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天绝
作者:锁麟囊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036

许怀谷终于明白,这藏獒鼻子极为灵敏,寻着自己沿途留下的气味一路追来。此地距离市集、河水都远,要想除去气息摆脱巨獒实在不易。想要返身还击,看那几十条牛犊般大小的巨獒张牙舞瓜的模样实在有些害怕,只好跃上树去躲避。

岂料巨獒追来,围在树下,竟不走开,许怀谷料想这是双双费劲训练出来的心爱之物,也不忍用暗器格毙,只好又从树上蹿下,飞奔而去。

如此停停走走,日暮时分,许怀谷已奔出一百余里,绕过了洛阳城,来到邙山脚下。此刻许怀谷累得筋酸骨软,巨獒仍是精力旺盛,奔跑如初,许怀谷纵然有心反击也没有了力气,只有拚命向山上爬去,想要找一处避难之所。

许怀谷手脚并用,很快爬过一道山梁,将那群巨獒甩在后面,正要山梁上寻觅藏身之地时,忽然间听见一阵宛转悠扬的笛声在晚风中来。许怀谷心中一喜,有吹奏笛子之人,便会有人家在俯近,正好前去躲避,追寻笛声传来方向奔去。

哪知这笛声清晰便似在耳边吹奏一般,以为人家必在附近,奔行了好长一段路程,笛声清晰如旧,却始终未发现人烟,许怀谷心中正觉气馁,苍霭暮色中,望见对面山巅有间凉亭,隐约有人。

许怀谷又向那凉亭奔去,到近处才看清正是此人临风奏笛。许怀谷暗呼“糟糕”,自己引来这群如狼似虎的藏獒,只怕要伤及无辜,急忙道:“这位先生,有一群恶狗追逐在下,片刻将至,只恐伤了先生,先行躲避一下。”

那人不言不动,仍是专心致志的吹奏笛子,许怀谷走到近前,看清了这人是个中年儒生,面色腊黄死气沉沉的毫无表情,一双眼睛却透出温雅之情,左手抚着一只支晶莹剔透的玉笛,手上长着六只手指,而右边袖子垂地,随风飘摆,似乎右臂已然齐肩断去,暮霭缭绕中,晚风吹袭他的蓝衫,已不似尘世中人。

中年儒士以左手六指扶笛,因为比常人少按两个笛孔,吹奏出来的曲子就没有最高和最低的音阶,听起竟是那么的平和,给人一种平心静气的感觉,心中杀伐之气顿消,一片祥和。

许怀谷为笛声感染,不自觉的坐了下来,心中止如静水,全忘了再去夺路逃命。偶一回头,突然发现那几十只藏獒不知何时追踪已至,而令人惊异的是,这群扁毛畜生竟然也似为笛声所感,蹲在地上侧耳倾听,全然不知道进袭。

中年儒生吹奏一阵,放下玉笛,温言道:“这位小哥,看你身法,乃是身怀武功之人,怎么会被这些畜生所困。”

这儒生面目殊少表情,但是言语却很温和,许怀谷面对他,心中忽然升起一阵亲近之感,竟有一种骤然遇见长辈亲人的感觉,不自禁的据实以告:“在下偶过戏水庄,被庄主的女儿误以为是探庄的奸贼,所以放出狗来咬我,在下知道这藏獒是她心爱之物,念之训养不易,便不忍杀却,那想到反而为之所困。”

儒士微笑道:“双宿飞女侠一向心思缜密,她的女儿怎么如此鲁莽,小哥连这恶犬也不忍伤害,又怎会是凶徒。即是如此,我便吹上一曲,将它们逐走,小哥可先将双耳朵塞上。”许怀谷虽不明所以,仍依言而行,但见儒士将笛横在唇边,吹奏起来,许怀谷虽将耳朵塞住,乃有余耳钻入,听得心烦意躁,再看那些藏獒,竟然个个夹着尾巴逃走了。

许怀谷见这中年儒士身形不动,武功不施,仅凭一曲笛声就能将数十只最凶猛的藏獒驱走,简直是神乎其技,心中佩服之至,躬身施礼道:“多谢先生援手之恩,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儒士微微一笑,道:“昔日我愧对朋友,原来的姓氏舍弃不用,后来又愧对亲人,所以用面具掩去面容,以示无颜相对,我这条手臂因敌而残,便自号为柳残敌。”

一年前邙山较技,排下“天、地、人、仙、佛”五位武林共认的绝顶高手,五人中敌无双是丐帮帮主,客心柳是佛门高僧,双、飞夫妇是名门之后,在邙山较技前已是名震天下。唯有这柳残敌一向声名不显,忽如神龙夭娇从天而降,以残敌六技折服群雄,登上“天绝”之位,成为当世第一高手,而后又似昙花一现,遁迹无踪。江湖中对这位奇人的神秘身世也不知有多少猜测。许怀谷万万未曾想到自己竟有莫大机缘,于此穷途未路中得江湖第一高人相助,心中惊喜交集,声音也颤抖了:“在下江湖后进许怀谷,有缘拜见先生,实在是三生有幸。”

柳残敌听自称许怀谷,心头巨震,目光炯炯,凝注许怀谷的面容,沉声道:“河北保定府万敌堂主许万敌你可相识。”

他脸上戴着人皮面具,许怀谷看不到他的神情变化,只是躬身道:“那是在下的父亲。”许怀谷头上草帽已在登山途中抛弃,脸上虽有灰尘,柳残敌疑神注视,已可以看清楚他的相貌。

柳残敌胸中气血激荡,身形竟是一晃,声音也变得颤抖:“五年前万敌堂灭门血案,满门上下近百条性命葬身火海,你又是如何逃脱的。”

虽然已经相隔数年,每忆起那一段经历,许怀谷的心仍是要滴出血来,咬着牙恨恨道:“漠北十三鹰和徐海借在下父亲新丧之机,骤然来袭,全府上下只逃出我一人,全仗先父至友燕大同死战,是他老人家舍弃性命才救出在下的。”

柳残敌叹息一声,悲声道:“你这数年又是怎么渡过的了。”许怀谷苦笑道:“在下为报这血海深仇,浪迹江湖,想要苦练武功,怎奈资质鲁钝,至今仍是碌碌无为。”柳残敌叹道:“令尊大学刀法冠绝江湖,万敌堂众位舵主的武功也很了得,燕大同更是武当门下的高手,这些人尚且战死,你那仇人武功必是高绝,以你现在的武功找他也是徒然,又何必苦苦追寻呢?”

许怀谷昂然道:“杀父灭门之仇不共戴天,在下终此一生也要找出真凶,纵然武功不及仇家,为人所杀,这一腔热血也要贱在仇人的身上。况且,在下亲眼见十三鹰、徐海命丧黄泉,此仇已报了大半,只剩下杀死先父、逼死亡姐之人还未找到,任凭他手眼通天,在下也要让他血债血偿。”

柳残敌目注许怀谷,目中泪光莹莹,叹息道:“许门有你为后,也算不枉了。”许怀谷听他声音悲怆,似乎与万敌堂有着莫大干系,试探着问道:“先生可与失父相识么?”

柳残敌长叹一声,道:“我与令尊相识已有数十年了,我年纪小过他,你也不必称我为什么先生,只叫我‘叔叔’便是了。”

许怀谷未想到当世第一奇人竟然会是父亲的旧识,心中更增惊喜,依言叫了一声“叔叔”,柳残敌用手轻拍他的肩膀,仰首向天,一声长啸。

这啸声清亮昂扬,直冲云霄,如神龙天娇天际,好一阵方歇。

啸声甫歇,忽然又传来‘汪汪’犬吠之声,那群藏獒竟又折返回来。柳残敌眉头微皱,喃喃道:“这些畜生怎么去而复返,我看在双宿飞是主人份儿上饶它们一回,难道还会有第二次么?”对许怀谷道:“你将耳朵塞紧,看看叔叔我杀狗的手段。”

许怀谷有了上次经验,用布条塞满耳朵,又用手掌住,这回一丝声音也听不来了。眼见柳残敌横笛吹奏,许怀谷虽听不见声音,身体却感受到音波的震动,无边落叶也是萧萧而下,这一曲之威,纵是内功深厚的武学高手只怕也是抵敌不住。

可是那群巨獒竟是不以为然,继续前冲,有几只已扑到柳残敌身前。柳残敌大怒,将玉笛插在腰间,纵身跃起,落入狗群中。

藏獒久未进食,已是凶性毕露,见柳残敌跃来,立即群起扑击,这藏獒身大凶猛,几十张血盆大口,百余只利爪撕咬,对付这一群恶犬实在比对付几十个彪形大汉还要困难的多。

却不知柳残敌用什么身法,身子在群獒中纵横来去,巨獒虽是迅捷,却连他衣角也碰不到一点。柳残敌左手六指或戳、或弹、或点、或按,招招击向獒头。

要知道狼犬一类的动物,全身最硬的部位便是头盖,普通人只有用锤凿一类的铁器才能将之击碎,若以指力洞穿,非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所不能为。而柳残敌手指距离獒头尚有数寸,只凭指风便能洞穿藏獒头骨,这才是中原武林第一高人的手段。

狂吠声渐止,数十只藏獒俱是头骨碎裂倒地而毙。柳残敌却是衣不沾尘,面含微笑,手指上连滴血都未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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