼有刺客,可很快她就借着皎洁的月光分辨出那人的身形,于是少女重新坐下,林中再次响起了如泣如诉的乐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