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怀谷听了这段话,心中感慨万千,自己都不知道此时是个什么样的心境,他已了解这段恩怨情仇,心中却更加迷惘,不知道该如何看待这段恩仇,看待父亲,看待西风催雪。他流落江湖五载,一心只要习武报仇,而仇人却早已在五年前便已身死。而且这段情仇纠葛,孰是孰非与原来所想根本不一样,父亲在他心中,一直崇高而伟大,如今看来,却是个无情无义阴险狡诈之人,他杀死义兄,毁弃婚约,打伤化雨,逼走兄弟,无所不用其极,实在是罪孽深重,可是不管如何终究还是生养自己的父亲。西风催雪杀死父亲,姐姐因此自尽,万敌堂因此一夕尽毁,自己也因此浪迹江湖受风霜之苦,此仇可说不共戴天,可是化雨也实在是悲惨之人,他也是为报父仇才以杀止杀,也不能称其为过,他累及姐姐自尽,终于还是以死相谢,又收已为徒,赠以敌国的财富和可以纵横天下的武功。流落江湖五年了,一心想要寻找的杀父仇人竟是一直引以为傲且已死去多年的师父,许怀谷实在不知是该大笑三声还是该痛哭一场。
许怀谷心神混乱之际,对面崖上有人纵声长笑道:“瓦刺王宫所藏美酒俱是百年以上的珍品,便是中原也很少见,老夫抱来一坛,大家品评一下。”那声音苍劲爽朗,正是敌无双。
双、飞二人心中一凛,回首望去,但见敌无双从山峰上攀援跃纵而下,怀中还抱着个大酒坛,年愈六旬身手骄健仍不逊于少年。
敌无双来到谷中,看到许怀谷,呵呵笑道:“小兄弟,怎么如此沮丧?你那位小朋友眸儿,老夫已将她眼疾除去,正日夜盼着与你相见呢,这孩子重情重意,比她父母姐姐强得太多了。”
飞来客怒道:“敌无双,你拐走我女儿,飞某还未与你算帐,还敢在此大言不愧,来、来、来,今日便大战三百回合。”
敌无双笑道:“打是一定要打的,却也不必急于一时三刻,这一坛美酒老夫尚未下肚,便是动手也不心安,待我尽饮美酒再说。”
飞来客还要再骂,双宿飞却劝住了他,她见这坛酒不下于十斤,敌无双若是尽饮,内力虽是深湛,酒量虽豪,终究是个六旬老者,不免醺醺,出手时便要迟缓,动手便有机可乘了。
哪知敌无双拍开泥封,却不自饮,递与许怀谷,笑道:“小兄弟,此酒辛烈,可能饮下几口?”许怀谷此时心中痛苦,正要饮烈酒消愁,听他如此说,便道:“只怕喝得多了,帮主心痛。”
敌无双笑道:“老夫已喝下百余斤了,哪会在意这一点,昔日老夫壮年时曾一口气饮下九斤烈酒,这坛酒足有十斤,你若能一口尽饮,老夫才真的佩服。”
许怀谷听他如此说,举起酒坛,引颈鲸吞,将坛中酒如黄河倒泻般吞入口中,一口气将十斤烈酒喝个点滴不剩,只觉这酒辛辣,药味极浓重,也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美酒。
许怀谷饮下十斤烈酒,腹已凸出,酒意上涌,已是微醺,心中郁闷稍解,只觉什么都不那么重要了,叫道:“晚辈喝了帮主的美酒,理当为帮主效力,今日便由晚辈出手教训一下这两位无耻之徒。”便要纵身上前与飞氏夫妇大战一场。
敌无双笑道:“今日是老夫和柳大侠挑战龙虎堂主,此事天下尽人皆知,小兄弟怎可越俎代疱。”突然之间,出手如风,连点许怀谷奇经八脉诸处穴道,许怀谷骤然遇袭,大为惊讶,苦于几十处穴道被点,便是要开口相询也是不能。
敌无双又扬声笑道:“今日‘四绝’大战,各施绝技,可不能让你小子偷学了去。”将许怀谷提起,置于西风催雪坟后巨石之旁,在他耳畔低声道:“今日之战,老夫与你叔叔殊无取胜把握,只因声名所系,不愿施用诡计,只是我二人若是败亡,天下更无人可与龙虎大法相抗,不免贻害江湖。老夫与你叔叔商议,以大补大燥之药混入酒中引你喝下,又封闭你奇经八脉,使得你在经脉初开之际,功力陡增一倍,而双、飞与我等巨战之余功力大减,以有余攻不足必获全胜,那时我二人纵然身死,也必含笑九泉。”
许怀谷这才知道柳、敌真正用意,他二人挑战合击大法,不肯自坠声名,以巧取胜,便要先比武、后除奸,以成孺子之名。敌无双潜身王宫,哪里是去喝酒,必定是在王宫遍寻药物培制药酒。他明白此意,一时又急又惊又是感动,拚力运气冲穴却是不能。
敌无双道:“待你药力发作,功力陡增之际,穴道自解,尚须半个时辰,那时我们四人多半已分出胜负来。”纵声一笑,转到坟前,扬声道:“飞来客、双宿飞,今日便放手一搏。”
许怀谷大为忧急,苦于穴道被封,无所做为,视线又被巨石挡住,谷中情势看不见——敌无双将他置于石后,便是不让他忧心形势,静心虑气,以备大战。许怀谷很清楚,着急也是无用,只是又怎能平心静气下来。
此时许怀谷面前便是西风催雪留剑的巨石,石上所刻便是西风催雪剑法,许怀谷每年都要在这里小住数日,背诵剑谱,揣摩剑式。这剑谱不足千字,他早已烂熟于胸,只是修为尚浅,又不解剑意,剑式中规中矩却全无威势,这招剑法始终未能练成。此时忧急之中,目光落在石上,剑谱中一字一句在心中流过,往日百思不得其解的剑意竟然渐渐通畅。
要知道西风催雪剑法虽只有一招,却又是千招万招,它不是剑式,甚至不是剑法,而是一种剑意,剑式再纯熟,也只是无用空架,了解剑意便能化身千万,终成致胜之剑。
当日西风催雪创制此剑之时,正是敬重至爱父亲被杀,引为亲人的许万敌竟是仇敌,一生衷情的爱人即将投入别人怀抱,落难江湖百遭凌辱,孤高绝傲的心灵满是创伤,心中自生出一种悲怆孤愤之气,只愿天地于已同毁,这才创下这一招至杀之剑,一剑刺出如西风催得雪落,将天地间一切生命扼杀。
许怀谷从前武功修为不够,又少了一股悲愤之气,自然了解不到剑中真意,此刻他武功大进,又心痛父亲往昔罪过,心伤双双对已欺骗利用,心恨双、飞背信弃义,心忧柳、敌生死,渐渐心意已与西风催雪创制剑法时心意相通,剑法精义豁然通解。
自敌无双一声长笑后,谷中一直静寂无声,四周高山环绕,便是风吹叶落之声也无,静得令人窒息。陡然之间拳掌风声大作,柳残敌、敌无双、双宿飞、飞来客四绝这旷世大战终于开始。许怀谷虽不见场中情势,只听风声凛烈,已可想像场面之激烈。
顿饭功夫后,又听到掌风激荡中夹杂金刃破风之声,双、飞二人俱用拳指,运用兵刃反而有碍龙虎合击大法浑圆之势。那么运用兵刃的必是柳、敌二人了,而听这破风之声,俱为攒刺、扫荡,而无砍削之声,该当是敌无双用上软枪了。
许怀谷知道敌无双腰间缠有一条盘丝软枪,乃是少年时所用,三十岁后武功大成,束于腰间,绝少运用,数十年来,只在邙山较技五绝排名时施展过一次,立时震动群雄,搏得江湖第二高手之誉,此时再次运用,情形必定吃紧。
许怀谷自行宽慰:“敌帮主枪法冠绝当世,拳脚却不擅长,此番舍短取长,纵然稍落下风,也必能扳回。”果然,金刃之声大作,愈来愈是迅急,便如密雨打芭蕉一般连绵不绝。
许怀谷忖道:“敌帮主枪法果然高绝,这一轮快刺,想必是江西金枪门的急风枪法中的暴雨刺了,只是若使得这般迅急如暴雨,只怕当年创下这套枪法的前辈也力有不逮。只盼这一轮疾刺能将飞来客从双宿飞身边逼开,只要他开两人,便有胜望。哎哟不好,这声音分明是雕龙指力破风之声,竟也如此迅急,已将暴雨刺化去。敌帮主年事已高,这一番疾刺耗力甚巨,只道体力有所不继。”
许怀谷行走江湖多年,阅历极广,经验颇丰,近来又学得诸般拳掌兵器绝技,武学修为之高已不在场中任一人之下,此时虽未亲见,单以耳力辩听,所猜也是准确如同亲眼观看。果然片刻后,拳风虎虎渐渐压过金刃破风之声。
正在忧急之际,陡然间剑气冲天而起,将诸般声音一并压了下去。许怀谷大喜,知道是柳残知终于出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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